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卡尔加里的雨>第50章 50.牵绊

  

  隔了一天,正好是周末,樊潇和邢疏桐一起来了庄园。还是早上,樊寒枝在小餐厅吃早饭,她们两人也一起坐下喝咖啡。

  邢疏桐脸色不太好,放了两块方糖进杯子里,用咖啡勺叮叮当当地搅着,没一会儿就说要去洗手间离开了。

  樊寒枝自顾自翻报纸,樊潇问他黎有恨在哪,他说:“晚上做噩梦,一直醒,才安稳下来睡着。”

  “下礼拜你带他去钱医生那里开点安眠药。”

  “嗯。”

  “我回去想过了,恨儿的生日,我们就简单点——”

  樊寒枝看她一眼,打断她,慢悠悠地说:“昨天给爸打了电话,请他过来参加生日宴会。”

  “宴会?”樊潇很是诧异地,听见黎铮的名字,心里又烧出一团火,“我们几个人吃顿饭就好了,弄这么麻烦干什么?恨儿他现在这幅人都见不了的样子,开什么宴会?你爸再过来,让人看笑话?再说了我哪有时间?”

  “请柬都发出去了。”樊寒枝淡淡地,头也不抬。

  樊潇脸色铁青,把手里杯子往桌上一掷,沉默无言,视线瞥向别处,一扫过去,竟看见黎有恨,站在门口的铁艺花架后面,也不知是在藏着偷听,还是在等谁,身形隐隐绰绰的,垂着头,面颊就贴着花瓶里几株百合,脸色比那花还白。

  她皱起眉喊:“恨儿,在那里干什么?过来。”

  樊寒枝听后回头去看,也喊他,见他仍站在那儿不动,只好起身走过去,等近了,见他套一件睡袍,里面什么都没穿,又赤着脚,泪眼朦胧地发着抖,就知道他一定是惊醒了跑出来找自己的。牵住他冰凉的手,又叫他,他才如梦方醒般回了神。

  “哥……”

  樊寒枝搂着他,在他耳边轻轻应了一声,问:“饿吗?”

  他摇头,踮了踮脚,越过樊寒枝肩膀,从几株百合花的缝隙中看到餐桌上低头看手机的樊潇,或许太远,或许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反正看不清她的模样,那么糊涂。

  他闭上眼睛,勾住樊寒枝肩膀,樊寒枝再弯了弯腰来亲他,一股咖啡的味道,分开后他瘪着嘴巴说好苦,却意犹未尽地贴着樊寒枝嘴唇不肯分开,缠着他要一起回房间去。

  话刚说完,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哒哒声,黎有恨回头,见邢疏桐从几米远外的小走廊拐过来,气势汹汹,一下子就到了跟前,神色愠怒地瞪着他,又瞪樊寒枝。

  他本就有些怕她,被这一眼刺得心口沉沉,马上把脸埋进樊寒枝怀里,听见她压着声音,冷硬地说:“樊寒枝,你适可而止!”

  樊寒枝垂着眼给黎有恨系睡袍的腰带,懒洋洋的。黎有恨看着他手指和衣服白色的腰带缠在一起扭来扭去,忽然想起那天在车上荒唐的一场耳鬓厮磨,再看过去仿佛他指尖拂过的白色是流的淫水一般,兀自涨红了脸,也无心去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了。

  而邢疏桐见樊寒枝还是搂着黎有恨的腰摸来摸去,更是恼怒,咬牙切齿地道:“你在拖我们所有人下水你知不知道?在你妈面前,在幼儿园在诺诺面前你——”

  “诺诺没看见。”

  轻飘飘一句话,拱得邢疏桐心头火更旺,“这一次没看见又怎么样?再这么下去迟早人尽皆知,到时候你怎么办,我们这些身边人怎么办?我告诉你,我也是有底线的,你别忘了我们是合作关系,我一而再再而三迁就你,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假如你还是不收敛,我看我们还是趁早散伙。”

  “和你合作的不是我。”

  两人对视一眼,樊寒枝又说:“这也不叫合作关系,我,我和你的婚姻,所有人,哪一个不是她的工具?”

  邢疏桐冷笑,视线落在黎有恨细白的一截脖颈上,若隐若现的几个吻痕。

  “你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当初要是你不愿意结婚,你妈又能拿你怎么样?你之所以愿意被她利用,不也有你自己的目的么?你就是想用结婚这件事来刺激——”

  她话未说完,樊寒枝忽然伸手推倒了那铁艺花架,哗啦啦一阵巨响,惊得餐厅里樊潇叫了一声,很快又听见她声音传过来,说:“怎么了?你们在那干什么?”

  黎有恨也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见着一地花瓶碎片,正要开口询问,樊寒枝没给机会,抱起他快步离开了走廊。黎有恨趴在他肩上,看见邢疏桐把洒在脚边的百合踩得粉碎。

  回到房间里,黎有恨又睡过去,这一次过了中午才醒,下楼吃了点东西,看外面天气很好,说想去骑马。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担心他要中暑,樊寒枝哄着他晚点再去,先带他在花园里吹吹风适应适应。

  樊潇找过来的时候,远远看见树荫底下躺椅上只坐着樊寒枝一个人,绕过灌木丛,走上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喊了声“寒枝”,那边似乎没听见,再走几步,越过身旁一棵枫树,视线一下子开阔起来,立刻瞧见了黎有恨,蹲坐在躺椅上,双腿折在胸前,下巴抵着膝盖,被樊寒枝严严实实地裹在怀里。

  她忽然发现她的小儿子竟然这么瘦小,或者应该是她的大儿子那么高大吗?简直是像要把黎有恨脊椎都压断了那般地抱着他,把他揉成一团揣在胸前似的。

  靠近些再辨认,原来樊寒枝正握着他脚趾给他剪指甲,他手里则抓着一只桃子,那桃子太软烂了,咬一口就汁水四溅,弄了满手满脸,到后来不吃了,把手指插进果肉里作弄,抠出了桃核,脚背已经铺满了桃汁,湿了一片了。

  忽然樊寒枝高声说了几句话,似乎是为此在教训他,他马上搂住樊寒枝脖子,樊寒枝抱着他顺势往后躺倒下来,又一侧身把他压在了身下,拽着他一条腿搭在了自己腰上。

  樊潇看得皱眉,太阳穴被什么牵着突突地跳,心里浮出一股异样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正要出声喊他们,忽然手机响起来,一下子冲散了心神,接通后听见秘书说公司里突然有急事,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来这儿了,转身就往回走。

  樊寒枝抬头看了看鹅卵石小径,俯身继续刚才的吻,又舔他黏糊糊的手指,说:“桃子是给你拿来玩的?”

  他有些心虚地嘟囔,“软软的……想摸……”

  “是吗,”樊寒枝捏一捏他臀尖,沉着嗓子说:“哪有你里面软?”

  他涨红了脸,领着樊寒枝手指往自己臀缝里塞。樊寒枝有些不大乐意的样子,手指藏在手心里,说:“不是才做过?一会儿还要去骑马。”

  “是哥先的!”

  “晚几天恨儿。”

  “为什么?我不去骑马了,我就要待在这里。”

  樊寒枝摸了摸他汗湿的鬓发,微微皱起眉,坐起来居高临下望着他,“听话。”

  他咬咬牙撇过头去,什么话也不敢再说了。

  回去换衣服收拾东西,等到马场已经傍晚了。马棚处有两三个工作人员在帮马洗澡,另一人在给一匹汗血马梳毛。这匹马黎有恨没见过,似乎还没成年,体型比洗澡那几匹小一些,淡蓝眼珠,在暮色下皮毛闪着银光。

  黎有恨从它面前走过的时候,它突然嘶叫一声,跃起前蹄来,周围人慌忙退到一边去,樊寒枝也把黎有恨拽到身后,离远了些。

  进了马棚,黎有恨一下就看见被单独关在一间马厩里的眉峰碧,只从它身后高窗落进来的一点儿夕阳,就照得它浑身金灿灿,不可言说的矜贵高雅。他被那金光闪得眼睛刺痛,忽然想到外头那匹银色的马,意识到了什么,转头问樊寒枝:“外面那匹马是给我的?”

  樊寒枝点头,“不要骑它,它还小,让这边人先训训它。”

  黎有恨回到门口盯着那马瞧,小小的,银色,脾气又不好,跟自己确实很相配的。

  “是生日礼物吗?”他兴致缺缺地问。

  “不是,”樊寒枝走过来搂着他,“不喜欢?”

  他心口发堵,垂着眼摇摇头,从牙缝里挤出“喜欢”两个字,扯了扯嘴角又道谢,说:“那我要骑眉峰碧,我要骑沈寂的马。”

  “不行,它不熟悉你,骑不了。”

  “可是这里所有马都不熟悉我,干脆我不骑了。”他扯着樊寒枝衣服晃,软下声音来,“哥,好不好?就一小会儿,在马场上转一圈,就一圈,求求你了,哥,哥哥,我听话,我会很听话的……”说着又讨好地亲在樊寒枝脸上。

  樊寒枝轻叹一声,让人把马牵了出来。

  眉峰碧一开始确实有些抗拒,不停地甩马尾,显得很烦躁,但倒也没有做出什么大动作,黎有恨很顺利地跨上它的背,骑着它沿场地慢悠悠地走起来。樊寒枝跟在后面守着他。

  走完了一圈,天已经暗了,樊寒枝催着他下马,他耍赖不愿意,夹了夹腿让马小跑起来,本意也只是想多玩一会儿,谁知这匹马跑到马场边,突然一头撞破围栏嘶叫着往一边杉树林里冲。

  一开始黎有恨还能保持镇静,拽紧了缰绳压低身子,但那匹马又晃动起来,试图把他甩下去,钻进林子里后有意把他往树枝上撞。他在马背上东倒西歪,几次被枝条抽到额头,直晕得眼冒金星,惊叫着喊哥哥,没有回应,耳边只有呼呼的风。

  后来或许是林子里太黑,眉峰碧放慢了速度,又跑了一小段距离,终于停下,把黎有恨甩了下来,几乎是下一秒就有几束手电筒光照过来,杂乱的人声涌进耳朵,然后他忽然被一股力道推到树干上,撞得后脑一疼,在强光下眯着眼睛辨认,其实不需要辨认,他知道是樊寒枝,眼泪悬在眼角哭声浮在嗓子眼,都没能出来,被樊寒枝一句厉声责问逼了回去。

  “你跑什么!你要跑到哪去?”

  他尚且还是懵的,浑身都在痛,恍恍惚惚什么话都没答出来,惶惑地眨着眼睛,要去抱樊寒枝,但被躲开了,颤颤叫了声“哥”,樊寒枝不理,转身就走。其余几个跟过来的工作人员马上过来扶他,带他回到了马棚。

  樊寒枝已经等在里面,正给百尺楼喂干草,一眼都不看他。他便靠墙站着,不敢乱动。屋子里闷着热烘烘的马的气味,熏得他愈发头昏脑涨,走了一长段路回来,身上痛更甚,脸颊好像肿起来了,仿佛还有枝叶在抽打着他,见樊寒枝冷冷站在一旁,连问都不问一声,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樊寒枝这才看过来,却还是没问他有没有受伤,道:“你跑什么?”

  这会儿他已经缓过神来了,听到这么一句,愣了一愣,眼泪掉得更凶,辩驳说:“我哪有跑,是它,都是它的错,我没有……我怎么跑,我能跑去哪?”

  樊寒枝亲眼见他骑着马冲出去,他前一年也在马场闹事,有一样的前科,哪里会信他的话,想到刚才看不见他的人,又一阵阵心悸,焦躁得头昏,药又没带在身上,一直强撑着,现在还是满背的冷汗,胸口隐隐作痛。

  “自己的错,怪到马身上!”

  “我没有!没有!是它突然冲出去,我根本拉不住它,我只是想再骑一会儿,”黎有恨呼呼喘着气,哭得哽咽,“反正处处都是沈寂好,我不如他,也不如他的马,你不跟我做爱,对着我连硬都不硬一下,对沈寂呢?是不是他想要你就给?现在他的马把我摔下来,你要说是我的错,对,全是我的错,我错就错在我不是沈寂!”

  他说得认真,歇斯底里的,不像撒谎,樊寒枝知道或许是错怪他了,走近了一步,却把他吓到似的,他往门外退,边哭边呢喃着说:“我好痛,好痛……我……是不是只有我也死了,你才会爱我?是不是?”

  樊寒枝心里一惊,再要去拽他已经晚了,他已经跑了出去,身形融进暗里,一下子就看不见了,追了几步,只觉得天旋地转,腿一软跪在地上,朝着空旷的草地喊了声“恨儿”,只惊飞几只鸟儿。

  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凝视着四周面目可憎的夜,自言自语地说:“不会……”

  放在以前,或许黎有恨会从车上跳下去,会拿着酒瓶对准自己脖子,但现在,他堵黎有恨会回来,会舍不得他,那八年分别的痛拧成一条绳子,这些年来施加在他身上的纤密的精神虐待拧成另一条绳子,一左一右拽着他,会让他连死亡都不能奔赴。

  *

  黎有恨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力气,一口气跑过整个马场,一直跑到庄园边界的一条河附近,仍不停,反而有股冲动推着他往河里跳,然而真到了岸边,听到湍急的水流哗啦啦奔涌的声响,掀起的白浪直溅到眼睛里,他忽然吓得跌坐在地。好冷,好黑,好害怕,掉进去,会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反正那里没有哥哥了,要继续过着无望等待的生活,被膨大的思念折磨得无法呼吸,痛不完的痛……对了,以前听别人说过,如果是自杀,那么死后就会一直重复自杀时的动作,溺死的人,脸会很丑吧,会肿起来,变成青紫还是白色?反正就是比不过死了依然如珠如玉的沈寂……不要不要,好可怕……

  他想到刚才在花园里,躲在樊寒枝怀里吃桃子,交换的吻全都是桃香,自己的手指浸在他温暖的口腔里,他轻轻的呼吸拂在自己脸上,梦一样绮丽又快乐的七月午后……哥哥还是要他的!他真的没有想跑,能跑到哪去,又为什么要跑?朋友老师一个个离开了,遇到一个道德败坏的医生,不需要他的父母,还有一个在暗处追猎他的Mr.Z,就在刚才,死亡这条路也被堵死了,只有哥哥了,为什么哥哥不懂?

  渐渐离还亮着灯的马棚越来越近了,他恍惚看见门廊灯下站着一个人,用尽了力气喊:“哥!我、我……”再说不出什么话了,喉间一片血腥,咳嗽起来,躺倒在草地上,眼前出现空中几点星光,很快被樊寒枝的脸挡住了。

  樊寒枝抱着他,摸到他潮湿一片的衣服裤子,一阵后怕,吻住他,尝到咸涩的泪和铁锈般的血腥,一时间心痛难当,柔柔地哄着他说:“是哥哥不对……我们回去了,别哭了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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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尺楼是哥的马,黑色,眉峰碧是沈寂的,金色,隔得太久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