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百灵打开门,看见的是一个全身被过得严严实实,戴墨镜,像个老头一样的人。他并不知道这个老头为了见他做出了怎样的努力,因为这些老头都没有告诉他。

  老头只是伸出手给他变了个魔术,一块糖在手心里,手绕了个圈,糖不见了,出现在另一只手上,相当过时的套路。总之,最后会从他的脑袋后面“摸”出来吧?邬百灵刚这么想完,老头的手就摸到了他脑袋后面,从那里掏出了一枚花戒。

  “……”邬百灵没有说话,老头的内心很忐忑。昨晚给他打电话时,他叫了声“沈宣墨”就挂了,沈宣墨以为邬百灵还非常恨自己,所以小心翼翼,邬百灵不说话,他就也不开口。

  “……”

  “……”

  “……”

  “……”

  “……”

  邬百灵说:“怎么不给个真的?”

  沈宣墨说:“真的你没还给我。”

  “那个,”罗丝太太从他们身后探出头,“你们还站在我的门口呢。”

  回到邬百灵的房间,沈宣墨告诉他他可以随心所欲提三个问题,而沈宣墨必须如实回答。

  邬百灵问:“你一个人来的?”

  沈宣墨说:“是的。”

  邬百灵问:“你的病呢?”

  沈宣墨说:“暂时得到了控制。”

  在邬百灵问最后一个问题前,沈宣墨说:“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你只管问你最想问的,我一定会给你答案,你平时想听到的话,不曾听我说出口的话,在这时,你尽管引诱我说出来,我保证,你会听到你想要的。”

  “……”邬百灵问,“你这两天过得好吗?”

  沈宣墨说:“我爱你。”

  夜里两人洗漱,当邬百灵提出要帮助沈宣墨时,沈宣墨拒绝了。从浴室出来,沈宣墨仍戴着墨镜,在邬百灵身边躺下。邬百灵把手伸向他的墨镜,他下意识偏头躲开,然而他知道,他需要把完整的,包括丑陋的自己展示给邬百灵看,因为他们之间已不再需要装腔作势。

  他把头又偏了回去,邬百灵顺利摘下墨镜,露出里面正盯着邬百灵的眼睛,两只眼球不受控制地往返颤动,这是苯妥英钠的副作用,眼颤,也因此沈宣墨持续着晕眩状态。

  邬百灵不会知道他发生眼颤的诱因,只以为那是沈宣墨固有的症状。沈宣墨不会告诉邬百灵自己服用过苯妥英钠,就像邬百灵不会告诉沈宣墨就在他敲门的前一秒自己在想一走了之。

  「不爱他的那一刻已经过完了。」邬百灵心里有个声音说道,「他把你追回来了,现在又是爱他的时刻。」

  他感觉大腿根部有一只手抚了上来,沈宣墨贴在他身体边,邬百灵一侧头,就看见那双不停颤动的眼睛。沈宣墨闭上眼,手插进他的腿缝,他仰起头亲沈宣墨的眼睛,随后下体被沈宣墨握住。

  旅馆的隔音效果很差,邬百灵听见门外还有孩子的说话声,他的嘴里被放入了沈宣墨的手指,他按捺不住的声音,都会变成微弱的喘息,将热度喷洒在沈宣墨的手指上。

  邬百灵想要靠沈宣墨更近一点,但他们的身体已经完全贴在了一起,没有更进一步的余地。他用手在沈宣墨身上乱摸,那是副属于久病之人的纤弱身体,却凭大大的骨架,依旧能包裹住他。他的手顺着丝滑的睡衣滑到下方,两人贴合最紧密之处。他伸直了手指,沿着沈宣墨的腹部摸下去。

  沈宣墨没有勃起。

  每时每刻,包括做爱的时刻,总会有如影随形的证据,像一盆冷水泼向他,提醒他他的爱人要死了,他糊涂不了。沉溺、狂欢、迷失,永远不对他敞开大门,这时他多想忘记他们的处境,没心没肺地享受欢愉,可是没有办法,他在乎身边这个人。

  沈宣墨的手指除了来自邬百灵体内的热气,也感受到了一股微凉的液体。沈宣墨把邬百灵的脸掰向自己,看见他在流泪。他把邬百灵的身体翻过来,变成两人面对面的模样,手上的动作也改为轻缓的摩挲。

  “怎么了?”沈宣墨说,“边硬边哭。”

  邬百灵说:“我摸到你没有勃起,然后我想到你是因为吃药才没有勃起,你快是个死人了。”

  沈宣墨说:“我一直以快要死的人的身份在你身边,你可以去习惯它。”

  邬百灵说:“这样的日子也即将过去,你马上就要是个确定死的人了。”

  “也是。”沈宣墨说,“那就面对它。”

  邬百灵说:“说到这种话题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换你的手活花样……我想认真跟你说说话!”

  沈宣墨说:“说话比手活更重要吗?我和你天天都可以说话,但我不能天天给你手活。我这双手,通常情况下连筷子都拿不动,我今天终于握得住你的筷子,你不能把它从我手上夺走。”

  邬百灵说:“奶奶的,啊!你又没有勃起,你兴奋什么?”

  沈宣墨说:“兴奋等于勃起吗?你这是阳具崇拜。”

  邬百灵说:“你没资格说我。”

  沈宣墨说:“行,行,我的心也是一根阳具,下面那根没勃起,但我心里那根勃起了。”

  邬百灵高潮后就沉沉睡去,沈宣墨替他擦干净。本来该由他给沈宣墨这个病人擦的才是,但沈宣墨满足极了,因为他不止是病人,他也是爱人。

  早上他们与罗丝太太一起到码头。罗丝太太的现居地是都夷斯的康养小岛,但她和他们一样,买了去都马岛的船票。她将要赶往机场,去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并且再也不回来。

  当年罗丝太太找到了路易,路易还不知道他爸已经死了,罗丝太太做不到就此承担起做路易母亲的责任,冲动之下,她以女朋友的身份照顾路易,现在想来这真是个离谱的举动。在收到路易求婚的一瞬间,罗丝太太决定结束这一切。

  邬百灵和沈宣墨想要为她送别,于是计划到了都马岛,便送她去机场。

  来码头是旅馆老板娘送的他们,替罗丝太太买好船票后,她躲着罗丝太太的目光,把票交给她,边说着“我得回去看店了,待会儿会有很多人来”,边踩着高跟鞋走了。

  这里的轮渡班次很少,要等从别的岛过来的船到达,他们才有船可上,于是三人坐在大厅里等,邬百灵戴了帽子,衣领把锁骨挡得严严实实,沈宣墨自然也扮成老头,以免到了都马岛被人认出。

  旅馆老板娘走之前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露出得逞般的偷笑。

  终于,从都马岛驶来的船到达了,他们去排好队,等现在船上的人都下来了,他们就可以登船。

  但不知怎么,船上的人都趴在栏杆边,往岸上使劲张望。突然,有个人准确无比地指向了沈宣墨和邬百灵,随后船上的所有人都认出了他们,有一些还掏出了相机。

  “快走!”邬百灵抓住沈宣墨的手,离开队列往反方向走。

  走时邬百灵和沈宣墨回头看罗丝太太,她已转过身,面朝着他们,举起手挥了挥:“永别了。”

  罗丝太太那爱恶作剧的表妹,在出发去码头前,把两人伪装后的样貌拍了下来,发到 Tik Tok 上,甚至准确地公开了他们将在哪里出现。于是从都马岛出发的船票被一抢而光,幸而班次少,暂时来的人还不太多,他们还能有可以躲藏的余地。但之后还会有一波一波的人往这座小岛上赶,他们一定要想办法尽快回到都马岛。

  “……”邬百灵骂道,“妈的,回都马岛只能坐船!”

  他摘下帽子向后拨了把头发,沈宣墨也扔掉了老头装备,两人默默在旅馆后方暂时安全的角落里相对无言。但这里也安全不了多久,因为他们时不时就会听到有人在询问他们踪迹。

  “……”邬百灵从兜里拿出船票,说,“船还有三分钟出发。”

  “……”沈宣墨说,“你有办法?”

  邬百灵说:“试试。”

  黑车司机今天忙坏了,好不容易有点休息的时间,他便用来护理他的爱车。他一边吹小曲儿,一边抹车窗,车窗被他抹得能清晰照出人影,他欣赏了会儿自己的帅样,给玻璃上映出的自己抛了个媚眼。这时,他看见身后多了道人影,吓得他赶紧转身,一转身,他就被邬百灵抵住:“你开车撞死过人吗?”

  黑车司机听不大懂他说的话,邬百灵便说:“算了,先上车!待会儿,用能撞死人的感觉开车。”

  车上,邬百灵对着黑车司机一直吼:“Up!Up!Speed up!”

  黑车司机一直在哆嗦,不停地按着喇叭,生怕撞到人。路上的人见这架势,也没办法思考,下意识就躲得远远的,所以他们非常顺利地赶到了码头。

  车停下后,黑车司机松了口气。邬百灵说:“谢谢,我没时间掏钱付给你了,给你这个!”说完,他揽住黑车司机的肩膀,对着后者的脸亲了一口,亲完打开车门下了车。

  过了很久,失魂未定的黑车司机才恢复了神智,然后那张阴暗的脸,渐渐出现红晕。

  邬百灵和沈宣墨狂奔着往船上赶,邬百灵问:“你可以跑吗?没关系吗?”

  “管他妈的!”沈宣墨第一次这样不顾形象地疯跑,甚至有点乐在其中,他指着前面说,“船还在!”

  “冲!”

  在船出发前的第十二秒,他们赶到了。岸上的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然而时间已不足以他们买票登船了。登船口的栏杆被阖上,宣告他们能够顺利回到都马岛。两人喘不上气,连沈宣墨的脸都因为剧烈运动而有了血色,他们有了种劫后余生的愉悦感,在船发动的那一刻,他们在众人面前,没有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没有墨镜,用他们自己的样貌,接了吻。

  由于信息差的存在,人们仍然以为他们还在那座偏远小岛上,所以他们回到都马岛上成功给罗丝太太送了机,回到沈宅。

  一回去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关心他们的情况。他们笑着说没事没事,不过似乎有伯不在,一问,今天联系不上有伯。

  这时,邬百灵接到了有伯打来的电话,他接起来,说:“有伯,我们正好说起你呢,你今天怎么不在?”

  听到电话那头的回答,邬百灵凝住了。沈宣墨看到他的神情,也收起了笑容。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天之内,他们竟然会迎来两次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