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卡尔加里的雨>第39章 39.冷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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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黎有恨醒来已经中午了,也不知怎么了,嘴唇火辣辣的,又红又肿,碰一碰都疼,没能吃午饭。

  阿姨说他那间房很久没住人,一直也没去打扫,或许是藏了蚊虫,要不就是被叮了,要不就是灰尘太多过敏。

  他也没多想,涂了消肿的软膏,下午和阿姨一起打扫卫生。

  前些天从薛初静那里带回来的几袋子礼品堆满了过道,先把这些搬出去整理,留阿姨一个人在房间掸灰。

  他坐在走廊里拆礼盒,一部分是簪子绒花这样的头面,有一些是钥匙扣和玩偶挂件,小摆饰和零食,另外还有两大袋的贺卡和信。他倒出来一张一张看过去,大多都写的祝福和恭喜语,翻着翻着,发现一个叫“Mr.Z”的署名反复出现,隔两三张就有他送来的一张贺卡,信也是,拆开来看,里面都是简短的一句话——“今天下雨了。”“你好吗?”“吃饭了吗?”“在做什么?”,诸如此类。

  他觉得奇怪,把Mr.Z署名的都挑出来放在一边,摞起来有半个小臂那么高,呆呆地盯着发了会儿愣,忽然听见阿姨在叫他,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再看那小山似的信件,不知为何一阵心悸惶然,连忙把东西全收进袋子,拿回屋子放进了抽屉里。

  昨晚阿姨没回家,今天就提早几个小时走了,没做晚饭,黎有恨叫的外卖,下单前想到樊寒枝或许要回来吃饭,就打了个电话过去确认,接电话的却是他的秘书,说正在饭店陪客户喝酒,大概要很晚才能回去。

  “对了,樊总还说……”

  电话那头太吵了,后半句话黎有恨没听清,要秘书再讲一遍,把手机贴在耳朵上正凝神听着,突然刺出来一簇笑声,紧接着是一句“樊总好酒量”,连着一大片的“再来一杯”,他耳朵一疼,本能地甩下手机,愣了一下再去捡来看,电话已经断了,再打过去怎么都接不通了。

  他一晚上都有些惴惴不安,翻来覆去也没睡好,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有声响,起来在走廊里正好碰到樊寒枝。他喊了声“哥”,樊寒枝仿佛没听见,眼睛都不斜一下,一边脱外套,一边径直往香室走。擦肩而过的瞬间,在细窄的走廊里,一股浓郁的甜香水味掀出来,浪似的扑到黎有恨面颊上。他视线追随着樊寒枝的背影,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平时樊寒枝是不让他进香室的,今天他大摇大摆进来,樊寒枝也没有说什么,这时候才懒洋洋瞥了他一眼,坐在电脑桌前,把外套随手往桌上一抛,没挂住,衣服沿着桌角掉了下来。

  他走过去捡起来,抓着领子抖了抖,正要去拍灰尘,不想口袋里几张名片也被抖了出来,还有一张纸巾,那纸巾轻飘飘落得最慢,慢镜头似的,不需要仔细辨认,就把上面隽秀的字迹看得清楚,一串手机号码和一个酒店的房间号码。

  黎有恨被外套上浓郁的香气熏得头晕目眩,一股热流涌上来,烫红了脸,脑袋沉沉千斤重般,拽着身体要往前倒。他趔趄了一下,手臂撑住桌角站稳,嗓音干涩地问:“哥,你……去哪里了?”

  樊寒枝靠在椅背上,眉头紧皱,阖着眼帘,解开了衬衣上面几颗扣子,露出脖颈下的一小片皮肤,他本就白,身上如果有印子就更显眼了,上回打了他,脸上的红痕好几天才消,更不要说现在他皮肤上那个拇指般大的吻痕,扎得眼睛刺痛,一瞬间让黎有恨辨不清视线里的红到底是吻痕本来的红色,还是眼睛痛得要流血才看什么什么都是鲜红的。

  他身体一半的重量压在桌上,竟把桌子推得往前移了移,桌脚蹭过地面,喀拉刺耳的一声响,他吓得猛退一步,将那外套甩在地上,气得浑身发颤,口齿不清地又问一遍樊寒枝到哪里去了。

  樊寒枝还是沉默,愈加悠闲懒散起来,把领带绕在手掌上把玩。黎有恨再看他时,忽然发现他发梢还是潮的,衬衫衣领沾了脖子上没擦干的水,显出一团灰色。明显是洗过澡才回来的。

  他煞白了脸,几步冲到樊寒枝面前,樊寒枝陡然开口,冷冷道:“回去睡觉。”

  一句话逼得他顿住脚步,伸出去要抓樊寒枝衣袖的手停在空中,视线迷茫地在他脸上一扫,又瞧见他衬衣纽扣上挂着一条细细的黑短发。

  “我给你打电话了,是你的秘书接的。”黎有恨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樊寒枝从抽屉里拿出香来点上,闭上了眼睛。

  这是连借口都不愿找,敷衍的话都不愿意说了。但仿佛只要樊寒枝不说,他就是没去酒店,没和别人睡觉,没有背叛。黎有恨知道这个念头荒诞,不过是自欺欺人,但他紧拽着这一缕思绪像拽着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还是止不住地去想,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是还在为那一个巴掌生气?用这种方式报复吗?还是因为近来总是拒绝他,他不高兴了?可他哪有不高兴呢,不是一副淡然又无所谓的态度么?

  他想着想着,已经哭起来,无助地呜咽了一声,终于把早该和樊寒枝聊一聊的事情说出来,摆到台面上。

  “哥,”他把手覆在樊寒枝手上,“你记得游艇派对那天吧,有人拍了照片发给嫂子,妈也知道了,她就——”

  樊寒枝把手抽了回来,打断他,说:“我知道。”

  他一愣,又来拉樊寒枝的手,急切地说:“既然知道,那哥一定也懂,我们……我们要是被发现了……”他舔了舔嘴唇,心里的愧疚和罪恶忽然宏大到无以复加,好像把他和樊寒枝放在一起称为“我们”,都变成不可饶恕的罪状。一种不可名状的绝望笼罩过来,不是剧烈而来势汹汹的,有着柔软的迷惑性外表,不知不觉就将人吞噬了,像……森林里的瘴雾。有那么一瞬间,黎有恨真的觉得自己走在夜晚的森林里,他听到野狼呜呜的嚎叫,在树丛中隐现的一点血红的月亮,等回过神,他才发觉那嚎叫是自己在哭,那血月不过是桌上香燃着的火光。

  他碰着麻木的嘴唇,用尽了力气继续说:“如果被发现了,一切都毁了,哥哥的事业,妈妈的,嫂子的,还有诺诺,她很喜欢你,假如你……你……嫂子说,只要有一个人知道,迟早大家都知道,所以,我才在阿姨面前和你保持距离,你别生气,哥……你看看我……”

  他晃着樊寒枝胳膊,樊寒枝终于看向他,牵起他的手,轻声说:“那你想怎么样,恨儿?”

  “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的时候,随便怎么都行,但是在外人面前,就算是阿姨面前,也不能……”

  “你这样贪心,到最后哪一个都抓不住。”

  “……什么?”

  “你要我,还是要别的,现在就选。”

  黎有恨怔住了,“什么……什么意思……我……别、别的?”

  樊寒枝拉他坐在自己怀里,额头抵着他额头,柔声道:“选我,就得抛弃一切。恨儿,什么事情都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但就算曝光了,哥哥也会保护你,这里,在哥哥手臂之间,永远是最安全的地方。”

  黎有恨攥着他衣服,惶惑地看着他的眼睛,“可是、可是你的事业——”

  “因为哥哥选你,所以随时都能丢掉那些东西。”

  真的么,黎有恨第一反应是这样反问自己,他真的选我吗?选了我今晚还和别人不清不楚?他看向那个吻痕,一下就别开眼睛,呢喃道:“但是妈妈,还有嫂子和诺诺,她们没有做错什么,我……你今晚到底去哪里了,你——”

  樊寒枝渐渐松开了搂着他的手,眼神黯下来,忽而又回到那副冷漠的样子,低眉垂眼间一派疏离。

  黎有恨看着他的脸,一霎时觉得他那样陌生,再眨一眨眼,又觉得熟稔,十多年来他不就是一直用这双冷冰冰的眼睛看着自己么,那冰锥似的目光已经让他厌烦至极,连着这整张脸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在顷刻间就能抽身脱离的人,干脆果决到令他措手不及的人,真的选了他吗?

  他哭得抽抽噎噎,樊寒枝大约忍耐到了极限,再次去推他,推得他站了起来,说:“别哭了,出去。”

  黎有恨握紧拳头,绷紧了身体站着不动,等樊寒枝再催他离开,他再也忍不住,惊叫一声,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都这么冷漠!你说你选我,现在又叫我走……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很痛苦……我想要你想要妈妈都好,这就是贪心?你能不能为我想一想,你每次冷着脸对我的时候,你有想过我吗?你今天这样回来,身上还有别人留下的吻痕,你有想过我吗?”

  他停下来喘气,眼前阵阵发黑,突然心里生出一个念头,按捺不住,它像已经被火烧滚的沸水,扑打扑打掀着壶盖,掀着他的嘴唇。

  他盯着桌上快要燃尽的那支香,木木地说:“好痛苦……只能选一个……那我们就分———”

  “黎有恨。”樊寒枝坐直了身体,警告似的叫他。

  他冷笑着,还是说了出来,“那我们就分手。”顿了一顿,不满意般的继续说,并且一声比一声高。

  “分手,分手,分手!我不和你在一起了,你根本就不爱我,不爱我!你不回家,你和别人睡觉,身上全是香水味,沾着别人的头发……你混蛋,人渣!”

  他骂着,扑过来推樊寒枝,一甩手又把桌上熏香炉和键盘鼠标一起挥到地上,还不解气,走到另一边樊寒枝练书法的长桌旁,笔墨纸砚全摔了,又去拿玻璃柜里放着的香料,什么瓶子罐子,摔了,全摔了,屋子里泛起各种香味,到处飘着粉末,一片雾蒙蒙。他再踉跄走回来,樊寒枝仍然坐在原位,冷着脸静静看向他。

  两人对视几秒,黎有恨再度哭起来,无力地瘫倒在地上,颊旁有一团散落的香灰,他感觉那是自己烧尽的心,火熄灭了,什么都没了。

  他伸手去抓那团灰,攥了在手里,这时候听见樊寒枝说:“我能不能为你想一想……你上不了学,就不去上,要休学也依着你,张鸿影和方月那两个人做那样的事情,哥哥帮你换医生,被拍照片的事情没敢告诉你,怕你晚上更要睡不着觉。”

  他手掌半掩住脸,指尖按在太阳穴上,声音越来越小而虚,仿佛刚才大闹一场的是他,而说这段话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黎有恨听着有些恍惚,半晌,蓦地觉得手心灼痛,松了松拳头,倒出那团香灰来,才发觉灰还是热的,粉末里掺着零碎的火星子。

  他坐起来,茫然地望着满屋狼藉,呢喃念了声“哥哥”,抬头去看,樊寒枝早已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