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卡尔加里的雨>第40章 40.幻境

  

  不知不觉天渐亮。但月亮还没落下去,悬在浅色的天幕上,河里银灿灿的碎瓷瓶片儿一样,很快被云冲刷走了。

  黎有恨坐在窗前,望着外面发呆,能看到小区外的主干道,已经挤满了车。屋子里,碎裂的瓶瓶罐罐,凌乱的纸张和倒了一地的墨水,包围着他,他感觉自己身处战后的废墟,四周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宁静与绝望。

  他一直能隐约听见屋外的动静,樊寒枝在走廊走动的脚步,开门关门声,水声,或许这一个是他的想象吧,毕竟浴室离这儿这么远,而且他也洗过澡了。反正他知道他没有走。

  然后阿姨过来了,滴滴滴的开门声,樊寒枝和她说起话来,碗筷碰撞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应该出去了,否则一会儿阿姨找过来,看到屋子里这番场景,一定要追着问是怎么回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已经疲于找借口来遮掩,沉默又显得那么可疑。如果可以光明正大,谁会选择躲躲藏藏。

  当敲门声响起,阿姨在外面喊他名字的时候,他忽然无比痛恨起自己来,痛恨自己为什么要以搭上自己和周围所有人的代价,去追寻畸形的不被允许的爱。

  他站起来,拖着疲惫的脚步去应门,踩着一地碎片,噼里啪啦地响,快到门边时被樊寒枝那件西装外套绊了一下,扑在门上,额头重重磕了一记,外面的声音忽然停了,片刻后才再有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是樊寒枝厉声在说:“管他干什么,随他去!”

  阿姨似乎在门前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走了。

  他红了眼睛,没出去,弯腰捡起地上的西装,忽然发现上面有什么在闪闪发亮,铺在桌上一看,胸口的位置竟然扣了一个钻石胸针,三朵并成一束的玫瑰花,有半个手掌那么大,是立体的,细细的茎上还雕出了花刺。昨晚根本没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东西。

  他把衣服搭在椅背上,开始收拾屋子。

  中午他还是没出去吃饭,躺在整理干净的一块地板上,昏昏欲睡之时手机响起来,陌生的号码,他没有接,那边锲而不舍打了好几次,又发短信来,说是樊寒枝的秘书,又不讲有什么事情。他有些不情愿地回拨过去。

  公司应该是午休时间,秘书边吃饭边含糊不清地说:“您好,是樊总让我打给您的,昨晚的事其实是误会,是我喝醉了,樊总不知道我住哪儿,就送我去酒店,路上我不小心吐到他身上了,他洗了澡才走的。”

  黎有恨握着手机,良久没说出话来,脑袋发懵。惰怠的思绪终于慢慢动起来,想着这番话是真是假?假如是真的,为什么昨晚樊寒枝不解释?

  秘书没等到回应,又说:“要是不相信,我把司机的电话给您,您可以问他。”

  “不用了。”黎有恨叹口气,低声拒绝,挂断了电话。

  没有心思再睡午觉了。他拖着几大袋垃圾终于走出房间,阿姨大概出去买菜了,家里没有人。他把垃圾堆在门口,进厨房倒了杯水,还没喝,手机又响了,是樊潇。

  他心一颤,以为又出了什么事,接起来,樊潇却只是很平常地说些闲话,问他吃饭没有,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拐弯抹角了一阵儿,终于开始说正题。

  “恨儿,妈妈平时忙,一直没给你打电话,是我不对,我改正,以后每半个月我们像今天一样通一次电话,好吗?”

  他没说话,心里很是别扭,他希望两人之间的通话是出于真切的思念,而不是为了完成任务。她越是生硬地问候,他越是觉得疏离。

  “……妈你工作重要。”他憋出一句话。

  樊潇没有反驳,“妈妈是想着你的,也一直让你哥跟我说说你的情况,游艇照片的事情你哥跟我解释过了,说你那晚喝醉了,前一阵张医生的事我也知道了,想打电话和你聊聊,但确实是忙,腾不出时间。”

  黎有恨皱了皱眉,手心泛出一阵冷汗,问:“那,他写的东西……妈你看过了吗?”

  “你哥倒是给了我一份,妈太忙了一直没看,知道他做了什么事就行了,你爸这个人也真是,找这样一个医生给你,还在他那里看了这么多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说起来两夫妻一个医生一个教授,全是体面人,又是造谣又是泄露隐私!”

  樊潇沉默片刻,又说:“你心里要是不舒服,妈妈请律师跟他打官司。”

  “别!”黎有恨喊出声来,“别……打官司,到时候大家不都知道了……”

  “好,你不愿意就算了,但也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们,到时候妈妈再跟你哥哥商量商量,对了,你哥说放暑假了带你来这边找医生,妈妈先帮你联系着,这次一定找个靠谱的。”

  “嗯,谢谢妈妈。”

  樊潇应一声,又不咸不淡地嘱咐了几句,很快就挂了。

  他去到客厅,躺在沙发上,太倦了,到底还是睡了一阵,隐约总能听见阿姨在厨房切菜的声音,一睁眼,首先被荧荧亮着的电视屏幕闪了眼睛,正想着刚才也没开电视,揉着眼适应的时候,从指缝间瞥见了坐在一旁的樊寒枝。

  没有开灯,周围只有电视的光线,印在他脸上,将垂在他脸颊上的睫毛的阴影拉得很长,像几只蛾子匍匐在上面。黎有恨吓了一跳,真以为有虫子趴在他脸上,惊叫了一声。

  樊寒枝见状,随即起身离开了。黎有恨张了张嘴想喊他,犹豫的当下,他已经没了影,立刻跟上去,先到香室拿了他的外套,再去卧室找他,快到门口时,从虚掩的门内忽然摔出一只杯子来,砸在墙壁上。是他常用来喝水的那只杯子。

  他定在原地,没敢上前。

  很快门被拉开,又有衣服和书本被扔出来,还有他的平板,毛巾和牙刷,洗脸时用来夹碎头发的几个发卡,一个个全部砸在墙上,墙壁上出现坑坑洼洼的几个小伤痕。

  樊寒枝似乎知道他站在外面,走了出来。

  他不知所措,愣了半晌,才把手里西服递出去,不待他说话,樊寒枝拽住他手腕一把扯过来。他撞在他胸膛,一瞬之间,被他那巨大到嘈杂的心跳声震得耳朵发麻。樊寒枝的心也会这样热烈地跳吗?好奇怪。他竟有些害怕,挣扎着说“不要”,樊寒枝紧抓着他不放,沉声问:“真的不要?”

  他声音干涩,嗓子里像有几千几万根针,每一个字都掺了血,吐出来,明晃晃地拿给黎有恨看。

  黎有恨讲不出话来,于是他也就松了手,拿过那件西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胸针来,往他胸前扣,说:“昨天见的客户是珠宝商,送了礼物给她,她回了这对胸针,一个当时就帮我扣上了,剩下一个说送给你。”

  黎有恨呆呆地站着,感觉到他冰凉的手指触碰自己胸口,那胸针的针头扎进来,滑过皮肤,带出些许刺痛。

  然后樊寒枝把那件西装穿上了,抓着他的手伸到领口里,隔着衣服,那胸针坚硬而嶙峋的轮廓戳着手指,仿佛真握住了一束玫瑰,扎得手要流血,尤为硌手。樊寒枝再把衣领扯下来,让他看清,皮肤上那一个印子正对着胸针的位置,是被磨红的,并不是什么吻痕。

  黎有恨仍有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仿佛一切都是樊寒枝在演戏。他把手抽出来,抓着自己胸前的胸针轻轻拽了一拽。

  樊寒枝忽然冷笑一声,脱下外套,将那胸针解下来,随手扔了,转身回去,“嘭”地甩上了门。

  晚上,黎有恨躺在床上,胸口压着那枚胸针,怎么都睡不着。快午夜了,还是给秘书打了个电话过去,遮遮掩掩,说是替嫂子邢疏桐来确认。秘书承认有这么一件事,又说樊寒枝平时一向注重形象,因为什么都有可能被媒体拿去做文章,和邢疏桐结婚之后,从来不单独叫女下属到办公室去,也从不加女客户的私人号码,一切都由秘书通知。

  黎有恨沉默良久,不知该作何反应,最后还是秘书先挂的电话。他翻来覆去,似乎是睡着了,又好像没有,渐渐开始觉得,樊寒枝有没有和别人睡,秘书所言是不是牵强的借口,好像已经完全不重要了。那什么才重要呢,不知道,规则,道理,界限,事情的对错,全都紊乱了,开始变成结束,原因成为结果,他糊涂得理不清思绪,昏昏沉沉间总觉得身后滚烫,像有团火贴着脊背在烧,扭头去看,一下就被吻住了双唇,坚硬的牙齿咬着他前半段舌头,偏偏那样缠绵缱绻地厮磨,有只手臂横在腰间,勒得他喘不过气,另有只手插进衣服来摸他身体,一把握住他的胸,抚摸揉捏,弄得他疼得不停发抖,然而竟还隐隐体味到些许快感,不自觉把胸往他手里送,想要他用指尖搓弄发痒的乳尖。

  “恨儿,你要不要哥哥,要不要?”暗沉沉的声音在耳边响着,像鬼屋里幽幽飘荡着的骇人的低吟。

  他被逼得哭起来,先是手脚并用地踢打他,他便说:“在梦里也这样对我?”

  一句话说得他不忍心,要拍下去的一个巴掌,手一贴上他暖热的身体就像摸到了融化的糖,黏糊糊怎么都拽不下来,于是就紧抱着他,说:“我什么时候不要你了,从来都是你不要我,反正你转身就能把我丢了,我一天都不舍得不跟你说话。”

  “那今天怎么不跟哥哥说话?”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有些崩溃地喊着,拉住樊寒枝的手紧贴在心口,“你要我证明什么呢哥,不然你现在就剖开这里看看好了!”

  樊寒枝指尖在他心口划来划去,仿佛真的在考虑该在哪儿下刀,他哭得更厉害了,哀哀地控诉他跟别人睡觉,他否认,学着他的话,“你要我怎么证明?哥哥也把心拿出来给你看看?”说着就去床头柜抽屉里翻找,实在没找到什么尖的东西,只拿出一只钢笔来,弹飞笔帽,硬把笔往他手里塞,用笔尖对着心口。

  他吓得尖叫,连连摇头,嚎哭着,声响震荡着暗夜里的寂静,或许连邻居都要被他吵醒了,转念一想,在梦里,谁听得见他哭呢?

  “哥,哥……”他扔掉钢笔,含糊不清地念着,往樊寒枝怀里钻,樊寒枝把手伸进他裤子里,和他的性器挤在一起。

  一瞬间他浑身酸胀,哭和呻吟争先恐后往外挤,不知道该先让哪一个出来,脑袋里一会儿是一片白,一会儿又闹哄哄塞满了各种东西,眼看要爆炸了,樊寒枝掐一下他的乳头,他又仿佛从云端坠下来,被汹涌而来的快感支配着,快乐太多,多到心生畏惧。

  他自己脱掉了裤子,樊寒枝把他的衬衣扯出了线头,纽扣也全崩掉了,第一次,两人面对面做爱,他看见樊寒枝紧皱的眉,额角和脖颈上时不时泛起的青筋,汗水,第一次,樊寒枝发出闷哼声,听在耳朵里,简直叫人受不了,那一刹那变得很长很长,他希望他能永远地被困在这一秒里,被魇在这个梦境里,带着最原始的欲望,躲在这暗夜里,爬到印着波浪的海蓝色床铺上,就在这被眼泪和淫糜的水浸湿的房间,包裹住压着他沉沉喘息的男人的一部分,同时一部分的自己也融进他的骨血里。

  然而在梦里,也并不能如他所愿,他听到一阵狂风骤雨般的琴音,针一样扎过来,刺得他不得不抬起沉重的眼皮,一睁眼,什么都没有了,暖热暧昧的黑夜,说着爱他的哥哥,原始的如同野兽般的交媾,通通被那琴声砸碎了,砰砰砰的声响消灭了一切。

  他坐起来,摸一摸身上衣服,没有线头,没有崩掉的纽扣,无助地哭了一阵儿,走出房去,樊寒枝还在弹琴,一连串一连串的怒音。终于他停下来起身去到阳台,站在一片翩飞的衣服下抽烟,一根又一根,地上全是烟头,连着这一片空气都沾染了烟味。

  黎有恨静静看了半晌,退回房间里,安慰自己,至少两人还在同一个屋檐下,不是情人,还依然是兄弟,偶尔,也是可以这样偷偷地和他品尝同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