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宣墨病发后第一次去旅行,有伯和柳医生忙坏了,柳医生牵着吊瓶要给沈宣墨输液,结果有伯从旁边经过,输液管缠到了他的脖子,差点把他勒死。

  邬百灵和有伯一起收拾了行李,剩最后一样,就是把柳医生开的药放进去。沈宣墨不想邬百灵知道他得的什么病,所以这最后一件行李,他要自己收拾。邬百灵很体贴地在行李中挖了一个洞,脑子没问题的话,药只需要往洞里一扔就大功告成。

  “啪!骨碌骨碌……”

  沈宣墨的手抖了一下,药瓶跟在花园里玩耍的小妹和小白,不,白白,不,伊丽莎白一样,四处乱窜。

  “……”

  有一瓶正好滚到了邬百灵脚边,邬百灵弯下腰捡起,欠欠地说:“哎呀,这可就怪不得我故意看是什么药了,到时我去查查这药是治什么病的,不算我违反合约内容,主动过问你的病吧……”看到药瓶上的标签后,邬百灵住了嘴。

  沈宣墨镇定自若地开口:“标签是柳医生写的,没写什么药,写的什么时候吃,一天吃几次,一次吃几片。”

  “……”

  邬百灵说:“那你干嘛一副生怕我看到的样子?!”

  沈宣墨仰头,高傲开口,刚说了个“因为”,就和肚子痛忍了一天的人不小心放了一个屁,结果泄洪而出一样,数不清的“哈哈哈”从他嘴里瀑布似的喷涌出来。

  直到要走的时候,没法跟着去的小妹在哭闹,沈宣墨都还在笑,看起来就像他是在笑一脸眼泪鼻涕水的小妹。邬百灵给他戴上防晒口罩,笑声就从布料里闷闷地传出来,邬百灵无奈地说可以了吗,你这样真的很变态,沈宣墨就忍住了笑声,但还是在无声地笑,整个身体都在抖动,有伯看见了,惨叫着扑过来,大喊宣墨!你,你的病更严重了吗!这下沈宣墨笑得更大声了。

  那一天,都马岛的所有人,不管本地人还是游客,都对一辆黑色的,会“哈哈哈”响的越野车印象深刻。

  邬百灵要带沈宣墨去的第一个地点,是米基雪山。在热带小岛,也是可以有雪山的,沿途能够看到由海岛到雪山的神奇变化,所以米基雪山也被叫成是都马岛的“奇迹风景”。

  当然,邬百灵不是为了“奇迹”这种美好的意象才带沈宣墨去米基雪山。他规划本次行程的核心原则,就是加速沈宣墨的病情恶化。从一个极端天气环境到另一个极端天气环境,感觉是医生会严禁患者做的事,邬百灵想想都觉得心旷神怡。

  但是到了地方邬百灵才发现,米基雪山根本没有那么冷。因为再往上,就没有普通游客可以走的路了,需要像专业的登山者那样攀到山顶,邬百灵推轮椅是不可能推上去的,把沈宣墨背上去,那么邬百灵会死得更早。所以他们最高只能到山腰,在设施齐全,三岁小孩也能随便乱跑的游客中心住个两晚。

  车开到游客中心旁边的酒店,酒店里有暖气,温暖到显得穿羽绒服的邬百灵很傻逼。可是真的很傻逼,为什么游客明明到了雪山,还要穿比基尼和泳裤,在暖气开到三十度的酒店里蒸桑拿。

  经过了面色红润,容光焕发的泳衣泳裤们,到房间里以后,邬百灵脱下羽绒服,露出慷慨就义一样的神情,说:“去蒸桑拿吧!”

  蒸桑拿免不了需要沈宣墨取下口罩,所以他们租的是较贵的单间。邬百灵用这次的“活动经费”付账,好不容易手上能有点钱的他心痛不已,发誓之后一定要想方设法缩减开支,剩的钱他要私吞。

  进了桑拿间,水汽肉眼可见地往上蒸腾。没过多久邬百灵就热得软了下来,满面潮红地斜倚着墙壁。“感觉还挺好的。”邬百灵懒懒地说。

  “我感觉不好。”沈宣墨在另一边说道,声音里带着烦闷。

  邬百灵抬起眼睛看,沈宣墨正在用炭笔画画,因为桑拿房温度太高,炭笔变软了,再加上沈宣墨在不停出汗,纸上的线条很容易变花。

  “蒸桑拿的时候你干嘛画画!”邬百灵瞄了一眼他纸上的东西,“而且画的还是我!”

  沈宣墨笑眯眯的,“哼哼”了一声,说:“你蒸桑拿蒸得脸都红了,看起来就和以前你喜欢我的时候一模一样,这样的好风光我自然是要画下来的。”

  邬百灵立马用手抱住身体,不给他看,沈宣墨见状“啧啧啧”地表示不屑。“捂住身体是没有用的,我画过上千次你的身体,不用看都知道你奶头长什么样。”随着邬百灵脸上的红晕进一步加深,沈宣墨的手上速度加快,画完最后一笔,他整个人满足地松懈下来,旁边恹恹又全身发烫的邬百灵大脑被蒸成一团浆糊,在充满旋涡的脑海中邬百灵突然冒出一个奇思妙想,沈宣墨看起来就像与身体完美契合的人完成了一场顶级的性事,而他就像那个与沈宣墨共同完成这场性事的对象。

  再蒸下去脑子就要坏掉了,邬百灵决定打开桑拿房的后门,跳进零度的雪水。

  雪水是直接从山上引下来的,刚刚由雪融化而来,水里都还依稀有些冰碴子,每间桑拿房后门外都有这么一缸雪水,供被桑拿蒸得熟透了的游客跳进去,这时,是不会觉得零度的水冰寒的。邬百灵躺着,身体摆成大字型,往天上看,闻一口冷空气,觉得他能就这么躺一天。

  游客中心买徒步票,能进米基雪山专门开发给普通游客的山道,当然走这条山道,也登不了多高,山道的终点是观景台,从那里可以俯瞰整个都马岛。

  买票的时候工作人员再三确认,坐轮椅的这位先生也要买徒步票吗,邬百灵说 “Of course!”,并向工作人员确认,观景台的温度的确会比游客中心低一些。

  为了沈宣墨死得更快,出发!他在地上磨了磨鞋底,像头正打算要撞人的牛犊子。

  结果一小时后,邬百灵迎来了自己的死期。

  雪山的山道实在是太——滑了,轮椅的轮子总会往邬百灵意想不到的地方歪斜,撞到沈宣墨还好说,要是撞到游客,就得赔钱了。而且,沈宣墨出意外死了,这不算是病死的,合约里定的三百万和还清债务的酬劳,他就拿不到了。

  邬百灵蹲在地上,一筹莫展,气喘如牛。沈宣墨回头看他,问要么回去得了,邬百灵却说不行,票挺贵的,而且我实在想不到今天还能规划些什么别的行程了。沈宣墨笑笑,邬百灵对这份工作其实很认真。

  继续往上爬,等到看见第一堆雪的时候,邬百灵终于有了点成就感,对着那堆雪,咔嚓咔嚓,左拍拍,右拍拍,简直和那堆雪是他生出来的一样。有位游客脚滑了,不小心踩在那堆雪上,留下脚印,邬百灵心都要裂开了,正对着那个脚印也拍了一张,以完整地纪念他的雪孩子早夭的一生。

  希望沈宣墨的寿命也能和你一样短,邬百灵祈祷,然后把这堆雪设置成了他的手机壁纸。

  在登山的游客中,邬百灵是最努力的一个,又因为沈宣墨穿得厚实,脸被帽子口罩挡得严严实实,身子一动不动,所以人们还以为轮椅上坐的是年迈的父亲,儿子在父亲人生的倒数日里,带他去完成他的遗愿清单。

  这种场面令人们感动不已,渐渐地开始有人给邬百灵鼓励,邬百灵在一声声“加油”、“要是你是我儿子就好了”、“上面风景很好”中振奋起来。因为常常被追着拍短视频,所以邬百灵不喜欢和游客接触,但这时所有人都戴着护目镜,看不清脸,原来在不看外表的情况下,游客们也是很善良的,邬百灵这么想道。

  “你爸爸一定会长寿的!”不,这句就不善良了。

  把沈宣墨送到观景台后,邬百灵已经没有力气观赏风景了,只能趴在地上。沈宣墨问你不起来看看吗,邬百灵说你看吧,我时间还多,有的是机会看,沈宣墨说到时可就没有我陪你一起看了,邬百灵说这我倒也不稀罕。

  沈宣墨在雪山上看着一整座热带小岛,那一角是他的宅子,邬百灵之前住的地方在另一头,往旁边连就是唐人街,去过的老飞中餐馆在那块空地上,邬百灵打过工的都马剧院、动物园、兰卡公园,都分布在离他住得很远的地方,从机场,到邬百灵以前的家,再到沈宅,可以连成一条最远的直线,所以如果邬百灵在机场被人追,他无论往哪跑,终点都会是在离机场最远的沈宅。邬百灵满岛乱窜,沈宣墨就在宅子里紧张地等着,等邬百灵什么时候发现他也在这座岛上。

  他转头看仍在地上喘粗气的邬百灵,邬百灵怕雪山地上滑,所以时刻都紧紧抓着轮椅。

  沈宣墨悄悄说,其实你是真心想带我看看风景吧。

  下山的时候沈宣墨打趣地问:“你没问题吗?下山比上山还累哦。”

  “不会的,我们会很舒服地下山。”在沈宣墨不信的目光里,邬百灵往旁边一指,“坐缆车下去。”

  “……”沈宣墨说,“上山不也能坐缆车吗。”

  “想节约点资金,大意了,”邬百灵唰唰两下买好了缆车票,“总算能明白人们用命挣钱,又用钱买命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这晚,累坏了的邬百灵在给沈宣墨洗澡的中途就睡着了,沈宣墨哭笑不得,自己洗好了澡,又把邬百灵送上床,一夜两个人因为不同的原因睡得香甜。

  啊,结果,邬百灵即便遮住脸,也还是在 Tik Tok 上火了,他为年迈老父亲完成遗愿清单的故事,感动了世界各国的网友,据说他们所住的这家酒店,预约已经排到了两个月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