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这群大臣便僵硬着身子转了过来,先是面面相觑了一阵,随后又尴尬地看着周归心。

  周归心没什么表情,手指又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无形中添了几分压力。

  刑部尚书不动声色地踢了踢镇国大将军的屁股,本就警惕着的镇国大将军瞬间尾巴都支愣起来了,看起来像是主动请缨似的。

  “那便镇国大将军来说吧。”周归心淡淡道。

  按他对镇国大将军的理解,将军向来刚正不阿,有话直说,这种和其他人一起吞吞吐吐心虚推诿的样子,说明镇国大将军也是参与了这件事了的,甚至有极大可能,镇国大将军就是主谋。

  镇国大将军嗓子里发出一声可怜的咕噜声,他慢吞吞地拖着耷拉着的尾巴走到周归心面前,朝他叩首行了个礼,而后抬起头,同他对视。

  周归心第一次没有看懂镇国大将军想表达的意思,想来是镇国大将军支支吾吾尚未构思好语言。

  “皇上,”最终还是福公公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沉默,“昨日镇国大将军看见段秩翻窗进了您的房间,过了许久后才出来,段、段秩进去前那冲锋衣的拉链是拉着的,出、出来后就……”

  福公公的话语像是在口腔里殴打他似的,说得相当痛苦,以至于打了好几次磕绊,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干脆不说了,也跟着沉默。

  周归心:“……”

  他看向镇国大将军,镇国大将军尴尬地低下头,不敢同他对视。周归心也缓缓攥紧了筷子,心底油然而生一股难以扑灭的尴尬来。

  怪不得今日他的大臣们表情如此奇怪,一个暗恋自家皇帝的人不走正门,反倒翻窗进去,待了许久,最后衣衫不整地出来了,任谁都得遐想翩翩好吗!

  周归心吸了口气,还没说话,忽听太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视死如归般∶“皇上!段秩那厮对您心思不纯,您可千万不要被他蒙蔽做出什么牺牲来啊!皇上!”

  周归心两眼一黑,本来没什么的事情,怎么叫他们一说变得如此奇怪起来!再说段秩怎么敢让他牺牲什么?太尉这话,实在荒谬!

  有人牵头,后面的就顺理成章起来,周归心面前跟摞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接一个地跪下,原本在苏家互相攻击的人这会儿倒是团结起来了,一声高过一声。

  “皇上!三思啊皇上!段秩城府极深,皇上千万不要受他的蒙蔽呀皇上!”刑部尚书高呼。

  “皇上,您可是大周的皇帝,和段秩这种npc有着云泥之别,您可千不要胡涂啊!”侍卫长大喊。

  “是啊皇上!段秩昨夜踩着梯子几步就上去二楼了,体力实在恐怖!皇上您身体受不住的啊皇上!”太医心痛道。

  太医此言一出,不止周归心,连带着其他人也看向太医。

  太医的想法就是很简单,他本以为段秩只是能说会道了些,不曾想功夫也了得,那二楼的窗户即便是有梯子辅助也不是说上就上说下就下的,这般体力,他们皇上是绝对受不住段秩的折腾的。

  周归心奇怪地看向他,因为太医一言,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其他大臣的意思,他解释道:“朕和段秩只是聊了会天,朕并未和他打斗互殴。”

  太医:“……”

  福公公:“……”

  其他大臣:“……”

  这一刻,包括镇国大将军在内,所有人都露出了相同的表情。周归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没搞清楚他们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太医迟疑了一下,道:“皇上,臣不是那个意思,臣的意思是,您和段秩行——唔!”

  太傅眼疾手快地把他那个“房”字捂死在了他的嘴里。

  周归心疑惑地看向太傅:“行?”

  “行乐,”太傅微笑地看着他,说的话一本正经,“皇上若是同段秩出去玩,他的体力好,皇上怎么能跟得上他的体力呢?”

  周归心:“……?”

  可是,他俩出去玩的时候都是段秩陪着他,他开心就玩,累了就休息啊?

  “皇上!”刑部尚书怕他深思,连忙开口,“皇上,昨夜——”

  他的话停在了嘴中,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询问。

  周归心看了他一眼,再次强调道:“朕和段秩清清白白的,什么事情也没有。”

  反倒是让他们快说出来什么事情了!

  “臣等自然是相信皇上的,只是不相信段秩罢了。”太傅见周归心快炸毛了,连忙开口安抚他,“臣等只是害怕段秩对皇上说什么不敬之词,做什么不轨之事。”

  “他怎么可能对朕……”周归心话语一顿,想起了昨夜段秩嘴边挂满的“喜欢”,和将他抱在怀里的亲密之举,剩下的话他也说不下去了,心虚地看着太傅。

  太傅的笑容渐渐沉了下去。

  福公公两眼一黑,痛心疾首地喊道:“皇上啊!”听说男人与男人那事时承受方总是痛极,他们宝物堆出来的小皇帝,哪儿受得了那种床笫之苦呀!

  “朕没和段秩谈情说爱!”周归心见他们神色都不对,硬着头皮高声解释道。

  他不出所料地收到了一众惊恐的质疑目光。

  “皇上!”

  “皇上!”

  “皇上!”

  此起彼伏的声音什么都没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周归心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一一看过他们,神色十分不自然:“段秩只是来找朕说了会儿话,解释了一下他为何负载累累。翻窗是怕讨债的连累到朕,你们想多了。”

  他说的也确实是实话,只是隐瞒了一些暧昧的交谈与动作,把昨日那场私会说得清白无辜了很多。

  周归心捏了一个生煎放进嘴里吃着,因为心里有事,也没尝出个什么味道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强调道:“朕和段秩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朕不是断袖。”

  听他这般说,那些大臣浅浅放下了一点心。倒是太傅神色微妙,依旧微微皱着眉,皇上,只说了他不是断袖,却没有说他不喜欢段秩……

  太傅一时分不清周归心是还没意识到还是真的在打马虎眼。

  周归心见这事解决了,便立刻挥退了他们,自己好安静地吃饭。

  福公公本想伺候周归心吃饭,奈何周归心现在尴尬又羞耻得很,便也让他下去了。

  “福公公?”

  福公公听到有人叫他,看过去才发是太傅,连忙回复:“太傅。”

  “福公公,”太傅神色也不太美妙,但比起他人愁云惨淡备受打击的模样已经是很好的了,“做好教段秩取悦皇上的准备吧。”

  福公公:“……”

  即便太傅不说,他也准备这么做了。

  向来只有皇上看中他人收入后宫的份儿,怎么到周归心这儿就成了他们家皇上被小人拐走!好歹毒的段秩!

  周归心吃过早饭,准备去上学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毕业了,在家里待着他又很无聊,本想喊几个大臣陪他出去玩,但早晨遗留下来的那股尴尬阻止了他。

  思来想后,也只有因为睡过了、没有参与这场讨论的苏青竺可以担此重任!

  苏青竺没想到周归心会找到自己,按照剧情,他今天要去段秩的公司去应聘,然后开启职场上的虐心剧情。

  周归心:“……”

  好叭。

  苏青竺对这种剧情实在生无可恋,他和段秩互相看不顺眼,他宁愿跟小皇帝到处乱逛着玩,也不愿意看见段秩那张脸。

  苏青竺眼睛转了转,道:“我也可以陪你去玩,我系统最近不在,剧情的事情它管不到。”

  他的系统前几天说去处理bug了,结果到现在和死机似的,怎么戳都没有反应。

  周归心的眼睛亮了亮,但还是有些担心:“你的系统真的不会惩罚你吗?”他确实很想出去玩,却也不想让苏青竺因此受了连累。

  “没事,走吧。”苏青竺站起了身。

  刚才那一刻,他真的理解了段秩和周归心的大臣们。周归心方才眼睛亮的那一下,就像夜空中的星星闪烁了一下,简直要亮到人心坎里去,让人恨不得把他想要的全都双手奉上。

  周归心其实也不太清楚要去哪里,他就是觉得家里的气氛让早晨那事弄得实在过于尴尬,所以才出来的。

  苏青竺想了想,带着他去了一家私人的甜品店,那里还养了许多小猫,打发时间也不错。

  周归心没什么意见,只是到那儿的时候,才发现了一件奇事。

  他惊讶地看着这家私人甜品店的老板:“李洋?!”

  李洋也没想到他会来,虽然周归心的样貌比起八年前已经变了许多,但那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睛还是清楚地告诉了李洋他是谁。

  李洋也十分意外:“——周归心?”

  “真的是你哎。”周归心新奇极了,他记得李洋家境还不错,怎么跑来开甜品店了。

  李洋摆了摆手,从橱窗里给他端了一个刚做好的抹茶草莓千层,道:“家里那业务太累了,就我姐干去了——哦对,这八年都联系不上你,你干什么去了?”

  他停了停,有一种不好的想法:“不会也跟着段秩出国了吧?”

  “没有,”周归心不知道怎么给他解释自己时间流速的事情,这个破系统,怎么都不统一每个人的时间流速,他只含糊道,“就有点事……”

  “哦,”李洋见他不想说,也没再比他,转而道,“你吃什么,给你尝尝我们店的新品?”

  周归心确实没想到他会来开甜品店,他忙点头,手扒在吧台上,好奇地东张西望。

  李洋刚一见他还有些不适应,八年没见,本就生疏了不说,周归心出落得实在漂亮,他总感觉自己看哪里都不对,看哪儿都像是在占他的便宜。结果周归心跟小兔似的扒着抬高的桌面四处乱看的时候,李洋那股生疏感又消失了。

  小皇帝还是小皇帝,长得再漂亮还是可爱的。李洋冷不丁地想。

  李洋能开甜品店还是受了周归心的影响,高中的时候他天天和林源等人抢着给周归心带新奇的甜品,每次看到周归心惊喜和满足的眼神便有几分骄傲感由心而生,大学毕了业就来捣鼓甜品店了,结果还真让他做出来了几分名堂。

  李洋干脆暂时打了烊,他给周归心端了一个店里的新品后,又给他端了一个可爱的小兔模样的布丁,放下去的时候,小兔还晃了晃。

  周归心拿勺碰了碰小兔,小兔便摇头晃脑了一下,周归心被可爱到了:“好可爱!”

  他一扭头,就看见苏青竺十分淡然地把兔子头挖了吃了。

  周归心:“……”

  苏青竺被他这般看着,突然有一种罪恶感,他犹豫了一下,不然,再吐出来?——那也太恶心了吧。

  周归心撤回了目光,沉默了一下,又看向李洋。

  李洋这才意识到周归心身边跟着的人变成苏青竺了,他很是欣慰:“还好你清醒,没跟段秩在一起。我听我爸妈说了,段秩欠的债可多了,不知道要还到什么时候。”

  周归心吃蛋糕的动作一顿,问道:“你也知道?”

  “你不知道?”这倒轮到李洋奇怪了,段秩几年前开公司的时候势头猛死了,结果还没分风光几天,又开始负债累累了。这都不能算是花钱如流水了,这简直就是花钱如泄堤!

  周归心还是想不到什么礼物要这么多钱,便跟李洋打听道:“那你知道他的钱是花在哪里了吗?”

  李洋顿了顿,摇摇头,如实道:“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花钱干什么了,所以你才不能跟他在一起,不能拿上台面上的、耗钱的爱好,才是最可怕的。”

  周归心垂了垂眸,没有说话。李洋说的话确实有理,他却品出了另外一种意味,也是他之前一直忽略的——从他来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一直明里暗里地阻止他和段秩在一起。

  周归心吃着蛋糕,若有所思。

  周归心完全能理解,毕竟段秩和苏青竺才是这个世界的原配,不说他是穿越者了,就算是原来的周归心,也不过是一个白月光配角罢了。既是如此,那么这个世界为什么要如此提防他?

  周归心不清楚,但他知道这个绝对和之前的种种异样都有关系——包括他听到歼邪剑与玉佩相撞时产生的心痛感。

  兴许之后都会知道的。周归心想。

  李洋开的这家甜品店的甜品确实好吃,周归心吃了一次后便流连忘返了,一连两天都往这儿跑,陈御厨心都碎了,总感觉是自己做点心的手艺变差了,周归心好几次见他都觉得他要哭出来了。

  周归心:“……”

  朕总要东西结合的嘛。

  不过这种情况也就持续了两天,因为第三天的时候,周归心一开门,就被门外林林总总的人头震惊到了。

  他意外道:“你们怎么来了?”

  他的大臣们还没说话,人潮中就又走来一个人,周归心下意识就看了过去。

  段秩顶着一众要把他千刀万剐的目光从容淡定地走到了周归心的面前,笑道:“皇上,我来赴约啦。”

  周归心顿时就觉得那些个目光便落到了自己的身上,想起他被大臣们误解叮嘱的场面,周归心脸瞬间臊得慌,他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若是什么不值钱的玩意,你就完蛋了。”

  段秩勾了勾唇,看起来十分有把握的样子:“好。”

  他领着周归心去了一辆车上,温声道:“路途有些远,皇上先睡一觉吧,到了地方我喊你。”

  周归心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想来段秩也不会太会骗自己,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他感受到有人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然后在他耳边温声道:“皇上,到了。”

  周归心睁开眼睛,还是漆黑一片,他很快就意识到是段秩还在捂着自己的眼睛,他伸手握住了段秩的手,想要拿开,却听段秩道:“皇上,您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

  周归心疑惑了一下,还没问出口,眼前就恢复了光明,看清面前事物的一瞬间,周归心猛地攥紧了车内的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