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卡尔加里的雨>第41章 41.假面

  

  一连好几天,黎有恨都梦见樊寒枝,同那一晚一样,总是在翻过身的瞬间就被揽进怀里紧紧抱着,黑沉沉的暗里,只听见樊寒枝的心快活而热烈地跳着,那么真实又那么确定,枕在他胸前,总很担心这吵闹的心跳会将自己吵醒,回到现实里去。

  他害怕面对白天的樊寒枝,那个愈发沉默而冷冽的哥哥。他好像把愤怒连同其他一切情绪都留在了那一晚,融进琴音和满地的烟头里,从此变成一个真正的雕塑。

  有时候黎有恨会忍不住去想,假如樊寒枝能再坚定一些就好了,对他说分手绝不可能,或者像电视剧里一样,说我们私奔,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但都没有。握着他的手伸进衣领下,解释那红痕的来历,就仿佛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最大限度的挽回,也是能给予的最后一点柔情。如果那能称作柔情的话。明明那样信誓旦旦地说过“哥哥选你”……

  可反过来,他又想,自己又有多少坚定?分手也是自己提出来的。以前觉得自己孓然一身,毫无牵挂,唯有樊寒枝,为了樊寒枝他可以放弃任何东西,但事到临头,舍不下母亲,不忍心拿别人的前程为自己陪葬。

  或许樊寒枝在为他的不坚定而感到寒心。相比起沈寂,自己确实是个糟糕的恋人,总是发脾气惹他不开心,闹出许多麻烦要他出面善后,到头来还要控诉他冷漠无情。

  又这么浑浑噩噩过了几天。有天早晨,黎有恨起床后刚走到起居室里,就听见玄关传来开门的动静,探头看过去,只瞧见樊寒枝一闪而过的背影,门又关上了。然而他刚在沙发上坐下,樊寒枝又推门进来,似乎忘记拿什么东西了,摸了摸口袋,目光四下扫着屋子里。

  他垂头避着他的视线,不经意看到矮茶几上放着的手机,犹豫片刻,还是拿起来要去给他,而樊寒枝也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但见手机被他握着,就站住了脚。

  黎有恨望着他,他的视线模糊又空洞的,冬天里的白雾一样,陷进去便体会到砭骨的迷茫和绝望。看着看着就掉下泪来。他们之间,隔着地上一条灰色格纹小地毯,过道里几盆富贵竹,隔着长柜上的不倒翁摆件,隔着他体面规整的西装,皮肤和骨肉……隔着一道深渊,望进去,全是竖直的尖利玻璃碎片。樊寒枝不想也不会舍身走过来。他可以走过去,但是——

  他往前迈步,樊寒枝见状立刻转身,手机也不要了,拉开门便走。

  他僵在原地,手里像捏着一块冰坨,冻得浑身发抖,脑袋也木木的。阿姨喊他吃饭,他不应,慢吞吞回房间,路过樊寒枝房门口,脑海里闪过那晚他恼怒地把衣服杂物扔出门来的场景,忽然间再也走不动路,一歪身靠在墙上,斜一斜眼睛,就看见墙壁上被水杯和平板砸出来的几个伤痕。像一种更深邃的泪痕,扎在他颊上。

  当天晚上,他又梦见樊寒枝。起初樊寒枝并不在,只听得见瓢泼的雨声,他走到窗边去瞧,写字楼,树木,路灯,万事万物都是一副惊慌的模样,在黑夜的注视下仓皇遁逃,雷电仿佛鬣狗在后面追逐奔袭。什么都是飘摇动荡的,他也觉得自己跟着摇晃,站不稳,头晕目眩,正要回床上去,樊寒枝就推门进来了,一点点走廊灯光跟着溜进来,照出他一半的脸,面无表情,下垂的眼梢里藏着比夜晚还深沉的暗色。

  黎有恨一惊,忽然恍惚了,一时分不清此刻是梦境还是现实,呆呆地看着他进屋来,看他坐在床畔点燃了两支香。

  他试探性地喊他,“哥?”

  樊寒枝朝他伸出手,“过来,恨儿。”

  是梦。

  他眼眶含泪,紧紧抿着唇,快步过去扑进樊寒枝怀里,樊寒枝抱紧他,声音喑哑地一遍遍念他的名字,边贴上他的脸,一直吻到他唇角。

  他自己伸出舌头来勾樊寒枝,探进他唇齿间,总觉得里面说不出的烫,一把火从舌头一直烧到心口,一紧一紧地痛,等樊寒枝退开来,拿手来试他额头温度,他才发觉大约是自己在发烧。

  樊寒枝要出去拿药,催他躺回床上,他不愿意,跟着他走到门口,死死拽住了他,带着哭腔说:“反正都是梦,你别走,哥……”

  话音刚落,屋外又响起雷声,震得地面仿佛都在颤。樊寒枝眉头紧皱,微阖着眼,忽然晃了晃身体,像要往一边倒下去。黎有恨赶忙上前扶住,樊寒枝顺势搂住他回到房间里,关上门,猛地将他推到墙角,不由分说就吻下来。

  他以为两人会做爱,把手伸进樊寒枝裤子里,还没往下摸,就被捉住手腕,樊寒枝说他在发烧,不做。他就哭起来,呜呜咽咽,樊寒枝又说他怎么能有这么多眼泪,白天哭晚上哭梦里也哭。

  他便道:“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你一直都觉得我烦……”

  樊寒枝也不哄他,竟反过来质问,“那以后能不能改?”

  他沉默片刻,唯唯诺诺,讨好地,轻声地说:“能。”

  樊寒枝奖励似的亲了亲他,抱起他回到床上,他以为这时候要做爱了,但仍然没有。他抬起脚去碰樊寒枝两腿之间,轻轻压上去,柔软的一片。说不做,就真的不硬。

  刚才还说会改,现在只当没做过承诺,闹起来,去推樊寒枝,不弄个天翻地覆不罢休的架势,无理取闹地说:“这是我的梦,我要你做什么你就该做什么!”

  樊寒枝任他软绵绵地打了几下手臂,皱着眉轻轻叹了口气。唯独今晚,暴雨打雷的夜晚,他没有办法一个人独处。只好如黎有恨的愿。拽下他的睡裤,把手指探进他穴口,都没碰到里面,就开始喊疼。

  润滑剂还放在他房里,要去拿,黎有恨闹得更厉害,好言好语哄了一阵,还是没安抚得了他,于是半跪着,托着他腰压在膝头,让他双腿架在自己肩上,俯身含住了他的性器,舌头抵着前端缝隙舔了舔。

  黎有恨毫无防备,当下惊声叫出来,猛地一阵心悸,眼前炸开白光,像脱水的鱼一样要跃起来,腰和胸向上挺着,弯成一座拱桥,红粉的乳尖,桥头栽种的两簇蔷薇一般,在风里婀娜地摇晃。

  樊寒枝乘势把手指插进后面,但只进去两个指节,又紧得动不了了,黎有恨双腿也紧夹在他两耳侧,滑腻腻的皮肤,水一样的软,难耐地磨蹭起来的时候,耳朵里仿佛真有淙淙水声滑过。再往下吞一些,拧紧了逼仄的喉咙。手指再往里挤,压在软而滑又紧致的内壁上,曲起指节来。

  黎有恨尖叫着,两腿松了松,不住地打颤,浑身过电似的酸麻,攥紧了樊寒枝的头发,似是要往下压,又仿佛要推开他,颤颤巍巍地哭着说:“哥,哥……我、我害怕……”

  樊寒枝掀了掀眼皮看过来。外面闪电一亮,屋子里也跟着亮,一瞬间把他的脸照得清楚,那双眼睛透亮,霜浓月薄天里黑蓝黑蓝的夜一般,闪电青紫色的暗光,更托出他唇上的潋滟水色,明明那样一本正经,掩住半张脸只看眼睛,全然一副威仪棣棣的模样,可却在做着这样下流的事情,被撑开的唇,有一种洞房夜里燃在纱帐外的红烛般的暧昧的淫糜。

  受不了。看得人心惊。但忽而胸腔里又胀满了酸楚,往上泛,倒牙,舌尖跟着发麻。现实里樊寒枝决计不可能做这些。他想,这果然是场梦,很美的梦。

  他轻轻地挺了挺腰,听见樊寒枝的咳嗽声。很生疏的。那么应该没有这样帮过沈寂吧?我是第一个吗?可是这是梦,不会与现实相同。为什么不能永远是晚上,而人永远地睡觉,做着被无限延长的梦?还会有这样快乐的时候吗?不想醒来。

  他射了,痉挛着,濒死般的颤抖。樊寒枝抬起头,拧开夜灯,抽了纸巾吐掉精液,再来和他接吻。弥漫开来的苦腥味。太真实了。不想醒来。

  樊寒枝紧抱着他,轻轻喘息着,问:“舒服了没有?”

  他说舒服了,顿了片刻,又说:“为什么你不想和我做爱?很多次,你都……因为我不好,因为你喜欢沈寂那样的,所以你——”

  “不是。”樊寒枝很快地回答了,没有犹豫。

  他没再说话。

  樊寒枝脸颊在他额头贴了贴,自己身上燥热不堪,一时也辨不清他烧到何种程度,只好先哄他睡着,拍着他的背。

  他确实困倦了,眼里是床头柜上熏香炉里飘出的烟气儿,有着柔软身段的美人一般,围着夜灯光柱翩飞起雾,水袖甩到他脸上来。

  他闭上眼睛,耳边却一直拂着樊寒枝细小的呼吸声,牵着他的意识不让他睡。

  樊寒枝便用很轻的气音问他是不是睡不着。他点点头,也压着声音,说:“哥,我们说说话吧。”

  “说什么?”

  “随便。”

  没想到樊寒枝抛出一个沉重的话题来。

  “你要一直这样吗?”

  “什么?”

  “只在梦里和哥哥在一起?”

  黎有恨无言,顿时浑身不舒服起来。

  “或许明天就梦不到我了,”樊寒枝声音还是那么轻,吐出来的话却刺得人心痛,“你也不可能和梦里的人过一辈子。”

  黎有恨咬着牙道:“那我就永远不醒过来。我只要你。”

  “跟我说要我没有用,”樊寒枝循循善诱地,“我只是你的梦。”

  他依然沉默,背过身去。樊寒枝过了半晌才贴上来,吻他的脸,吃到一粒一粒咸涩的泪。

  有微光照进窗帘缝隙。嘈嘈的雨声不知何时停了。他泪眼掉得更多。不想醒来。心里这么想,便把眼睛紧紧闭着,不知不觉间恍惚了,胸膛里仿佛有团火,焦灼不安地噼啪燃烧着,不舒服,忍不住咳嗽,一咳嗽,又睁开了眼睛,首先去摸床畔,冰凉的,什么都没有,床单被子和枕头,全都整整齐齐,衣服完好地穿在身上,没有擦过精液的黏糊糊的纸巾,没有妖娆舞动的烟,没有樊寒枝。

  但他确实发烧了。到窗边掀开帘子一看,竟也真的下过雨,地面还没干透,到处灰扑扑,天也雾蒙蒙。阿姨在外面喊他,说不早了,早餐要凉了。他把额头抵在窗玻璃上,眼睛干涩得刺痛,以为流不出泪了,还是哭得颊上两道深深的泪痕。

  *

  “樊总,樊总!”

  秘书敲了两下桌面,见樊寒枝仍然垂眼盯着手背出神,给来办公室做财务汇报的同事使了个眼色,同事转身出去了。

  秘书在办公室待了一阵子,整理出几份要签字的文件堆在办公桌上,又进进出出了好几回,最后一次进来,看见樊寒枝站到了落地窗前,望着揽月湾的方向。他知道他住在那里,也知道从办公室能看到他家里的花园。

  “樊总?”

  樊寒枝应了一声,突然问道:“你觉得怎么样才能完完全全拥有一样东西?”

  秘书愣了愣,觉得他今天实在反常,但见他神色不像在开玩笑,便答道:“金钱收买。”

  “无价。”

  “强取豪夺。”

  “会碎。”

  “碎了也一样能被拥有。”

  樊寒枝看他一眼,又转过头。

  “他不能碎。”受过的伤已经够多了,耳朵坏了一只,难道还要继续坏另一只么,为了住在一起故意去摔断脚踝,原本打算再缓缓就接他来住……心思比谁都多,谁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身上的疤痕也够多了,血也流得够多了。不能再碎了。

  小时候,在幼儿园,他笨拙又不会说话的弟弟,交了一个朋友。他还记得那人叫林林。那孩子父亲是华人,于是和黎有恨一起成了班里唯二的黑头发。两人整天地在学校里手拉手。或许黎有恨已经不记得了,但有好几次,放学来接他回家,他哭着要和林林走,甚至有一回确实跟着林林走了,找到的时候,在林林家里吃冰淇淋。

  那时候才发现其实自己不是他世界里的唯一。往后还会冒出许多个林林。

  有时候越想掌控什么,往往反过来被其掌控。占有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主动求着被占有。

  还要多久?一边欺负一边诱惑。也该撑不住了吧。

  他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回到办公桌旁,翻开文件,还没看几行字,手机忽然响了,是阿姨打来的。接起来,还没说话,便听阿姨语气焦急地说:“有恨发高烧了,我说带他去医院挂水,他死活不愿意,本来今早起来好像就不舒服,我想是不是昨天下大雨,他房间窗户没关好,吹风受凉了。”

  他皱起眉,扯松了领带。

  不会。窗户关得很紧。最近天气热了,总归是空调打得太低,十八度吹一整夜。就不该让他一个人睡。非要闹,闹得没有安生日子。还不服软么,这都几天了?

  “吃药没有?”他还是觉得窒闷,胸腔里像卡着几颗桃核,尖尖的两端戳心窝。

  “吃了,本来退下去,现在又烧起来,三十九快四十度!”

  “我马上回去。”

  领带圈在脖子上,像绳子似的吊着,明明松垮垮,却仿佛越收越紧。他用力拽了拽,彻底解散了,往口袋里一塞,转身对秘书说:“有事打电话,日程都往后推。”

  “知道了。”

  十分钟后就到了家,一进门,隐隐约约听见沉闷的哭声,脖颈上仿佛又绕上了绳子。

  阿姨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说:“我煮点姜汤给他喝,一直说冷,唉,还是送医院吧,拖下去怎么行。”

  樊寒枝点点头,脚步不停,只顾往前走,阿姨在后面喊:“欸,错了,在你房间躺着呢。”

  于是往房间走,推门进去,看见他躺在薄软的小毯子里,蜷成小小一个,怀里抱着枕头,瑟瑟发抖,头发全部汗湿了,紧贴在脸上,连带着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是潮的,他像躺在一片水域里,精疲力竭,要淹死般的孱弱。

  谁也救不了你了,没有人要你,只有我,只要朝哥哥伸出手……

  樊寒枝走近了,轻轻唤一声“恨儿”。黎有恨睁开眼,看见他,眼神迷茫,似乎不认识他,良久,只是这样怔怔地盯着他瞧。

  然后阿姨进来了,端着一碗姜汤,说道:“快趁热喝了,喝了就去医院。”

  黎有恨接过碗,在阿姨“快喝”的催促下小啜了一口,这才活过来似的,眼神有了聚焦,看到坐在一旁的樊寒枝,一怔,很快把头垂下来,往边上挪了挪,碰到手边不属于自己的枕头,吓了一跳,整个人惊得颤了一颤,险些把碗打翻,努力稳住了,哑声说:“我、我不知道怎么……怎么睡在这里了,对不起,我现在就回去……”

  “说什么呢,”阿姨嗔怪地埋怨,“睡了就睡了,有什么关系,以前还睡在一起呢!快喝完穿衣服去医院,你哥哥班都不上了,火急火燎赶回来。”

  她一说“睡在一起”,黎有恨脸更煞白,开始哭起来,眼泪一滴一滴掉,落在碗里,溅起几滴姜黄的水,细小的水花砸到樊寒枝手指尖上。一瞬间的刺痛。樊寒枝沉下脸来。

  他又说:“不是的,我和……不是那样,不用了,我……很快就会好的,太麻烦——”他好像讲不出“哥哥”两个字,微张着嘴巴,只泄出来一两声哽咽,手抖得更厉害了,眼见着碗要翻倒,樊寒枝手臂一揽挡住了,那姜汤就全洒在了他衣服上。

  黎有恨叫了一声,赶忙拿纸来擦,被樊寒枝按住手,一把抱了起来,捡起毯子盖在他身上就出去了。他不老实,挣扎着说真的不用去医院,樊寒枝攥住他两只手腕,厉声喝了他一句。他终于发现他在生气,立刻噤了声,不敢动弹,梗着脖子,也不往他身上靠。

  进了电梯,樊寒枝看向轿厢镜子,从他脸上辨认出那么多抗拒和抵触,心沉沉往下坠,手也跟着松,把他放了下来。

  “好……你自己站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黎有恨的还哑。脱下外套,解开衬衫衣袖,皮肤红了一片。但没有心里那样恨那样痛。

  黎有恨便就真的自己站着,明明双腿直打颤,耷拉着脑袋,脖颈像要断掉似的折着,硬是没往他身边靠一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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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攻口受。雷的自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