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卡尔加里的雨>第66章 66.囚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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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家休假回来后,一直没有见到樊寒枝。

  一开始的两天,黎有恨说樊寒枝着凉生病了,要待在房间休息。他送吃的上楼,往常敲门示意后就能进房间,现在黎有恨只允许他把东西放在门口。

  有一天晚上他照例送热牛奶过来,见房门虚掩着,犹豫片刻,还是悄悄往里窥了一眼,黎有恨背对着门坐在书桌前,不知在做什么,而床上确实隆起一团,像有个人侧躺着。

  他急于确认,不自觉推开门往里走了一步,可还没来得及瞧第二眼就被发现了。

  黎有恨见着他,脸上的慌乱大于惊讶,视线先落在床铺上,随即来来回回地乱飘,快步奔到门前来,把他往外推,一边推一边恼怒地说:“你出去,我不是说了你不能进来!”

  “对不起,”他态度诚恳,拭了拭泼到身上的牛奶渍,又去捡杯子,“只是我一直没见到樊先生,有点担心,如果真的很不舒服,要不要请Ethen过来?或者去医院?”

  黎有恨见他满眼忧虑,如此真心实意,气势一下子弱下来,眼神躲闪着,声音晃晃颤颤地发虚,说:“不、不用,哥哥很快就会好的……你以后都别上来了,我要什么会下去自己拿,我现在要回去了,那个,你的衣服,对不起。”

  管家还未回话,他已经转身退回了房里。

  这之后又过了两天,樊寒枝仍是没有露面。管家向假期时留在庄园的帮佣和厨师打听情况,几人说从元旦那天起就再也没见到过樊寒枝,黎有恨也不让他们上楼,具体发生了什么更是不清楚。

  于是中午黎有恨下楼去餐厅的时候,管家趁着这个空档溜进了两人房里。他直奔床铺,掀了被子一瞧,哪有什么人躺在里面,只两三个枕头堆叠在一起,再拉开衣柜,樊寒枝的衣服少了大半,床下行李箱也不见了。

  他急急忙忙下楼,走到餐厅门口,与黎有恨碰个正着,张口便问:“樊先生到底在哪?”

  黎有恨愣了愣,“你、你进我房间了?我不是说——”

  “我的小少爷!”管家遑急地喊了一声,上前抓住他手臂,“都这时候了,就说实话吧!我刚才已经去房间看过,您不必再说谎骗我。”

  “你放开我,放开——”

  黎有恨摔了手里餐盘来推他,两人拉拉扯扯,纠缠到餐厅里去,不小心撞翻了门口花架,一起跌在地上。管家仍不放手,紧紧攥着他,他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突然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说:“谁知道他到哪去了,他要走,我能拦得住吗!”

  “这——樊先生怎么会把您一个人放在这儿自己走了!”

  黎有恨抹了抹眼泪,斜睨他一眼,道:“怎么不会?他以前就做过这种事。”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黎有恨身子一歪干脆躺在了地上,只是呜呜地哭。管家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只好作罢,把他送回房间后,思来想去,联系了邢疏桐。

  邢疏桐近来埋头工作,把重心都放在了金融公司这边。虽说樊潇的丑闻让公司跌了不少股价,但她接手后形式已经渐渐好转。她工作都忙不过来,本不想掺和樊寒枝的事,奈何管家一再纠缠,还到公司来找她,她只好勉强答应,又拖了几天,等到周末才来庄园。

  那天天气不好,下着小雪,她敲门没人来应,便自己进去了,还没走到会客室就听见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有花瓶碎片飞出门来,一直溜到她脚边。

  她皱了皱眉,探头进厅里瞥一眼,看见黎有恨站在矮茶几上,手里举着茶杯往地上砸,管家在一旁满头大汗,好声好气地劝,他涨红着脸,一叠声叫闭嘴,又把桌上勺子踢出去,好巧不巧打在邢疏桐衣服上。

  邢疏桐不躲也不说话,就站在门口冷冷瞪着他。没一会儿他就软了脾气,自己从茶几上下来,在沙发上乖乖坐好了。

  管家打扫了地上狼藉,先和邢疏桐在门口讲话。邢疏桐问是不是还没有樊寒枝的消息,管家答:“是,我打过很多次电话,都是关机。”

  “你确定他真的走了?他那么宝贝这个弟弟,能就这么走了?”

  “昨天小少爷跟我说,元旦节樊先生被邀请去剧团里听戏,樊先生要去,他不想樊先生去,然后两个人吵架了,樊先生被气走了。”

  “哪个剧团?沈寂?”

  “是,我已经去问过,剧团的人说樊先生根本没到场。要是保镖还在就好了,风波过去后樊先生就让他们都走了,假如还在,多少也能提供点消息。”

  邢疏桐沉吟着点点头,看一眼沙发上的黎有恨,说:“先别急,那么大个人,能出什么事,或许真是被折腾得累了,家里有个弟弟天天这么闹,谁不烦?我看有恨的情况更严重,他不是有医生吗,叫来给他看看。”

  “好。”

  “我去和他聊聊。”

  邢疏桐走进会客厅,在黎有恨对面坐下,黎有恨怯怯看她一眼,蜷紧了身子躲在沙发角落。

  她开门见山地说:“我很忙,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你现在好好地跟我说说,樊寒枝走的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黎有恨垂眼盯着她腕上一条闪闪发亮的手链,眼神愣愣的,咕哝道:“哥哥没走……哥哥就在楼上房间里……”

  她想起之前管家告诉过她,樊寒枝不见了好几天,黎有恨还假装樊寒枝在家里,每天煞有介事地多要一份吃的端进房里。

  她侧头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说:“真是病得不轻,樊寒枝也不早点叫医生来给你看病,整天地把你藏着掖着……算了,我好歹也做过你嫂子,我叫人去查查吧。”她看了看黎有恨,见他仍在发呆,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开了。

  黎有恨听着她离去的脚步,一直到高跟鞋的声响消失,才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他走到落地窗前往外看,邢疏桐的车子已经往庄园大门驶去。雪纷纷扬扬下大了,掩住了车子的红色尾灯。

  他眯了眯眼睛,朝窗上哈口气,在浮出的一团水汽里画了个小小的眼睛。

  入了夜,雪还没停,躺在床上侧耳,仿佛能听见绵密的雪纷扬落下的声音,哄得黎有恨昏昏欲睡。他打了几个哈欠,看了看时间,披衣下床,悄悄下了楼。

  他怕黑,这几个月庄园里的灯便日夜都亮着,现在倒给他添了便利。熟门熟路走到厨房,推门进去,从冰箱拿了牛奶放进微波炉加热,烤了两片吐司,正聚精会神削苹果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喊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管家。

  他顿了顿手里的刀,把刀尖往指尖一偏,划出道口子,又回头对管家说:“吓死我了,害得我把手划破了。”

  管家连声道歉,走近了想看他手上的伤,他一扭身躲开,把手背在身后,说:“你有什么事?”

  “我听见动静,就过来看看。”

  “喔,我、额,我饿了,下来找吃的。”

  “这样……其实我好几天晚上看见您下来了,您——”

  黎有恨一愣,随即把刀一摔,有些色厉内荏地骂道:“你、你变态吗?干嘛偷看我?而且每天晚上一两点你都不睡觉?”

  “我——”

  “你什么?你下次再这样,等哥哥回来了,我告诉他你是个偷窥狂,看他还留不留你做管家!”

  “这——我——”

  “你不要说了,你走!”

  黎有恨推他一把,瞪着他,他叹口气,转身往外走。等他出了厨房,黎有恨这才去看手上伤口,但也不处理,任由血流着,手冷得发麻,还是抓起刀继续削苹果。他担心管家可能还会过来,又磨蹭了十多分钟,才端着餐盘出去。走在长廊里,一步三回头,总觉得有人跟着,不自觉加快了脚步,穿过一扇门,进到不常有人来的南边宅子,拐进会客厅再往里去,穿过走廊,推开了地下室的门。

  下去后左手边是三间大仓库,右侧是成排的佣人房。他从墙上取下钥匙串,打开第一扇佣人房门,端着餐盘走了进去。

  屋子里亮着灯,空调也在运作,只是不知是不是常年不开出了故障,吹出的风不怎么暖和。他走到床边,拿起遥控器调高温度,推了推躺在床上的樊寒枝,轻声说:“哥,你睡着了?”

  樊寒枝皱了皱眉,仍闭着眼睛,挥开他的手背过身去,栓在他腕上的一截细锁链喀拉地响着。

  “哥,”黎有恨爬上床,从背后抱着他腰,把脸挤在他颈窝,软软地撒娇,“哥,都这么多天了,别生气了嘛,你饿不饿呢?我给你削了苹果。”

  樊寒枝不为所动,黎有恨哼哼唧唧又说了些话,讲白天自己做了什么事,又说冷,软倒在他身上往他怀里钻。樊寒枝根本不碰他一下,还是不睁眼。

  他垂了垂眼帘,起身下床,一边说:“我给你削苹果,把手都划破了,流了好多血,结果你看都不看我,话也不跟我说……好,你不想见我,那我走,我不来了!再不跟你说话,也再不给你削苹果了!”

  他把床头柜餐盘里的几瓣苹果打落在地,还没能迈出一步,就被搂住腰带回床上。樊寒枝握住他手指尖,那么多的血,把手掌心都浸红了,着实骇人,依稀辨出食指上一条划痕,比想象中要深,里面嫩软的肉都露出来,或许天气太冷,血也止得慢,轻轻一捏,还往外渗血丝。

  黎有恨还把手往他跟前凑,他把脸贴上来给他捧着,任由他把受伤的手指探进嘴里来,含住轻轻舔了舔,反弄痛了他,他一下子又把手抽出去了。

  “哥,你跟我说话嘛,哥……”

  “说什么?我说你又不听。”樊寒枝声音又倦又哑,最后几个字连着黎有恨柔软的唇一起被他含住。黎有恨紧搂着他脖子,坐到他身上,把他往床上压了又压,吻着他,任由他的手在身上游移一遍,等他再来摸自己大腿,这才退开,但仍恋恋不舍地啄吻他脸颊,轻声说:“哥,我穿的裤子没有口袋,不用摸了,而且我怎么可能把钥匙放在身上?”

  樊寒枝看着他灼亮的眼睛,神色阴郁,可还是用一种诱哄的和软的语气说:“宝贝,不要闹了,哥哥看不见你,很不舒服。”

  “闹?我闹什么了呢?反而是哥哥不讲道理。”

  “恨儿,乖乖,我们不是说好了去买戒指么,你锁着哥哥,哥哥怎么陪你去买?”

  “什么戒指,我现在不想要了,”他摸一摸樊寒枝腕上锁链,“这一个戒指更大更结实,真正地能拴住哥哥。”

  樊寒枝终于沉下声,眉头紧蹙,“有恨。”

  他根本不理,撇着嘴角,甩开他的手下了床,退到门边,说:“哥哥就是不讲道理,明明是哥哥说我们分开是为了更好的在一起,我只是在实践哥哥说的话,为什么要生这么久的气,好几天都不跟我说话?”

  樊寒枝顿了片刻,朝他敞开手臂,声音又软下来,说:“你过来让哥哥抱抱,哥哥好好解释给你听。”

  他犹豫了一下,慢慢挪着步子又坐回床边,倚进樊寒枝怀里,轻轻摸着他胸前的伤疤,先问了他一个问题。

  “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在哪吗?”

  “没有宝贝,哥哥花了很久才找到你,不然怎么会让你被坏人带走?”

  樊寒枝摸向他腰间的伤疤,指尖来回抚弄着,他觉得痒,咯咯笑着躲来躲去,说:“啊,我知道了,其实你去找钱医生,是因为见不到我,对不对?后来找到我了,你就不在她那儿看病了?”

  “去见过别的医生,哥哥一直都在吃药。”

  “那么,”黎有恨眨眨眼,忽然敛了笑容,“你就能眼睁睁看着我和别人打架受伤么?”

  樊寒枝顿住,沉默片刻,低头吻了吻他额头,“恨儿,你委屈你难过,哥哥都知道——”

  只听到这儿,黎有恨便又推开他,情绪激动起来,握着拳头浑身发抖,尖声说:“你不要说你知道你懂了!其实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没有经历过,哥哥怎么会懂我的感受?只有哥哥也尝尝我的痛苦,体会那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才能说懂!”

  他哭起来,腿软得踉跄退几步,撞到门上,一下子把门撞开了,顺势转身就走。

  樊寒枝立刻追过来,可拴着手腕的链条只能让他走到门前,无论如何再出不去了,眼看着黎有恨的身形已经要消失在视野里,急得涨红了眼喊他:“恨儿!”

  黎有恨顿了顿脚步,还是走回来,但站在门外,哽咽着说:“哥,没事的,好吗?我都能撑八年,哥哥连这几天都撑不了吗?我会把吃的放在你够的到的地方,往后几天不会再和哥哥见面了。”

  “恨儿,宝贝。”樊寒枝声音颤颤的,后面像还有要说的话,可黎有恨等了良久没等到他说出来,被他一双热红的眼深深望着,心痛得头昏脑涨,咬咬牙转过头去,一口气跑出地下室,跑过长走廊,回了主宅,再坚持不住了,跌在会客室沙发上。

  他把脸埋在抱枕里哭,身上莫名地痛,好像其实一直有条线将他和樊寒枝缝在一起,而刚才那样一次简单的分别,就是将他从樊寒枝身上硬生生扯下来。他仿佛看见自己臂膀上真的生出了线头,而上面不仅沾染了自己的鲜血,还挂着樊寒枝的零星血肉。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突然涌上来,他俯身吐了几口酸水,惶恐得肝胆俱裂,即便此刻他成为了“樊寒枝”,可身为“黎有恨”时的那种痛苦依然延伸过来,并且好像会裹挟着他一直延伸下去,成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