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真是的,居然还要我叫你。接下来去哪?”

  “啊,几点了……出发,去杯杯岛!”

  去杯杯岛,就要跨岛了,都马岛没有陆路直达那里,要坐轮渡。可以运车的轮渡太贵了,邬百灵就把车留在米基雪山游客中心了,反正杯杯岛是个很小的岛,也没有车可以走的路,用不到车。

  邬百灵说杯杯岛就是沈宣墨房间里《祭祀三部曲》的真实发生地,而且还有很多别的习俗,也是文明社会的自然人所理解不了的。沈宣墨则说连社会学家也毫无把握的事,怎么你说得信誓旦旦。邬百灵说不相信?看了你就信我不信社会学家了。

  接着,渡海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就再没有说过话。没人能保证这是沈宣墨倒数第几次坐在轮渡上看海,而邬百灵可能还可以有很多次,但旁边的就不会是坐轮椅的沈宣墨了,也因此他不会再用这样复杂微妙的情感来观海。他们都觉察出了这一刻的不可替代性,所以安静地迎接它。

  不知道谁说过,要是跟一个人待在一起,一句话也不说,也不会觉得无聊,那就要好好珍惜那个人。

  珍不珍惜,邬百灵不知道,邬百灵只知道,海风不是咸的,海水也很少蓝。

  下了船,去旅馆的途中,突然有个人摔在他们面前,不停抽搐。沈宣墨反应很大,一定要邬百灵去看看那人怎么了。邬百灵其实有点害怕,伸出指头,戳戳,有魔力似的,那人不抽了,爬起来。周围人都说是瘾君子犯瘾了,邬百灵也这么觉得,但沈宣墨说有些病也会导致这样的情况,不能乱扣帽子。

  “帽子给我扣上吧,我的确是瘾君子,不过我戒了,刚才是戒断反应。”那人对沈宣墨笑笑,“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有人替我说话,不过我让你失望了。我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那人说自己叫路易,想去戒毒所,可是都夷斯没有戒毒所,警察抓只抓贩毒的,瘾君子只会因为打架或烧杀抢掠进局子。进局子也不行,里面的人路子很多,反而更容易接触到毒。他看沈宣墨还请得起这么周正的护工,肯定条件优渥,至少足够把他送到附近某国的戒毒所了。

  邬百灵可不想与这种人扯上关系,人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宣墨却觉得得帮帮这人,邬百灵翻个白眼,可烦死这些有闲阶级了。他说:“那你守着他,我去办理入住。”

  标间,豪华双人间?不不,还是就标间吧。两个人,喏,护照,两晚。办理到一半,邬百灵听见外面有些嘈杂,心下生出不好的直觉,到旅店门口,果然沈宣墨和那个瘾君子都不见了!

  妈的,邬百灵一边找人一边后悔,就不该顺着沈宣墨那个不识好歹的,但有一半也要怪他自己,单独让沈宣墨和那人呆着,沈宣墨可还是个瘸子,他都知道要防范了,怎么光想着自己防范,却把炸弹丢给更弱势的沈宣墨呢。

  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回发生了,小妹的右手大拇指也要怪他疏忽了,他这样处境的人,应该时时刻刻绷紧脑子里的弦,别去享受生活,别去跟命运讨价还价,不咬着牙,牙就会被打掉。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其实知道杯杯岛治安远没有都马岛好,他是想吓吓沈宣墨,才选了来这里。他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呢,他是不是误会了呢,他是不是其实并不希望沈宣墨发生不好的事,只是他以为自己想报复沈宣墨呢……

  十分钟后,邬百灵在旅店旁边的咖啡馆里找到了他们。原来刚才路易又抽搐了,沈宣墨以前的圈子里有不少认识的瘾君子,所以他知道喝咖啡可以解一解毒瘾,就带路易来喝一杯咖啡,这会儿路易已经恢复了,而且对沈宣墨表达着感恩之情,发誓这条命,一半是他女朋友的,一半是沈宣墨的。

  “别别,不吉利,我说是对你不吉利。”沈宣墨吹了吹自己杯里的热美式,喝了口,说,“这里产的咖啡豆还挺不错。”

  邬百灵头发散乱,喘气喘得断断续续,眉头皱着,眉尾又耷拉着,看起来像个倒霉蛋。他忘记了很多事情,忘记了丢在旅店前台的他们的护照,忘记了米基雪山的越野车,忘记了十年前和两年后的事,忘记了问沈宣墨一个瘸子是怎么把正在犯毒瘾的路易带到咖啡馆的。在看到沈宣墨悠哉品杯杯岛本地咖啡之后,他终于确定了,他真恨沈宣墨,可是真好,沈宣墨安然无恙。

  沈宣墨看着他,莫名地说了一句:“谢谢。”

  和路易约好两天后见,邬百灵和沈宣墨回到了他们的旅途。从杯杯岛就能看出来,都夷斯把整个国家的资源都放在了首都都马岛上,人们很难相信这两座岛属于同一个国家。杯杯岛的社会发展很落后,虽然有行政上的管理组织,但同时也存在着宗族,类似新生儿起名,除烧杀抢掠以外的犯罪,和祭祀仪式这样的事,杯杯岛原住民都会听族长的。

  甚至族长也有权利分配子嗣——某个姓氏的家族要无后了,族长会从有多余子嗣(大概指的是新生的男孩和女孩都不只一个)的别的姓氏的家族中,支援一个给这个家族,并且无论这个孩子是男是女,日后的子嗣都要跟随这个家族的姓。

  因为这样的习俗,杯杯岛原住民从不与外族通婚,使得包括科技发展在内的外来文化在这里无处落脚,而这里的科技落后程度进一步将杯杯岛和外界隔绝开来。他们所住的旅店,是整个杯杯岛唯一的旅店,一般而言,来杯杯岛的都是学者,探险频道节目组,和记者。

  沈宣墨可太喜欢这样的调调了,连路边有狗经过,都要把狗拦下来看看。不过这并不能回答之前那个问题,凭什么说自焚内脏的祭祀仪式的实发地是在杯杯岛?

  邬百灵说嘘,那边有一族人在跳祭祀舞,去看看吧。

  皮肤黝黑的原住民正在围着一堆篝火舞蹈,最外面有一圈人在打鼓,是人皮鼓,兽皮鼓?是死人的人皮鼓,他们不会为了做鼓而杀人,相反,族人死后用他们的皮做鼓,是属于葬礼的一环。第二圈人在用木棍敲地,最里圈人在鼓声和敲地声中跳舞,然后用手指沾起脚下土地的泥,横着抹在自己的肚皮上,土地是红土,所以他们的肚子上是一道红色,然后重复,在肚皮上抹一道又一道红色泥土,直到摞起厚厚的红色土块。最后,他们跳完舞,把肚皮上的红色土块摘下,扔进火里焚烧。

  “看,像不像?舞蹈,自剖,自焚内脏,实际上是用红色的泥在肚子上划下红色印记,再焚烧红泥。”邬百灵说。

  沈宣墨说:“可能以前是真的要自剖和焚烧内脏,但后来由于人口数量下降,以及文明化发展,所以逐渐演化了。这舞蹈的用意是什么?”

  邬百灵说:“敬兽王,请求兽王原谅他们为了自己的生存,需要掠夺兽王子民的生命,他们向兽王保证,不索取超出生存需求以外的。”

  “……”沈宣墨说,“他们的文明程度似乎相当高。这些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邬百灵说:“你和社会学家说话,我和乞丐,偷渡者,流浪汉说话。他们不会对社会学家说全部的话,因为那意味着他们需要承担后果;但会对和他们一样无足轻重的人有什么说什么,因为即便说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也做不了什么。”

  晚上洗澡时,他们继续讨论着都夷斯的本土文化。什么破处仪式啦,少子崇拜与生殖崇拜并行啦,动物是神灵的使者啦,人类是神创造的最劣等的孩子啦,反对发展论啦,假如人类文明的标志是反本能,那么都夷斯原住民该是全世界文明程度最高的。

  邬百灵说不止这些,杯杯岛还有一个非常有趣的习俗。沈宣墨正隐忍着,邬百灵老是从背后替他擦身体,又看不见擦的是哪儿,导致几乎回回洗澡都要把沈宣墨搞勃起。没有办法,和往些日子一样,自己解决呗。

  可是这时邬百灵开口说:“杯杯岛不允许男人碰自己的阳具。”

  “……”

  沈宣墨说:“你故意的。”

  邬百灵说:“加上少子崇拜,这里不允许未婚男女发生关系,所以也没有妓女。”

  “……”

  邬百灵说:“别看我,你是瘸子,你又对我做不了什么。”

  沈宣墨瞪了一会儿邬百灵,后者正得意洋洋地挤牙膏,说那边勃起的那位,过来刷牙喽,小心泡沫别滴到鸡鸡上,牙膏薄荷味的,辣得很。沈宣墨突然就站起来了,走到撞到鬼了一样惊讶的邬百灵面前,邬百灵指着他说:“你你你……”沈宣墨说:“我又没说过我是瘸子。我只是行动不便才坐的轮椅。”邬百灵说那之前撞墙角,开水烫,沈宣墨一点反应也没有,沈宣墨说知道你是故意的,演戏逗逗你。

  沈宣墨伸手拉住邬百灵的手,邬百灵一下子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不停说我错了我错了,可是沈宣墨的力气不小,手像钳子一样,抵抗不了。

  邬百灵怕得闭上了眼睛,他能感觉到沈宣墨牵着他的手,在往下面探,他摸到了一个圆柱体,冰冰的,凉凉的,上面满是水,唰的一下子,那个圆柱体在往外喷东西,哗啦哗啦,变得更凉了。

  “……”邬百灵感觉没对,睁开眼睛,“咦?”

  他手上拿的是花洒,沈宣墨正抓住他的手,往下体浇凉水,把生机勃勃的火气降下去。

  十二点二十一分,沈宣墨以往在这时已经陷入熟睡了,可是今天他睡不着,因为跟他同住的人一直消停不下来。

  “可以了,十二点半了。”沈宣墨无奈道,“还没笑够吗?”

  邬百灵用被子捂住了头,可笑声还是会往外传出来,他一想到沈宣墨以前叱咤性派对,如今却只能与凉水发生关系,他就觉得天道好轮回,沈宣墨好好笑。

  一点了,沈宣墨问:“笑够了吗,可以睡了吗?”

  邬百灵清清嗓子,说可以了,哈哈哈哈哈!

  哎,沈宣墨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等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