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卡尔加里的雨>第17章 17.意外

  

  半梦半醒间,黎有恨感觉颠颠簸簸的,微微一睁眼,看见窄长的楼梯,自己身上的蟒袍扑打着樊寒枝的双腿,滚金边裙摆摇曳着,光彩流转,晃得他愈加迷糊混沌,又闭上了眼。

  樊寒枝停一停脚步,把他往上抱了抱,继续走。

  被放在床上的时候,黎有恨又睁眼。晦暗的夜灯光下,樊寒枝模模糊糊一个,渐渐走远了。他伸手去抓,只攥住一把寒凉的空气,想喊却发不出声,睡眠带着不容抗拒的魄力,渐渐侵占了他的意识。

  他在梦里也哭,几番惊醒,早早就起床了。

  吃早餐时,樊寒枝表现得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黎有恨也情愿什么都不提,那隐秘僭越的一夜,本就应当悄无声息地腐烂在身体里。

  过了一周,两家人相约吃顿饭。邢一诺吵着要吃火锅,便迁就她在火锅店订了一间包厢。

  樊寒枝去学校接的黎有恨。兄弟俩原本没有事先约定好,黎有恨便以为他不会来,担心到时路上会堵车,提前十多分钟出了校门,没想到樊寒枝已经等在路边了,穿着呢绒大衣,里头一套板正的西装。

  他有些惊讶,顿了顿脚步,朝樊寒枝奔去,不想樊寒枝像要躲着他似的,一见他立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迎头被泼了冷水,他兴致不高,坐上车紧闭着嘴巴,招呼也不打。

  樊寒枝看他一眼,也是一言不发,但打开了车里的暖气,又摘下自己戴的那条薄围巾,倾身过来,绕在了黎有恨脖子上,末了又摸一下他被风吹红的脸。

  黎有恨被他搅得心绪起伏,粗喘几声,燥得额角都冒出汗来,把脸藏进了围巾里。

  等到了地方进餐厅的时候,樊寒枝拉他站在门前服务台边的一株一人高盆栽边上,同他说话。这里头吵吵嚷嚷人声鼎沸的,樊寒枝怕他听不清,紧紧贴着他,俯身凑在他左耳边,说:“一会儿不许闹脾气,不是家里,能让你摔碗砸筷子。”顿了一顿,声音缓下来,又说:“坐一坐我们就回去了。”

  黎有恨眼睛垂着,手虚虚地抓一抓他腰间的衣服,应了一声。樊寒枝握住他后颈往自己怀里一按,就这么环着他往包厢走去。

  邢疏桐和郑幽已经到了,桌上也上了几样菜,火锅煮开了,咕嘟地冒着泡儿。邢一诺坐在郑幽和邢疏桐中间,见着兄弟俩,先喊“爸爸”再叫“叔叔”,伸了手臂要樊寒枝抱。

  樊寒枝走过去,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和邢疏桐与郑幽打招呼,一手仍抓着黎有恨手腕,把他拉到邢疏桐跟前,说:“叫人。”

  黎有恨僵着脸不说话,樊寒枝看他一眼,他垂了头,紧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嫂子”两个字。按理说郑幽也得承黎有恨一声“哥哥”,樊寒枝却一字不提,让郑幽挪了两个位置,和黎有恨坐在中间。

  郑幽一直想同黎有恨说几句闲话,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但全被樊寒枝接下来。期间服务生来送菜,是单独给邢一诺点的小蛋糕,郑幽要服务生再送一份来给黎有恨,樊寒枝头也不抬拒绝了,说黎有恨不能吃那些发胖的东西。

  黎有恨像个鹌鹑,缩成小小一团,一句反驳的话也不说。

  郑幽自觉没趣,坐了一会儿便借口上厕所出去了。

  邢疏桐是什么样精明的人,全部看在眼里,表面上还是一团笑颜,和樊寒枝聊起公司里的事情。黎有恨囫囵听了听,心不在焉的,方才樊寒枝提起“发胖”,惹得他现在突然没了胃口,装模作样地动动筷子,夹的一些菜全到了邢一诺碗里。

  过了好一阵儿,郑幽还没回来,邢疏桐打电话去催他,挂断电话后突然说道:“对了,房子订下来了吧?”

  樊寒枝点点头,说:“在揽月湾。”

  邢疏桐说:“哦,是那里,项目还是我开发的,就是周边太堵了。”

  黎有恨听得懵懵懂懂,还没来得及开口问,郑幽回来了,坐下来便问:“聊什么呢?”

  邢疏桐说:“揽月湾那个房子,你早点把过户手续那些给寒枝办好。”

  郑幽喝了杯酒,答:“已经办好了,随时过去住就行。”

  黎有恨侧头看他,微微皱着眉,抢着问:“什么房子?”

  “你不知道?你哥——我姐夫,”他把手搭在樊寒枝肩上,“我姐夫说,住在你那个别墅每天上下班太远了,在公司边上买了套公寓,方便点,走走路就能到,什么时候搬过去姐夫?要我说,你都要和我姐结婚了,干脆住一起得了,我姐家离你公司也近,没什么不好。”

  樊寒枝面无表情,挥开了他的手。

  黎有恨垂下眼帘,攥紧了桌布边垂下来的细碎穗子,嘴唇不住地颤,片刻后突然站了起来,哑声说:“我……我吃饱了,先走了。”

  他一口气跑出去,跑到大街上,肺里一阵阵刺痛,喉咙里满是血腥味,鼻子被冷风吹得快没了知觉,经过一个垃圾桶,把颈上围巾摘下来想扔进去,但最后还是没下得去手。又这么走了一阵儿,背后开来一辆车,按了一下喇叭,到他身旁停下了。

  黎有恨根本不去瞧,加快了脚步往前走,那车子就缓缓跟着。他先前跑了那么久,风又冷,没多久就没了力气,终于还是停下来。

  他看向车窗,原以为要对上樊寒枝的一脸怒容,不想樊寒枝神色平静,喊他“恨儿”。他的心紧紧牵着,一刺一刺地痛,眼泪已经流下来,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一路上谁都不说话,黎有恨擦眼泪的纸巾团了七八个扔在脚边,下车的时候全被樊寒枝捡走了。

  进屋后樊寒枝在客厅看金融新闻,黎有恨要上楼,被喊住了。他不情不愿走过去,坐在沙发另一头,身子一歪倒下来,愣愣盯着电视,不知不觉又哭起来。

  所有事情都是他最后一个知道,结婚也好,搬家也好,全都不告诉他,反正他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樊寒枝见他哭,关了电视,抽几张纸巾走过去,擦他眼睛。他不领情,推开他的手,背过身去,把脸埋在沙发里,哽咽着问:“你什么时候搬走呢?”

  “就这两天。”樊寒枝边说话边伸手去摸他的脸,俯身凑过来,捋了捋他额前汗湿的头发,又说:“别哭了。”

  黎有恨看看他,又移开视线,忽然紧紧抱住了他,说:“我也搬过去住,行不行?”

  樊寒枝不说话,黎有恨拿一双泪盈盈的眼睛看他,可樊寒枝不吃这一套,手往他眼前一遮,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问:“这段时间和郑幽有来往吗?”

  黎有恨迟疑片刻,老老实实说:“订婚宴那天见过。”

  “和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特别的……他说他给你买了块香。”

  樊寒枝听了不语,黎有恨睫毛扑打着他的指节,细细的瘙痒。顿了片刻,他才开口,说:“他总是那样看你……”

  黎有恨愣了愣,不知道“那样”是哪样,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好沉默。而下一秒樊寒枝却忽然把另一只手覆上他的脖颈,微微用了些力道掐着,不窒息,但压迫感极强。黎有恨喉咙发紧,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仍乖顺地伏在他肩上,轻轻喊了声“哥哥”。

  樊寒枝“嗯”了一声,虎口抵着他的喉结慢慢收紧手掌,黎有恨渐渐喘不上气,咳起来,浑身发软往他身上倒,樊寒枝在这时候松了手,垂眼盯着他颈上泛红的几个指印,冷声问:“疼吗?”

  黎有恨后知后觉他在生气,睁大了眼睛想从他的指缝里窥到几分他的神色,然而什么都看不清。他不知所措地攥着他的衣领,喊:“哥……”

  “疼不疼?”

  “……疼。”

  樊寒枝贴着他的耳朵,声音虽轻,但言语中满是恫吓,道:“疼就记住,郑幽可不会手下留情,被他弄得缺氧休克的大有人在,更别说那些死掉的。”

  黎有恨心里一惊,白了脸,猛地推开他的手。光刺着眼睛,他花了几秒适应,回神时樊寒枝已经往楼上去了。

  他在客厅呆坐着,捂着灼痛的脖颈,时不时咳一两声,被方才樊寒枝那番话吓得满背冷汗。

  *

  接到樊寒枝电话的时候,邢疏桐正在书房批文件。她瞄了眼时间,快十点了,合上电脑,拿起手机走到窗边,眺望远处的高楼。

  “什么事?”她直截了当地问。

  樊寒枝也开门见山,“管好你弟弟。”

  邢疏桐扭了扭酸痛的脖子,说:“就这个?”

  樊寒枝没说话,他在收拾行李,身边床上是那几团纸巾。他把它们展开抚平,一张张叠在一起,斑斑点点干透的泪痕印在上面,透出浅浅的灰色。他把它们放进了行李箱的夹层。

  “喂?”邢疏桐出声喊他。

  他说:“婚期什么时候?”

  “早一点吧,大概过年那会儿,年后我得去加国待一段时间,那边分公司进展不顺利。”

  “定好了告诉我。”

  “嗯。”

  挂断电话,邢疏桐立马又给郑幽发短信。半小时后郑幽推门进来,邢疏桐坐在沙发上,听到声音看他一眼,懒懒指了指身边地上。郑幽低眉垂眼,慢吞吞过去,跪了下来。

  邢疏桐先扬手打了他一巴掌,说:“我告诉你,你少犯糊涂!平时你玩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也就算了,黎有恨什么人,你打他的主意!”

  郑幽垂着头,动了动嘴唇说了什么,邢疏桐没听清,问了几遍他都不开口,一时间怒火中烧,一脚踩进他胯间,扭一扭鞋尖更用力地抵着他疲软的下身,骂道:“没用的东西!早晚把你这只会闯祸的玩意儿废了!混账!”

  郑幽疼得佝偻着背,几乎把头垂到地上,模糊的视线里是邢疏桐白皙纤弱的脚踝,截然相反的宁静与柔和。

  *

  火锅店聚餐后的第三天,樊寒枝就从别墅搬出去了。早晨黎有恨还和他一起吃早饭,晚上放学回来他就不在了,做饭阿姨说他只带走了一只行李箱。

  黎有恨去他房间看了看,收拾得整整齐齐,什么东西都没留下,但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檀香味。他把房间抽屉全翻了一遍,最后在衣柜找到几颗掉落的檀香香丸。他用小塑封袋收好放在了枕头底下。

  晚上他给樊寒枝打电话,问周六日能不能去那边玩,樊寒枝也没有给个准话。他试着去揽月湾找过几次,但不知道具体的门牌号,只能无头苍蝇般在小区里转一圈,悻悻回来。

  十二月下旬,戏曲学院的期末考试赶在周五结束了,今天就开始放寒假。但黎有恨只从薛初静那儿得了两天假,下周一照例要去学校练功。放学他和周渺一起走出来,到了校门口一望,周边街道上的圣诞氛围已经很浓厚了,各种各样的彩灯晃得人心里发痒。

  黎有恨近些日子见不着樊寒枝,有些颓靡,这会儿来了兴致,邀请周渺一起去吃晚饭。两人就在附近挑了家面馆,吃完后又去逛街。黎有恨在礼品店买了个小玩意儿送给周渺,手里另一个水晶球让店员用礼盒包了起来。

  出了店门,时间还很早,周渺看出他还不想回家,提出去看电影,两人便坐车到了电影院,随便挑了部热映的谍战片子。周渺不太感兴趣,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被黎有恨叫醒时电影已经散场了。

  他们又在影院的电玩城里抓娃娃,几百块钱花进去,一个都没抓着。

  等离开电影院,已经九点多了。

  风砭骨般的冷,天阴阴的,十二月的纤月被云层蒙在后面,显得陈旧而迷糊。

  两人在电影院这一侧的路口一直没拦到出租,便走天桥到另一面去,刚刚到桥上,雨突然落了下来,针似的扎在身上,又冷又痛。

  黎有恨快步走在前面,边翻背包边说:“我带伞了,不过有点小,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下我们两个。”

  周渺落他两三步的距离,说:“不要紧,你自己撑吧,慢点走,下了雨很滑。”

  黎有恨听了看向眼前的阶梯,上面覆了一层水渍,在路灯下反射着莹白的光线。

  “……知道了。”他说着,手已经摸到了雨伞,但没有拿出来,仍低下头往背包里张望,脚下不停,顺利地下了两级台阶,再往下走时突然踩了个空,脚一滑整个人便往下坠去。

  周渺见状心猛地一沉,喊着他的名字跌跌撞撞跑过去,看他仰面倒在阶梯与阶梯间的窄平台上,似乎磕破了头,阶沿上有淡淡的血渍,等再近了一看,他左脚脚踝诡异地扭曲着。

  黎有恨脸色惨白,一手捂着脑袋,脸上全是水,也不知道是雨还是泪,仿佛不太清醒的样子,眼睛没什么聚焦,同夜色一样的迷惘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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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纠谬:邢一诺应该叫黎有恨叔叔,之前一直写的哥哥。

  P.S.急性咽喉炎挂了两天水,耽误了几天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