一只温热雪白的手搭在了那只拿惯了雕刻刀的粗糙大手上。

  “我觉得很干净。”

  燕南槿坐在草丛上,他尽全力直起身伸出手,他眼尾泛红,眉眼恹恹,乌黑发羽柔软凌乱的贴在颊侧,眼中似乎氤氲着水汽,纤长细密的长睫被水汽粘的一缕一缕,遮住了昳丽漂亮的眼眸。

  但卡特仿佛见到细细碎碎的光在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过,里面有着平静和认可,仿佛一切所谓的灾难和不幸在他眼里都是一场虚谈,一笑而过的言语。

  卡特有些恍惚地凝视着手里的雪白纤细的手指,也许这就是他被吸引的缘故吧,用看正常人的眼神注视着他,没有畏惧和嫌恶。

  “还不拉我起来吗?”

  漂亮的青年抬起头,他瘪了瘪嘴,有些娇纵地问出这句话,里面是一如既往的光亮。

  “.....好。”

  卡特嗫嚅了一下,沙哑应声,手臂用力就将瘫软的青年拉进自己怀里。

  但瞥到自己衣服上的血,又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不想让青年沾上血污。

  却没想到,燕南槿跟着上前一步,一下扑进了高大男人的怀里,双臂也张开,猛的用力环住了卡特的腰。

  “我....我身上脏.....”

  卡特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地站在那,手都不知道该不该搭在青年的身上。

  “抱紧我。”

  怀中的漂亮青年却恹恹的抬了下眼,狭长昳丽的眼睛微微上挑,尾梢还勾着一抹潮湿潋滟的红,清浅道。

  心脏好像在那一刻化成一滩水,柔软地摊在那,酸软的气息侵入,让他全身都有些战栗。

  卡特深吸一口气,试探地将手搭在燕南槿的背上,缓缓收紧,被重剑划伤的手臂绷出青筋,他在收紧,仿佛只要不断收紧,就能把怀里的青年融入自己的怀里。

  轻甜干净的气息冲破了血腥味闯入了卡特的鼻尖,他贪恋这份感情,理智在阻止他不要相信任何人,会被抛弃,但他却仿佛被撕裂成两半,另一半在嘶吼着抱紧他,抱紧他,就不会被抛弃。

  “呵呵......”

  “真是好感人啊.....”

  身后的西里尔发出讥讽的笑声,含着血的声音闷闷的,他撑着断掉的重剑撑起身来,一头漂亮的金发被血打湿,蓝色的眸子里没有一点笑意。

  “燕,你和那个女人一样选择他吗?”

  威廉坐在草丛上,双手后撑,动作懒散地看着他们,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燕南槿,向来挂着恶劣笑容的年轻人,现在却面无表情地一句话不少,仔细看,眼底尽是落寞和晦涩。

  燕南槿抬起头,脱离了男人的怀抱。

  怀中一空,温暖的体温离开,伴随着温和的气息一块离开了卡特,让男人心中猛的一坠,他收了收手,却徒劳地只抓住了空气。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像在安慰自己别在乎那短暂的温柔,安静地垂下头。

  却被燕南槿拽在了身后。

  比他娇小许多的青年抓着他的手,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

  “那又怎么样?还有别拿我和那个女人比。”

  燕南槿抬着下巴,他根据先前调查的线索差不多知道一系列的事情。

  卡特怔愣地看着青年的后脑勺,莫名的酸涩要把他的全身冲垮,他像一个破败的机器,在今晚被一个人拿着工具细心地修理着,左一个螺丝,又一个钉子地把他维修好。

  散乱的发丝垂下遮住了眸子,那双绿色的眸子里全是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依恋和占有。

  突然起来的幸福让他只敢默默注视着前面的那个人。

  “起码我从来不会利用一个小孩,也不会带着一个孩子一起自杀。”

  “懦弱无用,攀权附会,别拿这种人和我比。”

  漂亮青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秾丽冶艳的五官漂亮勾人,眉眼未褪的一点欲色活色生香,仅仅是安静的站在这里,恍惚间便让所有人闻到了一股从雪白皮肉下散发的、如腐烂花香一般的甜腥香气。

  但这幅高傲姿态,又让人不由自主地渴求跪在地上。

  他像是高高在上俯视着一切苦难的神,高傲又娇纵,轻易便打破了那面照射着痛苦过往的镜子,把一切真相摊开在烈烈灼日下,自己也像明媚的光让人不敢直视。

  “你懂什么?!你从来没经历过我们的苦难!你不知道.....”

  威廉红着眼睛一拳砸在地上,他声音嘶哑,和过去那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完全不同。

  “我不知道什么?不知道你们过着富家少爷的生活,不知道你们在享受生活的时候都不敢逃出来看你们母亲一眼吗?还是不知道你们会在人死后缅怀,只敢对无辜的人下杀手吗?”

  燕南槿打断了威廉的自以为是,很多人说过他冷漠,说他未经他人苦便对别人受的苦随意下了结论。

  可谁又知道他从小也是这么苦过来的,末日到来,资源短缺,人命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

  他的母亲有张漂亮的脸蛋,但在那恐怖的末世里,她没有能力去保护自己,那这张脸就是原罪。

  不知道是谁的孩子,燕南槿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连他母亲都不知道是谁。

  在他有记忆起,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自己的母亲像个,好听点的词,交际花吧。

  在各种男人间周旋,出卖肉体换取一切能活下去的资源,像瘫烂泥一般活着就行,活着就行。

  所以在燕南槿六岁有了美人苗头出来时,他的母亲为了活下去把他送到了那个满是肮脏的机构,企图把他也培养成...和他母亲一样的娈宠。

  “来,我给你买了蛋糕。”

  女人红色的唇在动,黑色卷起来的长发披散在裸露出的雪白肩膀上,她抽着一根香烟。

  第一次,买东西给他。

  一块镶嵌着草莓的奶油蛋糕。

  小小的燕南槿穿着破烂的白体恤,小心地捧起了那块蛋糕,隔着一层塑料盒子都仿佛能闻到里面香甜的奶油气息。

  他不敢打开,也从来没有见过蛋糕,他过去只会捡女人剩下的东西吃。

  “嗤——”

  女人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好像在嘲笑他。

  “小孩,吃吧,一会有人来接你。”

  她的手伸出来像是想要揉一下他的头发,但看着那脏污又停在了空中。

  “希望你能活下来。”

  最后一句话,他们之间寥寥无几的对话中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句祝福。

  小时候的燕南槿恍恍惚惚地抬起头,只觉得那张被所有男人感叹的漂亮面孔,看不清,一点也看不清,似乎是因为那根香烟,烟雾缭绕在他和她之间,让他终其一生也看不清那张脸。

  他是冷漠的,在没有爱的半生中,他逐渐不需要爱了,如果他生在了正常的世界,也许会在未来拥有友情或者爱情。

  但他在末世里,在一次次绝望里看到了太多的人性,他变得麻木和冷漠。

  就连在他二十岁时,听到那个女人的死讯。

  他都冷漠透顶,甚至记不清那个女人怎么死的,病死?饿死?还是年老色衰被人抛弃?

  总之,他记不清了。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失去母亲的痛苦,但那有怎么样呢?

  “那又怎么样呢?如果我都做不到自己去爱自己,凭什么要别人爱我呢?”

  “一直缅怀过去,不过是懦弱。”

  燕南槿低声说着,拉着卡特的手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却又坚定地说出这句话。

  黑色的密林寂静无声,风吹过树叶,发出哗哗的动静,惨白的月亮好像远离了一些,变得微微黄亮,有了片刻的温度。

  西里尔沉默地支着剑,他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地上的野草。

  威廉则定定地盯着燕南槿,他的眼睛还微微泛着红,一眨不眨地盯着青年漂亮的脸颊。

  无法脱离过去,只会一直被过去伤害。

  他恍惚地看着青年高抬的下巴和高傲的姿态。

  望神似乎真的只有这一刻。

  倨傲的神对一切悲伤嗤之以鼻,他吃惯了苦头,看似麻木而冷漠,却能做到将一切撒之不管。

  神的冷漠,对一切的漠视。

  威廉像是忽然卸力一般,瘫在了草丛上,他双臂张开,脸上还挂着血地仰望着头顶那一轮月亮。

  他突然笑了一下。

  “哈......”

  “原来是作茧自缚了.......”

  “但为什么突然觉得很轻松呢?”

  燕南槿抿了抿唇,他拉紧卡特的手,回头看向卡特,却见卡特正直勾勾地凝视着他。

  翠绿色的眸子此时亮得不得了,仿佛没了雾霾的遮掩,焕发着明亮的色彩。

  那里有着燕南槿读不懂的光彩。

  但卡特知道,那是占有。

  想要把青年揉进自己的怀里,一辈子不分离,想要一辈纸将青年锁在自己的身边,卡特露出獠牙,像野兽一般期待着燕南槿未来那无措的神情。

  但他还是在燕南槿回过头的那一刻收敛了神情。

  “走吧,解决了。”

  “我去给你上药。”

  燕南槿倨傲地抬抬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