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生日会,又过了一天,沈宣墨还是无好转,饭量只有平时一半大,带肉腥味的,哪怕只是提味用的肉沫,也一口吃不下。

  难受成这样,又为什么要这么过生,邬百灵不明白。

  沈宣墨才跟邬百灵讲,这是工作。这宅子他本来买不到的,再多钱都买不到,都夷斯看他有人脉有号召力,能让这宅子比单纯的景点更能给都夷斯带来价值,才批准他买的。虽然这场生日会不会有照片曝光,但也还是会出新闻稿,相当于正式地告诉世人他定居都马岛了。而且他本来时不时就要和名流聚会,拢拢关系,提醒他们还有自己这么一号人,以后有好事,才想得起他。

  邬百灵说还以为艺术家的世界会更纯粹,只管创作好作品就行了,沈宣墨说艺术家的作品也是给人看的,艺术家也是吃人的饭的。

  “再说了,我过过三十六个生日,干嘛非要每一个都宝贝,有几个好的,就不赖了。”

  小妹和之前碰到的那个少年,编花环比她编得好的那个,熟络起来了,小妹还邀请他到花园玩,囿于两个人不会说英语,所以玩乐的主要方式也就是编花环。小妹一如既往给少年展示了自己的大拇指,少年吓了一跳,后来,他和小妹一起研究不用大拇指怎么编花环。

  斐豆——这是少年的名字——真是个好小伙,邬百灵已经在心里认可他了。

  顺便一提,斐豆已经研究出了不用大拇指编花环的方法,小妹还在学,而斐豆编出的那些花环,被小妹拿去卖了,卖价和以前一样是 three,因为小妹不知道别的数字用英语怎么说。

  沈宅的圣诞过法,比较简陋。因为都马岛是热带小岛,十二月也是二十几度的夏天,圣诞老人那样的红白配色就和这里不搭,岛上的白人移民是基督徒,但他们年纪偏大,顶多就参加参加教会活动,圣诞期间来的游客,也不是为了过圣诞来的,所以这里的节日氛围并不怎么浓厚。

  宅子里没有基督徒,一家之主沈宣墨更对此没有兴趣,于是简单吃了顿圣诞节传统食物,火鸡,熏火腿,姜饼等等,这节也就过完了。

  跨年倒是十分隆重,实际上,都马岛会从十二月份的开头,就开始准备跨年夜,聚在广场一起倒数这样的活动自然是会有的,还有像啤酒节,音乐会,砸彩色炮弹之类,从兰卡公园一直到盛典广场,都马岛中心的一大片区域都会布置出来,供人们免费参与这些活动。

  圣诞过后到跨年的这几天,沈宅的上上下下也在忙里忙外。因为跨年时会放假,为了让沈宣墨过个舒服的元旦,他们会把跨年的食物,氛围布置,和整个宅子包括花园的卫生清洁都在这几天做好,忙得连有伯都开始糊弄起了沈宣墨。

  “宣墨啊,有伯给你买了新的颜料和画笔,你去画室画会儿画好不好?”

  “……”沈宣墨对邬百灵说,“总感觉他们把我当成小孩子对待。”

  “一个年满三十六岁的壮年男人,说小孩子有点恶心。”邬百灵提议道,“不如说他们在把你当智障儿对待,些许更贴切。”

  沈宣墨还真去画画了,不过没在画室里,他看看大家忙碌的样子,画了幅《沈宅夜宴图》,中间空了块,留着跨年当晚画。

  十二月三十日,沈宅除了沈宣墨,邬百灵,有伯,小妹和狗,其他人都离开了,柳医生检查完沈宣墨的身体,拜了个年,也说希望这几天用不着见到你。

  最后,沈宣墨滑动轮椅来到有伯面前,对有伯说:“有伯,今年您也可以回去和家里人一起过节了。”

  有伯的右手放在胸口上,低头看他:“不必太担心我,宣墨。”

  “您真的可以回家过节。”沈宣墨背后,小妹偷了一条彩带,被邬百灵当场抓获,场面吵吵闹闹的,“今年我有人陪了。”

  十二月三十一日,宅子里没有其他人,小妹和小白,不,白白,不,伊丽莎白远在花园,如果沈宣墨和邬百灵都不说话,就能听见南太平洋的阵阵海浪声。邬百灵在门口取到了两个快递包裹,是米莉寄来的,她的女性运动服装品牌做好了第一批大货,每个款式给他们寄了一件,说是送给小妹的,这是第一个包裹的内容;还有一个包裹,是寄给邬百灵和沈宣墨的,一个品牌出的新款跨年元素的围巾,米莉在随包裹附上的手写信中写道,看见这条围巾就想起他们,只买了一条,是为了让他们一起围,算是百年好合的彩头,虽然不知道沈宣墨那样的情况,百年好合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买了以后才想起来,都马岛只有夏天,用不上围巾,但她还是寄了过来,即便都马岛只有夏天,却不代表他们只能在都马岛,也许来日一起去别的地方,就有用得上的时候了。

  小妹换上了米莉寄的衣服,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手在胸前虚空地挥舞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种特别快乐的感觉。邬百灵扶额,以前小妹的文胸,都是邬百灵拜托房东麦斯太太随便买的,看来米莉的确有做服装的天分,看一眼就知道小妹适合什么样的文胸。除了这个,衣服裤子也很合适。不过这样一来小妹更闹腾了,邬百灵受不了她,丢下一句待会六点钟记得进屋吃饭,赶快跑了。

  唱片放完了一张又一张,电影索引翻了一页又一页,沈宣墨和邬百灵瘫在沙发上,过了一个比往常更加无聊的下午,无聊到沈宣墨竟然问起了邬百灵的洗发水牌子,味道和一款沙龙香水非常像,邬百灵说就是因为像那款香水,所以才用的这款洗发水,于是他们聊起了香水,聊到沈宣墨的收藏,和他的收藏室,收藏室里面有香水,唱片,画,装饰品,和酒,说起酒,沈宣墨决定跨年的时候摸出来一瓶好的,叫邬百灵这没见识的好好尝尝。

  话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一张唱片放完最后一首,又懒得起身去换新的唱片,便没了声音。所幸外面有海浪声一波接一波,和着窗帘流苏一下一下打在玻璃窗上的叮当声。偶尔小妹和狗经过,传来一阵发疯声,仔细听还能听见小妹扯下装饰物,丢给狗玩的声音,邬百灵问管不管他们,沈宣墨说反正这些装饰过完节就拆了,早晚都会拆,他们便又闭上了嘴,等小妹和狗也走了,继续沉默无言地过完这个无聊的下午。

  直到吹进来的海风渐渐变凉了,邬百灵拿来米莉送的围巾,搭在两人身上,他才发现早就入夜了。

  “你说要拿瓶好的给我见识见识。”邬百灵说,“哪瓶,我去拿?”

  “待着吧你。”沈宣墨起身,竟是打算自己去拿,收藏室就在一楼,他连轮椅都用不着。

  邬百灵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外面广场好热闹,估摸是准备着一起倒数了。要是喝多了,没皮没脸了,他兴许也可以在屋里参与一回。

  往年跨年夜他在做什么呢,嗯……他在卖啤酒。再往年,他在做什么呢,嗯……照顾喝醉的爸爸。这样一回忆,他的跨年夜永远是酒气熏天的。至少今年的酒是好酒,他闭上眼,笑了笑。

  沈宣墨动作很慢,估计还在挑选,邬百灵有些不满,手往沙发上一拍,人坐起来,打算去催催了。走到离收藏室五米远,邬百灵闻到一股浓得异常的酒味。

  他跑进收藏室一看,半柜子的酒都在地上打碎了,沈宣墨躺在玻璃渣中间,不停地抽搐,头不由自主地晃着,手伸在胸前,直直的,每根手指都僵硬地紧绷着,酒汩汩流过他的身体,把他整个人染红了,地上是撒落的药片,泡在酒里,开始化了。

  邬百灵把沈宣墨从收藏室扛出来,让沈宣墨平躺在地上,解开他的衣服,检查他有没有被玻璃渣划伤。沈宣墨持续抽搐着,牙关紧闭,这样下去,他可能有咬破舌头的风险,可邬百灵不敢随便撬开他的嘴,更不敢随便动他,邬百灵急得给柳医生打电话,同时外面开始倒数了,柳医生正在跨年,还没有接电话。

  “十!”

  “嘟……嘟……”

  “九!”

  “嘟……嘟……”

  “八!”

  “柳医生,柳医生接电话啊。”

  “七!”

  “嘟……嘟……”

  “六!”

  “嘟……嘟……”

  “五!”

  “沈宣墨,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你醒醒啊!”

  “四!”

  “嘟……嘟……”

  “三!”

  “呕!”

  “二!”

  “喂,百灵?!这时候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沈先生出事了?!”

  “一!”

  新年零点的第一秒钟,沈宣墨停止了抽搐,柳医生和有伯正在赶过来的路上,邬百灵陪着沈宣墨,后者吐完了今天吃的所有东西,奄奄一息地躺在卫生间的地上,等神智渐渐恢复。他看见陪在自己身边的邬百灵的脸,便像生怕失去一样用满是酒渍的粘乎乎的手指勾住邬百灵的衣角,被邬百灵夺过去紧紧抓住。

  在新年的烟花声与欢呼声中,他对邬百灵说:“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