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卡尔加里的雨>第47章 47.得逞

  

  周渺的快递是第二天早晨送来的。黎有恨还没醒,樊寒枝来应门,拿到东西,包装都没拆就扔进了垃圾桶。晚些时候黎有恨问起这件事,他说确实是有快递送来,是个玩偶。黎有恨听到这里就已经吓得脸煞白,一整个上午都心神不宁。

  下午要去诺诺幼儿园,黎有恨自然跟着一起。吃过午饭就出门,开到学校附近停车场时正好一点钟,走过去还要一段路。

  黎有恨病刚好,精神又紧绷着,总疑心有人在跟踪监视他,再加上今天天气很闷,中午温度又高,他走了几步路就开始不舒服,又是头晕又是耳鸣。

  樊寒枝摸了摸他额头,有些烫,大约是晒得,瞧见马路对面有家便利店,说去买冰淇淋给他吃。牵着他过马路,他恹恹地跟在后面,拖着步子,信号灯已经转红了,还没走出斑马线,与一辆疾驰的车子险险地擦身而过。

  那车开过去卷起的一阵劲风仿佛巴掌似的扇过来,没吓到心不在焉的黎有恨,但把樊寒枝惊着了,他转身一把将黎有恨拽进怀里来,踉跄着退了几步,差点跌进绿化带里,顾不上其他,先从头到尾把黎有恨看过一遍,见他脸烫红着眼神都有些涣散的模样,就算心里窝着火也发不出来了,亲了亲他,半抱着他往便利店走。

  黎有恨反应钝钝的,进了店门被冷气一扑脸,才后知后觉刚才险些被车撞了,回想那辆车,总觉得眼熟,一时间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扯了扯樊寒枝衣领,轻声说:“哥,你说刚才那个车会不会就是跟踪我的人?我好像在哪见过……”

  樊寒枝正从冰柜里挑冰淇淋,贴着他耳朵说了句“别怕”,马上转移了话题,问他想吃什么口味。

  他心绪不宁,随意指了一个,又拿了两个小的,带给诺诺吃。

  出了便利店,樊寒枝背着他走,他枕在他肩上吃冰淇淋,手指沾得全是奶渍,要往樊寒枝衣服上擦,樊寒枝不让,捉着他的手指一一吮干净了。

  进了学校,走到诺诺班级门口,正好一点半钟。教室里很乱,孩子们闹成一团,老师站在讲台前正和几位家长说话。两人还没看见邢一诺,她倒先发现了他们,从一群孩子里冲出来,伸着手臂喊“爸爸”。樊寒枝抱起她,嫌里面闹腾,带她到外面院子里树荫下的长凳上坐着。黎有恨把冰淇淋拿给她,她不急着接,先抱了黎有恨一下,甜甜地说:“叔叔你也来啦!我好久没见到你了!”然后才道谢接过了冰淇淋。

  “不客气,快吃吧,要化了。”黎有恨帮她撕开了包装,一边听她和樊寒枝说话,一边打量起她来,穿着蓬蓬的白色芭蕾裙,头发扎紧了在脑后盘起来,是跳舞的装扮,倒没穿着舞鞋,脚上一双亮晶晶的凉鞋,前面缀着五颜六色的珠子串的穗,她前后晃着腿,那些穗子也跟着摆来摆去,实在可爱,实在无辜。

  从前他害怕邢一诺会和沈寂一样夺走樊寒枝全部注意力,现在倒觉得对不起她,其实她与他和樊寒枝之间有什么相干,莫名就被牵连了进来,往后事情败露,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继父其实是个罪人,她还能在学校里交到朋友吗?还能像今天这样快乐地笑吗?

  他心思沉重,也还没从方才马路上那场小事故中缓过来,热风一吹,越发没精神,摇摇晃晃坐不住。樊寒枝便抱诺诺坐到腿上,想让他靠过来休息。他瞥一眼诺诺,垂下头,只当不知道樊寒枝的心思,佝偻着背硬撑着,有气无力地说:“哥,我们以后……怎么办?”

  樊寒枝没说话,眯了眯眼睛,往他晒红的脖颈上睨了一眼,抱起诺诺就往教室走。

  黎有恨竟没有发觉,耳边嗡嗡直响,手软脚软,胃里痉挛,胸口又沉又闷,到底还是躺下来了,昏昏沉沉间总是被从树叶缝隙中落下来的碎光闪到眼睛,闭上眼也无济于事,干脆又坐了起来,然而一坐起来,猛然发觉樊寒枝不在,诺诺也不在,所有声音都远去了,再往教室看去,里面空荡荡。

  他慌慌张张,沿着走廊一路找过去,每间教室都空着,整个这一片瞧不见一个人,到了楼梯口,冲着上面颤颤喊了声“哥”,只有轻轻的回声飘下来。他无措地东张西望,有一瞬间竟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何处,怎么来的这里,又来做什么,恍惚觉得可能是在做梦,再也站不住了,就地坐下,这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斜照进来的光太强烈了,模糊了那人的面容,但身形与樊寒枝有些相似,他正想过去,只听那人说道:“有恨?你怎么在这儿?”

  很熟悉……是郑幽。

  他心里一惊,想站起来离开,双腿却不听使唤,紧握着身旁楼梯栏杆借力,始终起不来,只好作罢,把脸埋进臂弯,只当没听见他的问话。

  郑幽走到近前,摘下墨镜再来仔细地看他,说:“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你怎么不说话?”

  之前两人闹过那样的不愉快,黎有恨不知道为何如今他能表现得如此若无其事,动了动嘴唇,摸上脖颈上早已痊愈的那个烟头烫伤,还是不说话。

  “我知道了,”郑幽又把墨镜戴上了,“肯定是樊寒枝来开家长会,把你也带来了,本来我是不来的,但是诺诺要上台表演,我这个做舅舅的还是露个面比较好,不过你在这里干什么,文艺汇演早就开始了,你不去看?”

  楼梯间里凉快一些,有风从上面灌下来,轻轻徐徐的,吹得黎有恨渐渐恢复些神志,这时候才抬眼去看他。

  他头发留长了,尾部翘起来堆叠在颈间,有些毛躁,穿着花衬衫,墨镜落在鼻梁上,露出小半个眼睛,有些不屑地望过来。

  “说话呀?”

  黎有恨见他不像有敌意,便嗫嚅着道:“在哪?表演……在哪?”

  “礼堂里吧,我找车位找了半天,才到学校,估计这时候表演都开始了,要一起过去吗?”

  黎有恨犹豫片刻,慢吞吞站起来,跟在他身后,缓缓地蹒跚着踱步,郑幽时不时停下来等一等他。两人都沉默,一直到走出长长的连廊,到了外面,又被毒辣的日头晒着,郑幽才又开口,说:“你刚才怎么一个人待在那儿?”

  “我……我不知道。”他确实不知道,近来总是在眨眼间,周围的一切都能变幻个遍。

  郑幽没有追问,说:“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还好吗?”

  黎有恨点头又摇头,“我休学了,我要出国看病。”

  “什么?什么病?”

  “我总是忘事情,还会乱发脾气,也睡不着,戏也唱不好,反正什么都不好……我上不了学了……我哥以前说没有人受得了我,也没有人喜欢我,是真的……”

  郑幽顿住脚步,回头看他,眉头紧皱着,“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不是中暑了?怎么讲话莫名其妙。”

  黎有恨不打算细说的样子。他撇撇嘴,继续往前走,边走边抛着手里的汽车钥匙。黎有恨盯着那钥匙串,忽然想到来时遇到的那辆车,不是别人,正是郑幽的,以前坐过,所以还有些印象。

  为什么……是要撞他吗?是跟踪着过来的吗?为什么偏偏在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出现?真的是要带他去礼堂看表演吗?

  他慌乱起来,左脚绊右脚,走得踉跄,看见礼堂就在不远处了,稳了稳心神,加快脚步,超过了郑幽。

  郑幽跟上来,与他并肩走着,说:“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是我太冲动,但樊寒枝也替你出气打过我了,我也被我姐教训了,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还像以前一样,行不行?”

  黎有恨只顾着闷头往前走,渐渐小跑起来,郑幽在后面追,说:“欸你跑什么?不至于这么怕我吧?说说话都不行?你等等!”追上来了,侧着身子挡在他前面,“我过段时间应该要去加国出差,到时候见你应该行吧?能一起玩吗?你哥要是不同意,你撒个娇跟他求求情呗?”

  能一起玩吗,能去找你玩吗,你一个人吗,你在家吧,睡觉不盖毯子要着凉……

  黎有恨放开步子跑起来,跑进礼堂大门,从明亮的光下进到屋子里,眼前霎时暗了片刻,模糊不清,辨不出方向,只能胡乱地走,弯弯绕绕地跑了一阵,没了力气,贴着墙壁蹲下来喘气,四下张望,似乎是到了安全通道里来,光线幽暗,过道里泛着森森的冷意,侧耳细听,郑幽的脚步远远地飘来了,伴着他一声声的“有恨”,在墙壁之间来回碰撞。

  “不要……不要……哥,哥!”他捂着耳朵惊叫,扶着墙站起来,想再往走廊深处走的时候,忽然听见樊寒枝在唤他。

  “恨儿?恨儿,恨儿!”

  他仿佛突然看不见了,视线里只有晦暗,无助地在周围摸索,不是撞到这面墙,就是碰到那面墙,最后踢到了过道里的垃圾桶,震出好大一声响,吓得他尖叫起来,再一转身,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额头磕在那宽厚的肩上,马上抱紧了,哭出声来,口齿不清地说:“哥……有人在、在追我……”

  樊寒枝一手搂着他的腰,另一手还牵着诺诺,她已经跳完了舞,说想喝水,樊寒枝就带她从礼堂后台出来了。她这会儿仰着头看黎有恨,孩子气地问:“有人欺负叔叔了吗?他为什么哭?”

  樊寒枝说:“可能是吧。”

  “叔叔,你别伤心了,诺诺帮你打坏人。”

  黎有恨根本没注意到诺诺也在这里,只是不住地哭,颤抖着。

  诺诺晃了晃樊寒枝的手,“爸爸你想想办法。”

  “好,爸爸变个魔法,诺诺要是偷看就不灵了。”樊寒枝说着,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再低头去吻黎有恨,舌头探进他半张的唇间,顶开,挤进去,再往里挤,像两人第一次做爱时挤进他温暖又窄小的身体里,捅破他,插痛他,要他流血,像挤进他的人生,挤进他整个的爱与恨,他所有的情感里,像齿轮与齿轮,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不够,干脆把捂着诺诺眼睛的手拿了回来,掐住他下巴逼迫他张大了嘴巴。

  黎有恨被吻得窒息,推拒起来,樊寒枝心头火更甚,一下把他推到墙上,将他围在了怀里。别逃了,别挣扎了,没有用的。

  “恨儿,宝贝,别哭了,你在哥哥这里,谁也追不到你,但你假如不跟着哥哥,谁都会来害你。”

  黎有恨歪头靠在樊寒枝臂膀上,咳嗽了几声,唇舌麻得一阵阵泛起痛意,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惶惶,紧紧抱住了他。

  “对不起哥,别丢下我,我错了,刚才在院子里,我……我错了,你别生气,我、我谁也不要……”

  樊寒枝嘴唇贴着他眼角,舔他的泪。好甜好香,不够不够,我的,全是我的……

  诺诺仍把眼睛闭得紧紧的,不一会儿听不见黎有恨的哭声了,天真地说:“啊!爸爸真厉害,诺诺现在能睁眼睛了吗?”

  “不可以!”插进一道冷冷的声音来。

  樊寒枝侧头看过去,是郑幽,站在不远处,像是来了有一会儿了,看不清表情。郑幽快步跑过来,一把抱起诺诺,又捂住了她的眼睛,然后压低声音对樊寒枝说道:“你疯了,你这个疯子!你——”

  诺诺在他怀里挣扎起来,“不要不要!舅舅怎么也在这里,我要下来,我要爸爸!”

  “他不是你爸爸!不许闹,舅舅带你回家!”说完,狠狠瞪着樊寒枝,视线又落在黎有恨柔软的头发上,想到方才他那一番胡言乱语,顿时脸色铁青。

  “樊寒枝,你简直畜生!看看有恨被你害成什么样了!有恨,有恨,你看我,我跟你说话!”

  黎有恨没有反应,樊寒枝便说:“恨儿,郑幽在叫你。”黎有恨这才抬起头,但也没有去看郑幽,朦胧的泪眼怔怔地对着樊寒枝,然后仰头去吻他。

  樊寒枝捏着他后颈,轻轻地笑了,转头看向郑幽。忽然间,郑幽想起了前一年在庄园里樊寒枝捏碎的那只粉色骰子,眼前仿佛扬起细密的一层薄粉的齑粉来,迷得他眼睛剧痛,呛得他要咳嗽,喉间发麻,发出不一丝声音,手脚也冰凉。

  他抱紧了哭闹的诺诺,转身往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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