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卡尔加里的雨>第42章 42.诡计

  

  樊寒枝坐在包厢里,已经喝得微醺,酒气涌上来,太阳穴又烫又胀,头皮泛麻,恍惚间感觉黎有恨柔软的手指深深埋在他头发里,紧紧攥着,攥得疼,耳边是他欲哭欲吟的声音。这些天总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梗阻着,不痛快。性生活实在不快乐,只是倒很喜欢和黎有恨肌肤相亲的感觉,听他幽婉的声音,叫起来跟唱戏似的。

  包厢门被推开时,一瞬间还以为黎有恨进来了,忍不住地想伸出手牵着人坐到自己怀里,眯了眯眼睛细看,却只是一个跟黎有恨差不多高的男人——男生——比黎有恨还要稚嫩,头发留得有些长,乖顺地垂在额前和耳畔。男生走过来倒酒,身体贴住他的臂膀,拂来一段清冽的香气,冲得人脑袋发昏。

  客户坐在对面,脸上汪着油腻的笑,说听说他在国外和男人结过婚。

  他不言语,眉头紧皱要推开男生,那男生却自己蹲下去了,原来是捡掉在地上的筷子,捡了握在手里,却久久没站起来。垂眼看下去,见到他衣服被扯着往上而裤子往下紧绷着,露出一截细白的肉腰来,隐约能看见脊椎的末端凸出一两节,再往下仿佛还能瞧见臀沟。

  樊寒枝晃了晃神,想到那天带黎有恨从医院回来后帮他洗澡。应该是没有力气再站着了,他也这样蹲在淋浴间里,头枕在膝盖上,手指浸在满地的水里搅动,银色的鱼一样游来游去。

  晚上总是梦见,梦见他的细腰和伤疤,两团臀肉肥软的触觉,脊椎,手指……碰不到,全部都碰不到。

  想到这儿胃里一阵翻腾。现在他在做什么?还在家吗?会跑吗?到哪里去了?会又被掳走吗?心里升出一股火炽的焦躁,把思绪的叶子烤得蜷曲,蔫蔫的,可身体紧张起来,绷得僵硬,心悸,手不自觉地颤。

  他起身离席,出了包厢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心慌意乱,去摸口袋,并没有带药片,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家里的监控,看见黎有恨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个监控藏在天花板上,太远了,看不太清,切了另一个视角,这个监控一直装在电视柜上的陶瓷摆件里。能看清了。黎有恨手里抱着一个大冰淇淋桶,用勺子挖着吃,嘴角手上全是白白的奶渍,桶上化下来许多水,把他白色睡衣的前胸洇成灰色,透出里面的皮肤和乳。愣愣地盯着看。病还没好几天,吃这么凉的东西,谁给他买的?

  忽然有人进来了,是那男生,一进来就跪下,伸出手,颤颤巍巍来碰他胯间。他反应慢了一拍,被碰着了,一阵强烈的呕吐欲望猛地往上泛,忍不住,转身进了隔间,吐得昏天暗地。

  再出来,那男生还没走,倚着洗手台哭。这模样让他想起沈寂,结了婚,多少次沈寂想和他做爱,他也是这样翻江倒海地吐。他在洗手间里吐,沈寂就在门外哭。

  男生说他是被逼的,什么家里欠了钱,什么还有一个重病的哥哥。重病的哥哥。

  樊寒枝把手肘贴在身侧,抵着胃,从腕上摘下手表,放在洗手台上,绕过那男生出去了。

  回到家,客厅的夜灯还亮着,人却不在。速写本和笔丢在沙发上,他拿起来看,也不知画的什么,像只是搅在一团的打结的毛线,竟然还认认真真签了日期和姓名。真可爱。把这一页撕下来,带回房间,用塑封带包好,塞进枕头套里。再调出监控,看他坐在浴池里玩泡沫,对着镜子,在头上捏出两只尖耳朵。真可爱。

  他没用自己房里的浴室洗澡,走进黎有恨用过的那一间,从洗衣篮里捡起那件印了冰淇淋桶水渍的睡衣,把脸埋进去,像埋进他怀里,脸颊贴着他温暖的心口,还能嗅到冰淇淋的甜味。浴池里的水也没有放掉,就这么跨进去坐着,晃动的池水拍打着胸口,像他柔软的手覆在上面。把泡沫拢过来,堆在臂弯里,仿佛他也坐在身前。闭上眼,恍恍惚惚睡过去了。

  梦里是弥漫的黑色雾气,浓稠而沉重,吞没一切的声音味道和视线,只有沁骨的寒凉与萧瑟,张惶地四下寻找,本该最亲近的樊潇和黎铮全都不见踪影,怎么喊,喊得嗓子哑了,叫不来一个人,只能独自摸索着在暗里前行。从渴望到没有渴望,从追寻到放弃追寻,从恐惧到习惯恐惧。然后突然之间,嗅到一股婴儿身上的奶香,终于看到一点光。黎有恨是长长的夜晚里闯进来的一个白日,杀死了长达十一年的孤寂。

  醒过来,水已经凉透了。穿好衣服出来,在黎有恨房门前停住了。

  几天前开始,晚上就不再来这里了。现下犹豫片刻,还是推开门缝往里看。黎有恨睡了,不安稳地皱着脸,像要同什么搏斗一样两臂贴在胸前,拳击手的姿势。

  有那么一会儿在想,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该把他锁在一间屋子里,遥控他,主宰他,让世界缩小成房间的模样,看他先在惊慌失措中哭泣,再在愤怒不解中反抗,最后在绝望麻木中妥协。

  可是他亲爱的弟弟是那么倔强又聪明的人,人生里没有“妥协”二字。小时候,为了获取樊潇的注意力,故意不开口讲话,只有两三岁,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精明的念头,可装着装着,好像真不会说话了,再开口总是结结巴巴的;学戏这一件事,明明没有天赋,硬要撞破南墙,一学就学了这么多年;去年有一回,没能赴约去学校门口接他,硬生生在外面等了一夜;现在为了樊潇和邢疏桐,又倔得要分手,发烧烧成那样,也不服一点软。

  而且,他不愿意冒一点被黎有恨忌恨的风险,他要黎有恨看着自己,从头到尾,眼里只有全然的爱意与服从。

  他想起曾经有只野马误闯进庄园的马场,性子很烈,训了几个月,养不熟,还是会振蹄撕叫,险些伤人,只好关起来。那马开始不吃不喝,过不久就死掉了。

  有时候会觉得他和黎有恨之间的纽带那么薄而脆弱,甚至不如他和那匹马,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是求取的那一方,离不开的那一方,主动干预、主动蛊惑的那一方,而黎有恨却有那么多次转头离开的机会,或是去找林林,甚至依赖上隔壁唱戏很好听的“沈寂哥哥”,或是分开的八年中他遇见的每一个老师同学,要是再和张鸿影接触下去,或许也会抛下他离开,还有郑幽,薛初静,周渺,樊潇和黎铮……或是像那匹马一样选择死亡。

  为了维护这微妙的薄弱的关系,他必须小心翼翼。

  他还是走进房里来,坐在床沿摸黎有恨的头发,轻轻唤了声“恨儿”。

  黎有恨颤着睫毛,似乎听见了,缓缓睁开眼,视线在暗里挣扎,什么都看不到,再去拧开灯,屋子里依然空荡荡。分明听到樊寒枝在喊他的。

  他坐起来,抱着膝盖蜷在床角。这些天他总是睡睡醒醒,醒了就坐起来发呆。那一晚梦里的樊寒枝竟一语成谶,从此再没有梦见过他了。想着想着眼眶又潮了,看着身侧的夜灯,觉得自己对樊寒枝的爱就像这灯散出的光一样,只能在黑暗中明亮而又不能叫人看见。压低灯罩让光拢在手心里,他怔怔地看了许久,看到灯光和天光融在了一起。

  今天是周日,樊寒枝休息。

  他一直没有出房间,阿姨请不到他,快十点的时候把早餐的粥热过送了来。他接过餐盘随手放在桌子上,嗫嚅着问起樊寒枝。阿姨说他在香室写字。

  勉强吃了半碗粥,听见阿姨在厨房切菜的声音,还是不麻烦她过来拿碗,自己端着送了出去。一迈出门,明明没看见樊寒枝,还是心惊肉跳,没来由的焦躁,蹑手蹑脚走到厨房,闪身进去,放下碗筷,不愿意再出去,帮阿姨打下手,在蔬菜倒下锅的刺啦啦声音和油烟气味里,洗番茄,削土豆皮,浑浑噩噩得像死了一般。

  下午在房间画画,傍晚时分突然听见若有若无的唱戏声,起初还以为幻听了,没一会儿阿姨来敲门,推开一小条门缝,压着声音说:“有恨,薛老师来了,快出来吧。”

  黎有恨一怔,放下笔走到门口,往外瞧,看不见什么,只是戏声越大了,是一出《凤还巢》,梅派的戏。

  “老师?她怎么来了?”他问。

  阿姨说:“你没跟我讲呀,只说她今天要来,要我多做点菜,来了有半小时了,一直在和你哥听戏。”

  “什么?”他皱眉,“我说的?我不记——”

  “是呀,你哥说你昨晚睡前跟他讲的,他今早再来交代我,怎么了这是?睡糊涂了?”

  黎有恨低头扣弄指甲,实在没有印象,不过这也已经是老毛病了,最近睡不好,精神又差,更要忘事情。只是想不到连昨晚和樊寒枝说过话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换件衣服马上来。”

  阿姨应下关门走了,前脚刚到客厅,他也就跟着到了,先问薛初静好,坐在她边上,给杯子添茶,见樊寒枝茶杯也空了,犹豫片刻,起身去倒,倒完了,樊寒枝也没有什么反应。

  他捏紧了茶壶柄,瞥一眼过去,见樊寒枝目不转睛盯着电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恍然发现屏幕上的是沈寂,依旧那么明艳美丽,鲜活得仿佛要从电视里跳出来。

  樊寒枝歪身坐着,陷在沙发里,他躲开无名指上与邢疏桐的那枚婚戒,磋磨着下面一些的空地方,像磋磨一根木柴,拧着一股劲儿,誓要钻出火来,一整个把自己烧掉一般。

  黎有恨也觉得自己要被照进来的初夏红亮的夕阳光烧伤,险些打翻了茶壶,强装若无其事地坐下,问薛初静:“周渺呢?”

  “在家里。我想着你们也好久没见了,带他一起来,他不愿意,躲在房间里,怎么叫都不答应,”薛初静拉过黎有恨的手,“你们吵架闹别扭了?”

  “哪有……我给他打个电话吧。”说着起身要走。

  樊寒枝也跟着站起来,淡淡地说:“先吃饭,不早了。”

  他只好顿住脚步,三人一起往餐厅走。

  桌上免不了要提起休学的事,薛初静今天也就是为这个来的。

  “现在离期末也没多长时间了,要是休学,实在不划算,到时候还得从大二开始重读,要不就撑一撑,去学校露露面也好,”她看向樊寒枝,“各科老师那边去打个招呼,我也知会他们一声,让他们多通融通融,只要有个及格的期末成绩就好了,到时候再办休学,隔一年回来重读大三,省不少麻烦。对了,正巧有个音配像项目分到咱们院里,有恨,你就来学校跟着老师做这个,也不用上课了,期末结束了再休学,行不行?”

  樊寒枝和黎有恨都不说话,碗筷碰撞的声音响了几响,黎有恨说:“老师,一会儿再聊吧。”

  薛初静叹了口气,兴致缺缺地夹了一筷子菜。桌上沉默半晌,还是她先开口说了话,问:“那出《凤还巢》是在春节的时候演的吧?”

  樊寒枝点头,“加国华人组织的春节晚会上。”

  “我就说看着眼熟,当初这张光碟都卖到国内来,圈子里都说,他这样的人才不来国内发展真是一大损失,现在梅派第四代传人最年轻的那几个里,你说哪个能比得过他?真是没落了。”

  黎有恨听了心口发堵,端起水杯喝水,牙齿磕在杯沿上,要嚼碎杯子般咬得嘎吱响。

  樊寒枝接过她的话,看向黎有恨,说:“确实没人能比过他。”

  黎有恨脑袋一懵,胸口一震一震,气血上涌,眼睛发烫,视线里一片火红。

  “可惜了,走得这么早。”

  “嗯,他要是还在,我也没什么心思来管恨儿了,”樊寒枝仍直勾勾盯着黎有恨,“以前答应带他回国来玩一段时间,他喜欢山里,清静,买了栋别墅,一天也没住到。”

  黎有恨只觉得天旋地转,倒真要像戏里演的那样呕出一口血来,整个人颤颤发抖,咬着舌尖逼迫自己隐忍下来,可樊寒枝还要来刺他,说什么沈寂走了,一直不习惯晚上一个人睡,有时候得抱着黎有恨一起。

  黎有恨抖得像台风天摇晃的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再也忍不住,摔了筷子又摔碗,站起来把桌上几盘菜也全部挥到地上,气喘吁吁地去踹椅子,踹倒了继续踢,一边尖叫着,又举起桌上水壶扔向樊寒枝。樊寒枝避闪不及,衣服被泼得湿透,好在是凉水,那水壶碎开来,溅出银亮的碎片。见黎有恨还要扑过来,他拽过薛初静站到一边,黎有恨便踉跄着摔倒,摔在一地汤汤水水和碗筷里,试了几次滑得站不起来,就躺在地上哭闹,头发上沾着菜叶,衣服浸得全是菜汤,一边还声嘶力竭地说着什么,口齿不清的,听不明白。

  阿姨听到动静也过来,站在薛初静身边。两人都被这样的场面吓着了,脸色发白,对视一眼,不自觉把手握在一起,退到了更远一些的地方。

  樊寒枝一个人留在这儿,也不去哄黎有恨,也不拉他起来,站在边上看着,看他哭哑了嗓子,看他力竭后蜷起身体,看他终于安静下来,呆呆地盯着倒在一边的椅子。

  然后他走开了,先去找薛初静,远远听见她和阿姨在议论,加重了脚步,薛初静听见声音,转身迎过来,担忧地问:“怎么样了?”

  樊寒枝没回答,只说:“您看见了,他真的没办法去上学。”

  薛初静连连应声,“对对,对,没办法……有没有找医生看呢?”

  “在联系,过段时间带他到加国去。”

  “好……早点去吧,休学也早点来办了好,我明天去跟教务处讲一声,你们先准备材料。”

  “麻烦老师了。”

  “不麻烦,那我还是……先走一步。”

  她往玄关去,樊寒枝送她出了门,再回来,靠在门上用手肘抵着胃,闭了闭眼睛,汗水顺着鬓边往下滑,总觉得脸上也沾着水,一摸,指尖却是红的,血腥味刺激着鼻腔,欲呕,却没吐出来什么。回到餐厅,阿姨已经在收拾地上的饭菜残渣,黎有恨不在,去找,看见他站在花园里,没走近,隔着门喊了声“恨儿”。

  黎有恨听见了,转头看过来,空茫茫的眼睛一扫,头又转过去了。

  他趴在围栏上,看着远处墨蓝色的夜幕吞噬着最后一点儿夕阳,想到在游艇派对上,樊寒枝说“我当然爱你”。人死了不能复生,但很奇怪,在某种意义上却可以永远地活下去,我爱你的意思是,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成为一个拙劣的替代品,甚至不需要与沈寂相像,只需要是个有着心跳和体温的人,供来与樊寒枝同枕共眠。他使坏朝沈寂家的窗户扔石子,往他花园里丢垃圾,悄悄对樊寒枝说我不喜欢沈寂你可不可以不要去他家里,在每一次樊寒枝为沈寂弹琴的时候捣乱,钻到樊寒枝双腿间用手乱按钢琴的踏板,再大一些,和樊寒枝分开了,做无数把沈寂比下去的梦,幻想有一天能取代沈寂,在时间的催化下,妒酝酿出了恨,在樊寒枝去照顾生病的沈寂的日子里,恶毒地希望他就在这一场病中永远地闭上眼睛。我爱你的意思是所有这些都只是为了如今隐忍地活在沈寂的阴影之下,一边听樊寒枝说“我选择你”,一边听他说“没有人能比过沈寂”。

  他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名字里有一个“恨”字,人生才处处都是暗藏着恨意。

  他感觉自己像垂暮的老人说完了遗言,如释重负地叹出最后一口气,感觉自己像一只幼兽,被饥饿的野狼追猎了几天几夜,终于力竭摔倒在地,得以从旷日持久的逃亡中解脱出来。

  他得到一个结果,好的坏的,反正是得到一个结果了。尽管这个果子早就摆在那里,他一直视而不见,如今发烂发臭了,飘出来的腐味终于让他发现并确定它的存在。

  身后响起脚步声,他垂了垂眼帘,余光瞥见樊寒枝的手搭上了自己肩膀,腰也被搂住往后带,退进了屋子里。

  在浴室里洗澡,浴池边点着香。

  樊寒枝也挤进来,搂着他,脸颊贴着他后脑的头发,紧握住了他的手。

  有多久没有真正地这样牵过手了?久违的体温和触感,黎有恨一眨眼,又掉下泪来,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有些糊涂,抽出几分思绪来,抽噎着和他说话。

  “你其实早就想跟我分手了对不对?那天我提出来,你就顺势答应了,因为你从来没爱过我,你一直都只想着沈寂。假如你爱我,至少你不会和邢疏桐结婚。”

  顿了一顿,又说:“你让我好痛苦。”

  樊寒枝答说:“哥哥怎么会害你,让你痛苦的不是我,是我不在你身边。”那么真切又那么诚挚地。声音在浴室里回荡着,带着些许神圣而不容置疑的空灵。

  黎有恨有片刻的茫然,回头看他,又问:“那刚才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说的什么?”

  “在餐桌上。”

  “在餐桌上我说什么了?”

  他张了张嘴,更是惘然,“你说谁也比不过沈寂,你说你给他买了别墅,还说——”

  “我没有说。”樊寒枝手臂伸到前面,从他腰间摸上来,紧紧搂住了他。“我没有说,恨儿,我为什么要说这些?他都已经死了……我也没有给他买别墅。”

  “那、那刚才……”

  “哥哥还想问你,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脾气?为什么把哥哥想得那么坏?”

  “我、我……你明明……你……”

  “你生病了恨儿。你自己想,以前跟哥哥在一起,哪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怎么会忘事情?又怎么会幻想一些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黎有恨模模糊糊抓到他话里的意思,愣神看着边上燃着的香,只觉得愈发混沌,脑海里一排排跳跃的字,组合在一起全部都是“我离开哥哥就不行”。

  可是,可是,他不舒服,他哭着,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我好痛……”

  樊寒枝盯着他惨白的唇,把他转过来面对着自己,问他哪里痛,低头要来吻他。可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他偏过了头,垂眼看向樊寒枝手臂。上一回被姜汤烫着了,伤得不重,涂了几天烫伤软膏,已经恢复了,留下一些浅浅的红印子。

  黎有恨去摸,细细的指尖搔过皮肤,又抬头看樊寒枝的脸,木愣愣地说:“你流血了。”

  他突然就止了眼泪,脸上一派平静,那些惶惑和不安、与樊寒枝连日来的纠葛与争吵,好像都被他遗忘了。

  樊寒枝握住他的手抹了脸上的血,再把他手指含进嘴里吮了吮,哑声唤他恨儿,再想来吻他。

  他抖了抖身体,忽然又换回方才那茫然无措的模样,捂着脸呜呜地哭,喃喃地不停地说着自己痛,又说不出来具体哪里痛,记忆和思绪一起紊乱,变成电视的雪花屏,沙啦啦沙啦啦地响。

  樊寒枝蹙了蹙眉,垂下眼睛,走出浴池,再抱他出来,拿浴巾包住他,送他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黎有恨看着他走出门,看光随着门一点点合上而减弱消失。不知为何,自始至终也没有喊他一声。

  ----

  备注:

  1.音配像:简单来说是戏曲演员(其他类别演员)给以前的唱片配图像。详见此链接:.cn/jy/

  2.另外京剧里还有一个像音像,制作过程是先演出,然后进行配音,最后进行配像。这种方式能够保留演出的原始效果,并且便于观众参考学习。

  音配像的制作过程则相反,它是先进行配音,然后再进行配像。这种方式可以使观众更好地理解京剧的内容和情感,并且避免了演出中的失误或疏漏。

  3.“中国京剧音配像精粹”:是一项文化工程,为祖国的文化事业留下了一份宝贵财富。录制京剧音配像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京剧艺术的抢救、传留和振兴。京剧音配像的剧目大部分是20世纪40年代后期到60年代前期京剧舞台上的艺术珍品,有的还追溯到上个世纪初,涉及京剧各个行当、各个流派,基本囊括了近代京剧黄金时代大部分名家的代表作。

  4.《凤还巢》:梅派代表戏,详见此链接:/item/%E5%87%A4%E8%BF%98%E5%B7%A2/67910?fr=ge_a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