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归心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他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好不真实,段秩的司机不知道是不是早就被段秩告知过了,对眼前的景象并未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十分淡定地帮周归心打开了车门。

  周归心的目光像是被段秩的礼物吸住了一般,挪动不了半分,他僵硬着身子走下车去,连挪动脚步都很费劲。

  段秩见他神色不对,便主动过来扶住了他。

  手上传来熟悉的温热,周归心看过去,是段秩握住了他的手,他的目光上移,看见了段秩带笑的眼睛。

  段秩经常这么看他。

  盛满笑意的、带着明晃晃的爱意的,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周归心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但是在这一刻,他却实实在在地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落在耳旁,产生的热度,连冬风都吹不散。

  他声音艰涩地自嗓子中挤了出来:“……这就是你给朕的礼物吗?”

  段秩笑盈盈地看着他,明知故问:“皇上不喜欢吗?”

  周归心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偏头又看向段秩给出的礼物,手渐渐收紧,看上去像是反客为主地握住了段秩的手一般。

  本来好奇跟着他的大臣们这会儿也懵了,怔然地望着段秩的礼物,面部一片空白。

  冬风吹来,撩动了周归心额前的发丝,他的眼眶有些发热,段秩的礼物,他太熟悉了,可就是因为太熟悉了,才会出乎意料。

  周归心从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它,以至于这熟悉的建筑出现的时候他恍若间又回到了大周,回到了他的家。

  ——段秩给他建了一座皇宫。

  段秩给他建造了他的家。

  段秩似乎是仗着皇宫胆大了些,竟然轻轻地把周归心给拢到了怀里,他问:“皇上还没回答我,喜欢吗?”

  “你是问的朕皇宫还是你?”周归心冷不丁地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无论皇上喜欢皇宫还是我,我都很欢喜。”段秩捏了捏他的耳垂,见周归心缩了缩,便又收回了手。

  周归心没有说话。

  他想,怪不得段秩会欠那么多钱,怪不得他说会是世界上最配得上皇上的礼物,怪不得这么神神秘秘。

  “朕喜欢。”半晌,周归心轻轻开口。

  段秩握着他的手似乎收紧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松开,他低头看向周归心,声音轻飘飘地:“皇上是说皇宫还是说我?”

  仔细听来,还是有几分紧张掩饰不住的。

  周归心抬了头,看着段秩,他勾了勾唇:“自然是皇宫。”

  段秩就知道他他会这么说,只是刚才还是难免有几分希望与期待,他泄恨似的轻轻捏了捏周归心的脸,简直要给他气笑了:“皇上愈发坏了。”

  “朕同你学的,”周归心轻哼了一声,却是往段秩怀里靠了靠,“朕冷了,你抱抱朕。”

  段秩刚才捏他脸的时候也被冰了一下,此时周归心要求,无论出于哪方面的原因他都不会拒绝。段秩仔细地把周归心揽怀里,用风衣帮他挡了挡风。

  “去看看?”段秩低声问。

  周归心点点头,眼里带着明显的期待。

  段秩给他建的这座皇宫,完全是按着周归心当时画在他的本子上的模样建造的,比较细节的地方是根据周归心当时说的话补充而成。再参考了这边故宫的结构,也不知道建得像不像。

  周归心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大门,半晌,他用手碰了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摸上去的触感也像极了他宫里的那扇。

  从宫门进去,他踩上的青石板路,也像极了他宫里的路。

  周归心走到一处地方,蓦地停了下来,抬脸给段秩道:“朕那边的这块砖,其实是松动的。”

  段秩搂着他的腰,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笑道:“那我让人来给皇上翘松。”

  周归心莫名被这句话戳中了笑点,乐不可支地笑倒在了段秩怀里。他想到前些日子太医说的段秩身强体壮的,眼下靠在段秩怀里,确实感受到了些。段秩身上真的好暖和,总有源源不断地热度传来。

  “好好的,翘松干什么,”周归心顿了顿,评价道,“你真败家。”

  段秩失笑了一下,本想说让周归心帮自己管家好了,结果被察觉到他意图的周归心一下子就捂住了嘴,周归心眯了眯眼:“不许你乱说。”

  段秩动了动手指,声音隔着手掌含糊地传来:“好,我不乱说。”

  片刻后,周归心半信半疑地松开,却被段秩顺手把手牵到了手里,他对上段秩带笑的眸子,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去议事殿看看?”段秩给他打着商量。

  周归心点了点头。

  议事殿是他上早朝的地方,周归心对这儿真的又爱又恨,他踱步进去,发现里面很多的装潢还没有添置好,段秩低声道:“很多细节皇上都没给我说,特别是装饰方面的,我想着等回来皇上给我说了我再去置办。”

  周归心抿了抿唇,突然从段秩怀里走了出去,一步一步地登上了他的龙椅,还是熟悉的视野,门没有关,可以看见外面他的大臣们三两成群地四处观望的情景。

  他移回了目光,又看见段秩正站在阶下看他。

  周归心看着段秩,总感觉段秩站姿笔挺地抬头望着自己的模样在哪里见过。

  “皇上?”似乎是周归心发呆太久,段秩主动开口问了他一下。

  周归心方才回神,他起身,又慢吞吞地去找了段秩,周归心低声给段秩说:“朕其实最讨厌上早朝了。”

  段秩自然知道,周归心之前上学的时候早晨就喜欢赖床,四五点的早朝肯定要为难死了。

  从议事殿出来,段秩是先带着他去了养心殿,养心殿里面许多家具都没有置办,看起来空荡荡的。

  段秩是一比一还原的皇宫,这地方特别大,周归心走到养心殿的时候就有些累了,蔫蔫地靠着段秩。段秩将他抱起放在一旁的榻上,温声道:“休息一会儿。”

  周归心自然没有异议。

  “有点冷,”段秩脱下了衣服给他裹着,“当时想着给皇上还原也就没有通暖气什么的,也没有生炉子……而且家具买来了还得放几天,不然对身体不好。皇上若是想住,可能要等开了春。”

  周归心眨眨眼,他觉得,开了春再住也挺好的。平心而论,皇宫是很奢华,但是毕竟落后了一些,舒适度比不过苏家的别墅。

  “皇上有空的时候给我画张图,我把家具什么的置办出来。”段秩里面只穿了一件毛衣,也不嫌冷,就这么站着看着周归心。

  周归心点点头。

  段秩又说:“之前不知道皇上用的被褥是什么花纹和布料的,也没有做。改日我去问问福公公,再给皇上做一套。”

  周归心又点点头。

  段秩继续道:“就是丫鬟太监什么的不好找……我去想想办法。”

  周归心抬头看着他,段秩还在絮絮叨叨地给他说着好多东西,比他这个封建人士还想封建人士,让人听着会感觉异常地滑稽。

  段秩说了一会儿才发现周归心已经许久没说话了。在对方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周归心才开了口:“……这又要很多钱吧。”

  段秩挑了挑眉,说:“皇上不需要考虑这些,这些是我的事。”

  周归心偏了偏头,道:“你又要吃多久的馒头配咸菜?”

  段秩其实也没那么磕碜,省钱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时候饱腹又方便,他嘴上却说:“如果皇上开心的话,我只喝水也可以。”

  周归心弯了弯手指,把头偏了过去,给他道:“朕迟早要回大周的。”

  这话,段秩离开前他也说过一次。说一次段秩还能当他是在劝自己,说两次反倒有几分自我点醒的意味。

  “皇上,”段秩倾了倾身,靠近他了几分,“就算皇上走又如何?”

  挨得太近了……

  这是周归心的第一想法,他想往身后或者旁边躲一躲,奈何段秩没给他这个空隙,周归心只能把脸偏到一边去。

  “皇上,我说过的,这个世界上,我唯一难以跨越的困难就是你不爱我,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害怕。”段秩对周归心说话向来是娓娓道来,语调温柔,带着纵容的语气,难得有这么强势的时候。

  周归心往床后退了退,他不知为何起了害怕之意,哆嗦了一下,色厉内荏地看着段秩:“段秩,你不要逼朕。”

  “周归心。”段秩像是听见了这句话,又像是没听见,难得喊了一次周归心的名字。

  周归心被他叫了名字,心底大事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他咬了咬牙,试图打断段秩的话语:“不许直呼朕的名讳。”

  “周归心。”段秩跟没听见似的,又叫了一遍。

  周归心眼眶微红了一些:“你不听朕的话了!”

  段秩深吸了一口气,他本无意逼迫周归心这么紧,但机会难得,有句话,他还是要说。

  段秩静静地看着他,说:“周归心,你喜欢我。”

  周归心脑中轰然一声,大厦顷刻崩塌,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反驳道:“你胡说八道!”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段秩?他若是喜欢段秩,他自己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周归心握紧了手,嘴唇抖了抖,他心里慌乱得很,像是一个从窝里待得好好的小兔结果被人拎着耳朵拽出来一般惊慌失措,他推了推段秩的肩膀:“你让开,朕不要和你待着了。”

  段秩抬起手想去牵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周归心现在正是怕他怕得厉害的时候,见他这般动作,下意识抬手便给了他一耳光:“别碰朕!”

  “啪”的一声。

  在偌大的养心殿里显得尤为明显。

  一瞬间,面前的一切都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周归心贴着段秩脸庞的手都开始发起了抖,连带着胳膊也颤了起来,他不知所措地收了回来,张了张嘴,又闭上。

  段秩好似没被他扇过似的,眼中不见丝毫的恼意,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继续说:“即便是只有一分的喜欢,在我这儿也算数。”

  周归心本就乱七八糟的脑子因为这句话更乱了,他眼眶红得厉害,安静了一会儿,还是凝成泪水落了下来。

  “朕讨厌你。”周归心莫名就哭了,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砸在衣服上,洇湿了一大片。

  段秩轻叹了口气,将他抱进了怀里,在他耳边轻声哄着:“是我的错,是我逼皇上了,皇上不哭了,好不好?”

  周归心的手掌还维持着扇他巴掌时的那般模样,不知道是不是用力的缘故,掌心泛着疼和热,他屈也不是,合也不是,更委屈了:“朕从未打过人……”

  段秩把他甩耳光的那只手握到手心里,轻轻揉捏摩挲着,温声道:“手疼不疼?”

  周归心不说话,也不阻止他的动作,就是哭,跟养的小猫小狗似的呜咽,连着眼泪砸进段秩的心里,段秩到底是后悔了:“是我不好,是我逼迫皇上了,皇上不要哭了,好不好?”

  周归心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他就是很委屈。

  段秩上次见他哭成这样还是他找不到大周的历史时,那会儿周归心才16岁,崩溃起来就够惹人心疼了,这会儿24岁,哭起来之后有过之而不及。

  段秩真快心疼死了,纵然他再伶牙俐齿也抵不过周归心掉一滴泪,他温声地打着商量:“不然皇上再打我一巴掌?两巴掌也行,别哭了,皇上。”

  周归心觉得他有病,哪有人上赶着给别人打的?烦死了,明明把自己惹哭的就是他,这会儿还装好人来哄他!

  周归心哭得一抽一抽的,想停又停不住,泪眼朦胧间,他身体腾空了一下,他忙揽住了段秩的脖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了段秩的怀里。

  周归心还没开口,嘴里就被塞了一颗甜滋滋的糖。

  他眼眶中的泪水都停了一下。

  “不哭了,好不好?”段秩给他把眼泪擦干净。

  周归心吃起糖来还有一点泪水的咸味,他不出声地任段秩给他动作。

  “皇上。”

  段秩叹了口气,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下次不要这样惩罚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