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卡尔加里的雨>第71章 71.代价

  

  黎有恨坐在桌前画画,已经涂黑了好几页纸,邢疏桐和郑幽的争吵还持续着,声音从楼下一直延到房里来,轰隆轰隆打雷似的,闹得他头疼。

  虽然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但想来郑幽在邢疏桐那儿讨不了什么好,果然没一会儿他推门进来的时候,半边脸血红,肿得老高。

  他避着黎有恨的目光,垂头在床尾坐下,叹了口气。

  于是黎有恨便说:“我不知道你还待在我这里干什么,你听姐姐的话,回去吧。”

  他不回答,抬手摸摸肩膀,被刀刺破的伤口很浅,不过几天就痊愈了,反倒是掌心的几道划痕还结着痂。他轻轻扣弄起来,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而且很多事,包括你弄伤我这件事……我明白你不想的。”

  黎有恨皱起眉,忽然地心头火起,手抖得握不住画笔。

  “明白,我自己都不明白,你又能明白什么?”他出声回呛,恼怒地把素描本摔向郑幽脚边,“你不要在这儿自作多情,没有你,还有管家,还有钱医生,你最好听你姐姐的快点走,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你。”

  “你还在气我把你哥放了出来?”郑幽终于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冷声说:“再晚几天住院,你哥还不知道会怎样,他手指断了几根,手腕骨也全碎了,肚子上一个刀伤,营养不良,胃炎胸痛,还吐血,现在一个多礼拜过去了,他还是连饭都吃不了,每天打营养针,这些你都听医生说过,也亲眼见过,要不是我,他可能已经死了,你凭什么生我的气,你凭什么赶我走。”

  一番话震得黎有恨脸色惨白,他咬着舌尖,头昏胸痛,心想,要不然就这样吧,我也可以和郑幽在一起,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有一个施虐的癖好,在床上挨皮鞭的打总也应该好过现在这样。只需要一句话,几个字就好,跨出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他突然感觉贴着前胸的衣服长出了牙,咬住他的乳尖吮着啃噬着。前些天他在钱医生和张鸿影陪同下去医院,很晚了,樊寒枝却还没睡,一见到他就把他拉上床。起初他们只是单纯地抱在一起,后来他看到他衣领下胸前的伤疤,呜咽着哭了,又不明不白地与他吻在一块儿,回过神来,乳头被含在坚硬的齿间,稍有些冰凉的一个脸颊贴在他胸上。

  他浑身僵硬,发现自己连在性爱当中都不能感觉到快乐了,樊寒枝的一言一行前仆后继十数年不间断地挤压着他,他将死而还暂且活着,存在的意义被缩减成随便一个什么占据了空间的东西,椅子桌子杯子,不,比它们还不如,他可不能盛满了水再被人拿起来喝。

  “你说话。”郑幽催着他,他回过神,低头望进自己衣领,小小的乳上还留着樊寒枝深深的齿印,他的哥哥仿佛正枕在他胸上,孩子似的向他讨奶喝,吮着咬着,不从他的乳里吸出血来不罢休,而他也麻木地觉着,不让哥哥吃个够自己绝不能放手。

  “黎有恨。”郑幽又叫他。

  他倔强地维持着脸上的倨傲,“你要我说什么?该说的我都说了。”

  “你就非要这样?这么久了,我什么意思你真的不懂?”郑幽逼近他,一把握住他手腕往怀里拉。

  他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于是撇着嘴角讥讽道:“你要我懂什么?所以在你那里,喜欢就是追求不成,恼羞成怒拿烟头烫我,爱就是强迫我向你低头?”

  郑幽一愣,马上松了手退开,气焰灭下去不少,“那件事我——”

  “你别说话,我问你,我们很熟吗?说过几次话,喝过几次酒,散过几次步,然后你看着我的脸,就喜欢了?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莫名其妙,我根本觉得我几乎不认识你不了解你,你更不了解我,你在这里说这些话,你希望我懂什么?”

  “那你说要怎么样,你要怎样?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懂?”

  他揉揉发红的眼睛,沾了满手的水,想起樊寒枝说过差不多的话,“你想要哥哥怎么样”“你教教哥哥”,可是他自己也想不清楚,怎么教?

  他扭曲地长大了,掠过了“爱”的所有步骤,不知道恋爱开始于课堂上掩藏在人群里的一次短暂视线交汇,课后找借口频繁路过他的座位,下雨天撑一把伞出校门,肩碰肩,肘碰肘,放学后收拾书包,从夹层里摸到他送的果糖,笔袋里藏着他递来的小纸条,然后是高考后的告白与拥抱,一切都顺理成章,暑假和他出去约会,游乐园和游戏厅,电影院和KTV,大人不在时的家里,闷热的房间,试探的嘴唇碰嘴唇的吻到伸舌头的吻,荷尔蒙爆发的年纪里,与他在一起时用舌头与身体说的话比嘴巴还要多……

  可是他只知道爱就是哥哥的这幅模样,是羞辱压迫,威胁恫吓,一时冷一时热,是触手可及但偏偏藏起来不去见你,是一边说爱你一边说你不乖我就不要你,是塑造一个假想敌来掌控你,爱是乖乖你除了哥哥这儿哪都去不了而你把刀刺进他肚子里。

  “我永远不会懂了,”他轻轻地说,“求你,快点回去,不要再来了。”

  “恨儿——”

  “别说了好吗!”

  他推着他往门口走,“你不要再说了,真的很可笑!”

  郑幽跌出门外去,一直等着的麻薯无措地呜咽几声,跳到郑幽怀里,向他看过来。他冷冷回望片刻,收回视线关上了门。

  *

  过了几天,他去看沈寂,站在墓碑前,一想到他无端端默默忍下了自己对他那么多年的恨意,火就从脸上烧起来,根本不敢多待,匆匆放下花束就走了。

  还不回家,到医院去。一进病房门,樊寒枝靠在床头读书,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精神这么好了。

  他肩上蹭到了花粉,樊寒枝看了后肯定地说:“去看沈寂了。”

  他憎恶起他平淡坦然的语气来,只瞪着他,不说话,直到被他握住手,木然的脸瞬间垮下来,泫然欲泣。

  他倒进他怀里,感觉到掀动的被子下扑出来一股热气,挤进去,里头简直是个火炉,暖得心口发痒,与他手足相抵,整个人飘飘然。

  “哥……”他压抑着啜泣。

  樊寒枝给他抹眼泪,自顾自说了些闲话,问庄园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又讲管家实在受累,他气你骗他,不和你说话,你也就躲着他些,不要和他闹起来,聊起病愈出院后出去旅游,是去温暖一些的岛上还是就到附近滑滑雪看看冰,或是回国去,找个山林住一阵子静静心。

  他听着听着就睡着,到半夜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就对上樊寒枝的视线。

  夜灯光浅浅一束,樊寒枝一半的脸隐在暗里,眼睛倒是灼灼,比光还亮的,嵌在瘦削的脸里,有种恐怖片里一醒来对上鬼影的恍惚感,他倒是不觉得害怕,摸上他的脸,说:“你不睡觉,一直看着我吗?”

  樊寒枝睁着红而倦的眼,静静地轻轻地把他头发绕在指尖,“你马上又要回去了。”

  “你可以不让我回去,用你之前用过的那些方法。”

  良久,他只等到樊寒枝的手掌掩住他的眼睛,听见他说:“再睡一会儿。”

  “不要转移话题,你说啊,你说我要是走了你就不要我,这些话你不是信手拈来么,你说。”

  樊寒枝不应声,只把手死死抓着他肩膀,但另一只手臂裹着石膏吊在脖颈上,始终不方便,一下子就让他挣脱了。

  他逃下床,头也不回几步就奔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拉开门,被樊寒枝压在门上。

  樊寒枝嘴唇压过来贴在他颊上,掰过他的下巴浅浅吻了一下,他用手肘顶樊寒枝的胸膛,反身两记巴掌打下去,樊寒枝还要贴过来,手掌握住脖颈一直摸进头发里,蜷起手指攥紧了发根往下揪,逼得他仰起头与他对视。

  “好了,够了。”

  他看到他眼里的冷漠与一点点恼怒的火苗,冷笑说:“什么够了?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话,还有你整个人,一直都模模糊糊不明不白,真的很烦。”

  樊寒枝又沉默下来,渐渐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轻缓地揉揉他头发,凑近了抵着他额头。

  “恨儿,这世上的爱都有代价……我们和其他人不一样,更不可能‘普通正常’。”

  他说话时候声带嘴唇的细微颤动一起递到他额头上来,他不住地发抖,“好,痛苦是我们相爱的代价的话,那为什么我觉得我们之间只有我痛苦,哥哥反而潇洒。”

  樊寒枝听了眉头紧皱,慢慢放开了他,替他拉开房门,轻轻一下把他推了出去。

  他愣了愣,没有走,还在门前站着,樊寒枝也站着,隔着门上的磨砂玻璃,两人静静对望片刻,樊寒枝先挪开脚步回到病床。

  他重新拿起书,满纸细小的黑字虫子似的在眼前胡乱地飞,余光瞥向房门,黎有恨小小一个身影还印在玻璃上。他一霎时心悸胸痛,眼前发黑,颤颤伸手从床头抽屉里拿出一个药瓶,倒一把出来囫囵全吞进嘴里,仍然浑身冒冷汗,哗啦啦翻过书页,把藏在夹层里的一枚刮胡刀片拿出来握在手心,紧紧攥了片刻,再去看门口,人影已经不见了。重重喘口气,捏着刀片顿在大腿上,在纵横交错的伤疤上玩游戏似的划井字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