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卡尔加里的雨>第58章 58.风雨(下)

  =

  过了些天,钱医生照例过来庄园,在书房等了十多分钟,那两人才姗姗来迟。

  不知道去哪儿玩了,黎有恨热得脸通红,背上都汗湿一小块,气喘着向她打完招呼,又跑去窗边朝外张望。

  樊寒枝倒是气定神闲,坐下倒了杯水,喊他过来喝。他有些不情愿地挪着步子,凑到樊寒枝身边,嘬尖了嘴埋进水杯里,小鸟似的,手都懒得抬,喝完了往下一倒躺在樊寒枝腿上。樊寒枝俯身亲他,黏糊糊贴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悄悄话。

  钱医生面色铁青,视线移向窗外,瞧见远处花园草坪上有不少人,拉了张网在打网球,几个半大的孩子拽着风筝跑来跑去,笑闹声还没飘过来就被风吹散了,耳边尽是那两人窸窸窣窣的动静,听得她一阵阵心慌反胃。

  她从樊潇那儿得知母子三人已经把话说开,两兄弟大概也猜到她与樊潇通过气,于是连装模作样都省了,毫不收敛。她翻开手中笔记本,攥紧了手里的笔,暗想既如此,她也没有继续小心翼翼瞻前顾后的必要,清了清嗓,开口说道:“有恨,今天——”

  “我去打网球了,”黎有恨突然出声,侧躺过来面对她,“哥哥的朋友过来玩,我还和几个小朋友一起放了风筝,但是风一阵一阵的——”

  “等等,我们不聊你今天做了什么。”她抬手制止他说话,瞥一眼樊寒枝,樊寒枝仿佛在出神,没有听她说话,垂眼望着他,一手抚着他一截露出来的腰。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视线定在黎有恨脸上,说:“我们聊聊你和你哥哥,你七岁以前都和他在一起是不是?那时候你们的关系是怎么样的?”

  黎有恨撇撇嘴,囫囵说:“就那样。”

  “好?还是不好?”

  “有时候好……我说不清楚。”

  钱医生顿了顿,提笔写了几个字递过去给他看,说:“有恨,在生物学上有个概念,叫遗传性吸引,是指血缘关系很近的两个人之间的会产生性吸引,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两人早期没有见过面或是没有建立起亲密关系。”

  他坐起来朝笔记本看一眼,随即一掌拍开本子,皱着眉有些咄咄逼人地说:“你乱讲!七岁之前我一直和哥哥待在一起,怎么没见过面?我们很亲密,妈妈爸爸都不在家,是哥哥照顾我的,还不亲密吗?而且……什么性吸引,根本没有的事!”

  钱医生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他。不知是他自觉话里有漏洞,还是钱医生视线太过犀利尖锐,他渐渐佝偻起背,目光闪躲着要往樊寒枝怀里靠,钱医生见状马上喊住他,说:“有恨,你看着我,我在和你说话,你哥哥应该教过你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眼睛以示尊重吧?”

  他面上一派不愿,但还是坐直了重新看过来。

  钱医生放柔了语气,“我现在对你们的情况还了解得不多,或许确实是我胡说八道了,你觉得不对,那就不对,好吗?”

  黎有恨脸上神情松了松,点了点头。

  “那既然刚才提到了亲密关系,我们就聊这个吧,行吗?你觉得亲密关系是什么样的?照顾你?”

  “嗯,”他轻轻应一声,“就像我和哥哥现在这样。”

  “那你哥哥和你去世的嫂子之间也是亲密关系吗?他们结过婚,你哥哥一定也像抱你一样抱过他,也睡在一起,也会接吻,对吗?你觉得他们之间是靠爱维系的吗?你和你哥哥之间靠什么维系?”

  他又绷紧了脸,浑身僵直,一副戒备的状态,眼神也隐隐带着敌意,顿了半晌,才说:“我哥说他不爱沈寂,他说他爱我。”

  他舔舔嘴唇,强调般的重复,“他爱我,当然是爱我才会和我在一起,才会像现在这样……就是这种亲密关系。”

  “可是你哥哥现在是邢疏桐的丈夫,你会一边说爱你哥哥,一边和别人结婚吗?”

  黎有恨揪紧了衣服下摆摩挲,只觉得腻在背上的汗忽然间变得像冰一样冷,恍惚了片刻,垂眼瞧见樊寒枝的手搭在自己腰侧,忽然安下心来,说:“我哥哥说了,你,还有妈妈,提沈寂提邢疏桐,都是为了挑拨离间,我不会回答你的。”

  钱医生愣了愣,眉头紧皱,耐着性子说:“好……关于这个‘挑拨离间’我们以后再聊……你说说你们这种关系——”

  “三句话不离关系,听得耳朵要长茧了。”樊寒枝终于开口说了话,把黎有恨往怀里抱,身体压下来拢着他,像要把他嵌进胸膛里去,贴在他耳边,眼睛却看着钱医生,笑意盈盈地说:“有必要分得那么清楚?我带大的恨儿,他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弟弟,也是我的爱人,”他轻轻朝黎有恨耳朵吹口气,轻佻又狎昵地,压低了嗓音,“亲上加亲,简直再好不过,是不是宝贝?”

  黎有恨侧头亲亲他的脸,拖长了声音撒娇,“哥,我想出去玩,我不想在这儿了……”

  “好好。”樊寒枝说着抱他起来要走,钱医生起身拦了一下,正要说话,樊寒枝温言温语地说:“时间也不早了,钱医生留下来吃晚饭吧,人多热闹些,刚才回来的时候,有几个朋友问我恨儿的医生是个什么样的人,正好把你介绍给他们认识。”

  钱医生与他僵持片刻,还是退到了一边,按着太阳穴深深叹口气,很是倦怠地说:“不用了,我改天再来……让有恨去运动运动也是很好的,不要天天闷在屋子里。”

  她看一眼黎有恨,黎有恨敷衍地朝她挥挥手道别,迫不及待拽着樊寒枝出了书房。

  晚餐纯西式,开胃菜才端上来,管家还没来得及给众人一一倒酒,黎有恨就倦地坐不住了,直打哈欠,敷衍地吃了几口菜,忽然断了电似的瘫软下来,脑袋要往桌上磕。樊寒枝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只好先带他去休息。

  回到房间,哄了他好一阵儿,他耷拉着眼睛仍没睡着,不知怎么的倒要哭了,泪眼汪汪地说:“哥,你会离婚吗?会的吧?我以后一定很乖很听话,你和她离婚好不好?”

  樊寒枝轻轻抚着他的脸,“真的会乖乖的?”

  “我保证,我发誓。”

  “恨儿。”

  “嗯。”

  “看着哥哥和别人结婚,痛不痛?”

  黎有恨用力点着头,把他的手攥得紧紧的,有些惶惑地看着他,“哥……”

  樊寒枝俯身压住他,仍轻轻柔柔地,但说出来的话冷漠又可怖:“既然痛过了,那就要长记性,要是以后你不乖,哥哥还是要和另外的人结婚。”

  “不要……我真的会很乖,哥……呜呜……”

  “好了,”樊寒枝亲了亲他的眼睛,“哥哥明天就给律师打电话。”

  *

  中旬一过,突然来了股冷空气,偏雨还落个不停,家里到处又冷又潮,在书房看书,要是不点壁炉,没一会儿就冷得受不了。管家一个个房间去熏香除湿,不够用,樊寒枝让人从熏香店运回来几大箱。

  也有衣服首饰送过来,全是给黎有恨的,堆在房间里,他也懒得收拾。还有画笔颜料一些杂物,放在特意腾出来的画室里。画室正对着花园,偶尔去画两张画,瞧见的也都是阴雨连绵和凋敝的花,实在没兴致。

  离婚进行得并不顺利,双方律师来了家里好几次,在书房和樊寒枝说话,黎有恨就趴在壁炉前地毯上看书。车轱辘话在两个律师嘴里来回滚,一会儿法语一会儿英语,听了半天也听不懂他们到底在争什么,只知道邢疏桐不同意离婚。

  事情传到樊潇耳朵里,她哪里坐得住,也来过一次,在书房和樊寒枝大吵一架。两家自联姻之后,各个方面都绑在一起,荣损与俱,想分都分不开,况且她巴不得两兄弟因此生出嫌隙。

  他们吵架的时候,黎有恨就在门外听着。那会儿已经是中午了,屋子里还是暗得像晚上,走廊亮着灯,原本放花瓶的铁艺架子上都摆着香炉,不知哪儿来的阴风,吹得烟直往他脸上缭,呛人。

  门没关严,他悄悄往里一窥,正瞧见樊潇扇樊寒枝巴掌,打一下又打一下,樊寒枝也不躲。他像自己被打了似的,心里一阵阵发紧,冲进去挡在樊寒枝跟前,哭着说:“妈,你别生气了,要气……也该气我,是我要哥哥离婚的!”

  “你少来添乱!出去!”

  “妈——”

  “你还当我是你妈?”

  “不离了,不离还不行吗?妈你回去吧!我不要哥哥离婚了!”

  两人你来我往说着,樊寒枝静静站在黎有恨身后,盯着他细细一截嫩白的脖颈出神。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这么天真的孩子呢?他善良的宝贝,看着他挨了几下打就愧疚得哭成这样,为他流的这许多甜美的泪啊……

  他喊了声“恨儿”,俯身去亲他,脸颊贴着他的脸颊。

  黎有恨只觉得自己脸也火辣辣地烫,哭得更厉害,抱着他喃喃地道歉,说不该任性要他离婚。

  樊潇气得身子往后仰,一下子跌坐进沙发里,呼哧呼哧地喘气,哆哆嗦嗦还是那句话——不可能。

  说不可能,可她和邢疏桐早已被架在火上烤了,现如今两兄弟在周围人面前不遮掩,以后就能在公共场合放肆,相比兄弟乱伦的丑闻传出去让樊家身败名裂,还不如趁早如了樊寒枝的意同意离婚,尽管会有所损失,但已是最好的办法了。可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如此?

  她正要再说话,樊寒枝把戒指脱下来往地上一甩,揽着黎有恨就走了出去。

  过了些天,邢疏桐给她打来电话,怒气冲冲地说了件事。

  她有位客户的外孙过生日,请她去参加宴会。樊寒枝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消息,带着黎有恨一起也过去了,毕竟外人眼里他是樊潇丈夫,也没有什么不妥。可在宴会上那两人简直肆无忌惮,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搂搂抱抱。

  她哪里看不出来这是威胁,生怕再生出什么事端,不得不松口答应离婚。

  “找个时间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不至于弄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她咬牙切齿,越说越高声,这边樊潇听着,反而冷静下来,心里竟前所未有的平静,沉默片刻,回道:“我知道了,到我这儿来谈,在外面人多眼杂,不方便。”

  *

  周六那天临傍晚的时候忽然变天,下起了暴雨,会客厅的窗户没来得及关,摆在窗边的盆栽和好几个铁艺花架被风掀倒了,东西碎了一地,灌进来不少雨水。

  黎有恨被这阵动静吓了一下之后,一直说心慌胸闷,晚饭都没吃得下,一会儿的功夫脸又红又烫,开始发烧。这下哪还能带他赴约,再加上风大雨大的,出门也不方便,樊寒枝便打电话过去说要改天。

  邢疏桐哪里肯,这么长时间被他和黎有恨折腾得够呛,早就满肚子怨气,现在又来这么一出,顿时怒火中烧,撂下狠话,说什么今天不谈以后就都别谈,大不了玉石俱焚。

  樊寒枝怎么会被她唬住,心不在焉地听她在电话那头吵了一阵,便挂了电话。哄黎有恨吃了药,看着他睡着了,电话又响起来,是樊潇打来的,听声音有气无力,不知是不是胃病犯了。

  “早早把这件事了了吧,我……咳咳,我已经这个年纪了,现在又生病,还要打理公司,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管你们了,你们两个……你们……”她气喘着,似是要哭了,“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确实不是一个非常负责的母亲,尤其恨儿,我对不起他,要是那时候不让黎铮带他走,说不定……现在最主要先把他的病看好,你说是不是?我听疏桐说恨儿不舒服,你要照顾他也无可厚非,既然你没空过来,那我和疏桐过去见你。”

  樊寒枝摸了摸黎有恨头发,掖好被子,往窗外看一眼,雨渐渐小了。今晚三人见或者不见其实不碍什么事,离婚牵扯到两家众多利益,本就不可能一次谈妥,只是樊潇现在态度有所松动,对一向心高气傲的她来说,能讲出这番“低声下气”的话实在不容易,况且再怎么说好歹也是自己的母亲,被她锦衣玉食养大,生活上从没缺过什么,看在这个情分上,不碰个面都说不过去。

  挂了电话,没忍心吵醒黎有恨,在水杯里掺了小半粒安眠药,喂给他喝了,换衣服下楼,让管家去拿了几盒补品,带着出了门。

  雨虽小了,路况还是不好,到别墅时已经迟了,客厅只有个帮佣在拖地,隐约听见厨房有声响,没过去瞧,放下补品,径自上楼。

  进书房等了十多分钟,才有帮佣上来送茶水点心,说樊潇白天在公司忙得没顾上吃饭,回来后胃疼了好一阵子,刚刚才缓过来些,在餐厅吃东西,还要一会儿才能上来。

  樊寒枝听得皱眉,要下去看看,帮佣正说着不用,邢疏桐推门进来了,冷冷瞥他一眼,坐下来拿了本杂志,边翻边说:“我刚和你妈在楼下吃东西,等你等得肚子都饿了,她马上就来了。”

  她这么说,樊寒枝就没下去。又等了五六分钟,邢疏桐手机响了,出去接电话。碰巧樊潇正推门进来,手里提着茶壶,伛偻着背,踱步走近后给他倒了杯茶,有些热切地说:“客户送的大红袍,你尝尝。”

  樊寒枝打量着她,只觉得她瘦了不少,眼眶仿佛都凹陷进去了,便开口说:“带了些补品放在楼下了,你要是继续这样又得进医院,公司里忙不过来就叫我。”

  樊潇似是没料到他这突然的关心,愣了愣,没应声,捧着茶杯呼气,腾起的袅袅热烟飘出去一点儿马上又反扑到脸上,打得她眼眶热融融的。她靠近杯沿浅啜一口,但被烫着了,手一松,杯子连着茶水一起泼出去。

  上好的白釉瓷杯,摔到地上,震出一串尖利的细音,刺得人耳朵一麻,几乎是同一时刻,外头走廊忽然响起杂乱的脚步,门被撞开,眨眼间涌进来十数号黑衣保镖,挤得屋子里水泄不通,人人手里都握着一截黑色安保短棍。

  樊寒枝似乎并不惊讶,只皱了皱眉,扫一眼这许多人,仍安坐在那儿,垂眼盯着那杯大红袍,轻轻叫了声“妈”。

  樊潇一改柔和的态度,冷笑一声,伸手抽了几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衣服上的茶水,手被烫红了一片,轻轻颤着。

  “我没生过你这样的畜生,别叫我妈。”她说完,屋子里仿佛腾起一股阴风,恻恻往身上拂来。

  樊寒枝面色如常,去端那杯茶。周围保镖紧张地往他跟前靠了靠。

  “我把话放这儿,婚你离不了,和那个也别想再见面,从今往后安分守己,该干什么干什么,那一个我也会送走,该治病就治——”

  仿佛说一句黎有恨的名字都污了她的嘴似的,“那个那个”地叫,实在刺耳。樊寒枝出声打断她,也是一派冷硬的语气,道:“不可能。”

  “哼,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你要是不按我的意思来,今天可就得吃点苦头了。”

  樊寒枝不动声色,起身往窗边走。那些个保镖要拥上来,被樊潇制止了。她说:“再给你五分钟,好好考虑。”

  樊寒枝没应声,望向外头,雨不知何时停了,邢疏桐正站在花圃边打电话,门廊下的灯光朦朦胧胧,照出一点儿窗外墙壁上白水管的轮廓。他换了个姿势,背对樊潇,悄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这边樊潇已经等得不耐烦,催促道:“想好没有?”

  他回头,看向被一众保镖簇拥着的她,小小的个子,瘦得干瘪的身材,苍白的脸和两鬓隐隐的白发,他的母亲……外面的雨是停了,可他身体里的雨落得滂沱,猛烈而残酷地冲刷着他的骨血,把他和她硬生生剥离开来。

  “不可能,除非……我死。”他低声说着,与她对视,那双与她一模一样的细挑眼睛微微眯着,流出阴寒的风,袅袅拂到她跟前。

  她心头猛跳,接下绵软无力的这一个眼神,只觉得浑身又重又沉,寒湿的水汽漫到身上来,缠得她喘不上气。她脸颊一阵抽搐,身子冷得发抖,两手抓着沙发扶手像是要站起来,却没能成功,咬牙切齿地,但很轻地对身旁保镖说:“你们……别打死他就行。”

  那些人随即扑向窗前,樊寒枝反应很快,把手里茶杯扔出去,烫得前面一人捂脸嚎叫起来,马上抓住机会反手推倒身边一只矮柜,再转身去推窗户,可还没来得探身出去,许多只手伸过来拽住了他的手臂、肩膀,揪着他的领子将他掀翻在地。

  天旋地转,额前光影晃了晃,黑沉沉一道影子扫下,朝他砸过来。

  ----

  备注:

  遗传性吸引:遗传性性吸引是指由于双方有着相同的遗传基因,不在一起长大的平辈兄妹或者姐弟、父母辈与子女辈之间、祖父母辈与孙子辈之间的一种天生的性吸引力。【百度】

  与心理相关情节纯属杜撰。

  在楼下打电话的是邢疏桐,写错成樊潇了,已经改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