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他骂他都可以。

  段秩真招架不住周归心的眼泪。

  周归心全当听不见他的话,他坐在段秩的腿上,身后靠着的是段秩的胸膛,隐约间他似乎可以感受到段秩心脏的跳动。周归心喜欢撒娇,特别是揽着别人的脖子撒娇,所以他钻过很多人的怀里,只是他的大臣们对他的爱大多带着敬意,不敢抱他,只是僵着身子任他撒娇,但是段秩不一样的。

  段秩会把他抱得很紧,但不会勒到他,周归心每次被他抱着的时候,总有一种四面都很安全的感觉。

  周归心喜欢这种拥抱,也喜欢这种安全感。

  周归心垂了垂眸,悄悄睁开眼睛,对上段秩的眼睛,又装死闭上了,兴许……他也喜欢这样的段秩。

  可是他是皇帝,他若是不管不顾地就跟段秩在一起了,不回去了,那他的大臣们怎么办,他的大周怎么办?

  周归心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了一起,他想起来很多事,他从十三岁即位开始,每时每刻都在提心吊胆,他压制住所有爱玩的本性,早早地起床上早朝,枯坐一天批折子,只为了做一个称职的皇帝。

  思及此,他突然就冷静了下来,他喜欢段秩不假,但是段秩是比不过大周的,或者说,没有人能比得过大周,他可以为了大周放弃所有人。

  段秩不知道周归心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只是估摸着那块软糖周归心快吃完了,便又给他塞了一个。

  周归心闭了闭目,躲开了段秩手里拿着的那块糖,突然道:“朕以后不想看见你了。”

  段秩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周归心等了很久,也没有听到段秩拒绝或者同意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看见段秩正看着他,眼里带着从未有过的伤心。

  周归心的心里突然传来熟悉的疼痛感,叫他想起那剑穗上的玉石碰撞歼邪剑的声音。

  周归心偏了偏头,想从段秩身上下来。不料段秩却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周归心回过头,他道:“段秩,朕是皇帝。”

  他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但这些都是他的大臣和百姓给他的。正因如此,他的一些选择,也不能自己来选。

  “朕……”周归心深吸了一口气,“朕从未喜欢过你。”

  段秩静静地看着他,似乎要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什么破绽来,但是没有,周归心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冷淡与漠然,高高在上的帝王,似乎生来就有着不怒自威和让人看不明白的本领。

  段秩胸膛起伏了一下,旋即又若无其事地准备把那块糖喂给周归心,他说:“草莓味的。”

  “朕不要。”周归心面无表情地拍开他的手,那块糖便掉在了地上。

  段秩也没管,反倒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其他口味的,摊在周归心的面前:“要哪个?”

  “朕不要你。”周归心淡淡地开口。

  段秩一瞬间就把那些糖握紧了,他淡定自若地放回了自己的口袋里,勾了勾唇:“皇上以为我会信吗?”

  周归心也不懂他怎么这么犟,他气得又扬起了手,下意识想打他。

  段秩只是不紧不慢地把脸凑了过去,心平气和地说:“给。”

  周归心这一巴掌无论如何也下不去,他渐渐收紧了手,用力到手背上青筋都隐约浮现了出来。

  段秩等了很久没有等到他的下一步动作,半晌,他说:“皇上若是不打,我便当皇上舍不得。皇上舍不得,便是对我有几分情谊。”

  周归心静静地看着他。

  段秩垂了垂眸,赶在他开口前道:“你想说,福公公或者其他大臣在这里你也不会下手的,是不是?可是皇上,我不是你的大臣。我没有跟着你从大周过来,我只是一个npc,即便你今日杀了我,明日我也会因数据恢复而复活。”

  “但是皇上还是没有下手,”段秩深呼吸了一口气,周归心方才哭泣时眼睛都哭肿了,红彤彤的,看得段秩心疼,他便伸手抚摸了一下他的双眼,“皇上,你叫我如何相信,你对我没有感情?”

  谈感情,要先谈有没有,才能谈有几分。

  段秩不在乎周归心对他有几分,他只在乎周归心对他有没有。他心甘情愿用满分的痴情换周归心一分的喜欢。

  周归心平静地接了他的话:“朕就是不喜欢你。”他对段秩的喜欢同他对他的百姓的喜欢相比,太少了。

  段秩闷声笑了一下,把下巴放在周归心的颈窝里,将他抱紧了一些,他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我喜欢皇上就好了。”

  周归心想不通段秩怎么能做到被他拒绝那么多次还死缠烂打的,他简直要气笑了:“朕不许你喜欢朕!”

  段秩轻轻拍着他的背,笑道:“皇上,这件事,臣恕难从命。”

  周归心听了这句话,刚止住了的泪水又往外涌,段秩感受到了,叹了口气,他抬起头,将周归心的脸捧在了手心里,温柔地帮他擦着眼泪:“皇上,不要哭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周归心偏了偏头,腿晃荡了一下,不轻不重地踢了他的小腿:“不要。”

  “再哭下去,眼睛可要不舒服了。”段秩盖住了他的眼睛,用手心帮他揉了一下。

  周归心嘴唇抖了一下,眼里又掉出来一些泪水——这次是因为他自己。

  他所察觉到的这一点似乎冥冥中触碰到了他心里的某一个开关,酸楚感铺天盖地地袭来,他的眼泪几乎收不住。

  好奇怪。

  周归心蓦地又想起自己丢失的那些记忆了。

  朕好奇怪。

  朕到底,忘了什么?

  他并没有经历过什么很压抑的事情,可还是有很多负面情绪爆发了,好像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又好像是某种委屈感。

  他好像独自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他疲惫不堪,却不敢停下。

  那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周归心眯了眯眼,什么也想不起来,却觉得和段秩脱不了干系。

  段秩垂了垂眸,没有说话,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不知过去了多久,周归心才抽噎着停了下来,他靠在段秩的怀里,一语不发。

  “累不累?”段秩在他耳边问道。

  周归心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段秩失笑了一下,道:“要是累了,就睡会吧,我抱你出去。”

  “朕不睡。”周归心是真哭累了,声音比平时都小了些,仔细听来还有些哑。

  “那去吃饭?”段秩帮他擦着脸上还残留着的泪水,有的已经滑进脖颈里了,不太方便。好在周归心就乖乖地待在他的怀里,也不动弹。

  周归心也不觉得饿,他摇了摇头,又把脸埋到段秩怀里,一副不想交谈的样子。

  “朕好像忘了一些东西……”

  正当段秩怀疑周归心是不是睡着的时候,周归心猝不及防地开了口。

  段秩低了低头,轻轻捏着周归心的指尖,周归心精疲力尽地,完全放任他折腾。

  “朕……”周归心也不知道怎么给他说,“反正,朕就是这么觉得。”

  “嗯,”段秩应了他一声,“皇上要找回来吗?”

  周归心抬起了头,眼红红的、湿漉漉的,看着特别可怜,他茫然:“朕不知道……”趋利避害的本能在疯狂警告他不要记起来这些事情,可他实在太奇怪了……他总不能以后都时不地莫名大哭一场吧?

  “那就顺其自然吧。”段秩笑了笑,又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软糖,“最后一个草莓味的糖让皇上打掉了,还剩下这些,想吃哪个?”

  周归心看了看,挑了一个葡萄的,自己拆了放嘴里,他确实累着了,便重新窝段秩怀里待着。

  “其实,”段秩稳稳地抱着他,“我也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周归心眨了眨眼,抬起眸,看他。

  段秩低下头和他四目相对:“忘了就忘了吧。我现在已经有最重要的了。”

  他怀里抱着周归心,这话又是对着周归心说的,所指的简直不要太明显。周归心脸都红了几分,偏过去头:“朕可没有答应你。”

  “我知道。”段秩本还想逗逗他,但是周归心这状态,他再逗一下估计又得挨一巴掌,挨一巴掌也无所谓,主要的是,周归心现在心思敏感得很,过犹不及就不好了。

  周归心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闭目休息。

  “本想着给皇上做个步辇。”段秩换了话题。

  周归心一听,瞬间睁开了眼睛,追求还原也不要这么还原吧?他还是低估了段秩的败家性!

  “你,”周归心不可置信,“你再买下去,就要吃一辈子的馒头配咸菜了。”

  “都可以,”段秩对吃什么真的没太大的要求,只是周归心的反应过于可爱了,他实在忍不住,“我吃馒头配咸菜,给皇上赚山珍海味。”

  若是别人说这话,周归心还能当对方是在溜须拍马,但他现在还待在段秩建造的皇宫里,实在由不得他不信。

  “朕又不是没吃过。”周归心又随便拆了一颗糖,含糊不清地开了口。

  “可是,我没给皇上买过呀。”段秩笑吟吟地看着他。

  周归心不理解他:“你没给朕买过的东西多了去了。”

  段秩以最平淡的语气说最震惊的话:“嗯,有机会我都给皇上买。”

  周归心:“……?!”

  他本来是窝段秩怀里的,闻言,万分震惊地从他怀里坐起来了,这也太败家了!怎么段秩的败家每次都能刷新他的认知。

  段秩浑然不觉,还在旁边给他细数:“明年开了春,我再让人往御花园里移些花树来,皇上的养心殿里要不要植一些花树?还有龙袍,皇上想不想穿?我找了这个世界最好的绣娘,应该新年那片地就可以送来了。”

  “等等……”周归心被他说得实在心颤,“你,你别买了,你到时候连馍馍和咸菜都吃不上了。”

  这也太恐怖了,他之前听过的昏庸无道的皇帝们,都没像段秩这般挥霍无度。

  段秩失笑,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只要皇上开心,什么都可以。”

  周归心抬眸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胡言乱语……”

  “想接着逛逛,还是去吃饭?”段秩见他开心了些,心情也跟着好了几分。

  周归心想了想,揽住了他的脖子,十分熟练地撒娇:“朕哭得没有力气了。”

  段秩从善如流地把他抱起来,在地上稳稳地走了几步:“那我抱皇上走。”

  周归心睫毛忽闪忽闪地,看起来是开心了,他想了想,说:“朕也没有很累。”

  “嗯,皇上就是就是想折腾我。”段秩还是能明白他的一些心思的。

  周归心揽着他的脖子,发出几声欢快的笑声,记仇地很:“朕方才都让你不要说了,你还说。害朕哭了好久。”

  他声音刚哭过,有些含糊不清,加上耍小心思被满足了,尾音微微上翘,跟撒娇似的,可爱得紧。

  段秩心痒极了,他低声道:“知道皇上喜欢我,即便是罚我入狱,我也欣然前往。”

  “朕没说喜欢你。”周归心面对段秩这般的话语已经有了几分的抵抗力,他懒洋洋地靠着段秩,十分没有说服力地反驳着。

  “即便皇上不说,我也知道。”段秩淡淡地开口。

  周归心唇角勾了勾,小声道:“什么呀……自恋狂。”

  段秩换了个姿势,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拉开了门,却见好几个人已经跑去几米远的身影。

  周归心:“……”

  他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挣扎着要从段秩怀里跳下来。他方才的哭声和话语肯定都被听去了!丢死人了!

  段秩拗不过他,便轻轻把他放了下来,周归心朝院子看去,什么都没有了,这群人,跑得比野兔子还快!

  “……朕要狠罚他们!”周归心咬牙切齿道。

  段秩笑了一下,温声道:“跑得最快的是礼部尚书、左相,其次是水师提督、刑部尚书、太尉,而后……”

  段秩一连报出好些个人名,周归心本来还想去吃饭呢,这会儿又羞又生气,直接气饱了。

  “都是你的错!”周归心剜了段秩一眼,气呼呼地转身离开了。

  段秩笑容一僵:“?”

  他这是,看热闹太嚣张了所以被祸池泱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