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遮风避雨>第7章 芒种

  从津沽搬到这里也得有十来年,忽略掉每月交租,我还真把这里当成家。从厨房到洗手间收拾了三天,大到电视洗衣机,小到锅碗瓢盆计生用品,收拾出来的东西几个箱子都装不下,我才知道不到六十平的出租屋能装这么多的东西。当然我也佩服肖谷雨还能把这么小的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要是自己住的话恐怕早就被人赶走了。

  “芒种,你快过来看!”

  肖谷雨坐在地上向我招手,他看着一本发旧相册,脸上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仔细看看发现你小时候真的好可爱。”

  “唉,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反正我现在人长残了。”我一把拽过照片又重新放回夹层。

  这张照片应该是在我小学六年级组织秋游时老师随便拍下的,虽说我那会转学没多久,但老师们对我相当好,在生活上也会多加留意我,使得我很快就适应了新的校园生活。

  但话说回来,不是我自吹自擂,我那会的确有好多人夸好看。我妈在乌伤是小有名气的美人,我也很幸运地遗传了她的所有优点,五官起码是很周正的。不过最突出的是脸蛋,好多人都说我脸很白很细嫩,光滑的像是去了皮的荔枝,在学校也有同学时不时捏捏我的脸,我拒绝了好几次也没什么效果。也不知是脸皮摸厚了还是五官长开了,我现在没有以前好看,而且还一直向着普通老爷们长相靠近。

  我很满意,毕竟美貌在身体健康和生活幸福前是一分不值。我妈长得再漂亮也没有一个好身体,而且也从没过上好日子,从乌伤改嫁到津沽后才不到五年,她就因为疾病离我而去。十岁以后,这世间再也找不到与我有血缘的人了。

  众和亭坊还是那么“景色宜人”,一群小孩子在水泥钢筋包围下的沙堆里堆城堡,大一点的孩子在空地上跳长绳,每跳一下必会引起漫天黄沙,这些小孩子本来可以能在绿荫下无忧无虑地玩闹,可如今他们也在这里苦中作乐。为了上一个好学校,他们的父母大部分都掏空了六个钱包又卖房卖地,但那又如何,没有房产五证小孩子们依然不被学校接受。

  我就发现肖谷雨的的拳头攥得紧紧,脸上也不是很高兴,哪个人会心甘情愿地住进烂水泥还为烂水泥还款。

  “一会收拾完东西咱俩去吃猪肚鸡,换换心情。”

  我凑到肖谷雨的耳边悄悄说道,果然肖谷雨的脸上浮现出来笑容,牵着我的手飞快地往楼里走去,上楼的期间我俩一直说说笑笑,兴奋到完全忘记彼此背上的重物,竟然嘻嘻哈哈地走了三十二层的楼梯。

  之前去毛坯房没有太注意,现在仔细一瞧却发现这里根本就不通水电,哪里是人能住的地方,我收拾着他妈妈的行军床,行军床的栏杆生锈掉漆,床单也泛着黄渍,就在这时肖谷雨却突然捂着脸跪在地上,喉咙也有些哽咽。

  “爸爸,我真对不起,我没让妈妈过上好日子,没有守护好妈妈,走得时候都是十分憋屈,儿子不孝,也没能让你们走得安息!”

  水泥地上出现几个水点,肖谷雨他哭了,他哭得很伤心,可我觉得他哭得没有一点意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别人渴望的亲情他也从来没有珍惜过。刚在一起时我就已经知道他和他妈妈关系不好,本来性格一个懦弱自卑一个强势控制欲强,又因为某些事关系变得更糟糕了,糟糕到可以老死不相往来。有时候我也劝过肖谷雨,也悄悄看望过他妈妈,奈何这娘俩脾气倔得像头驴,肖谷雨除了打钱和偶尔提一嘴外就从来没看过他妈妈一眼,而他妈妈呢,宁可住进邻居家的毛坯房也不乐意找自己儿子帮忙。

  “娘不嫌儿丑,子不嫌家贫。”明明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也不知为何他俩的关系能走到这般田地!我不解但又很羡慕,自从我妈走后,我就和那个禽兽继父和恶魔义兄一起生活,多呆一天我就会反胃一天,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我分分钟都在想着要逃出那个家,能坦坦荡荡地活下去。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赶紧将他搂在怀里,轻声安慰:“你别这样想,他们在天上一定会祝福你的!只要活着,他们就已经很高兴了,你现在不是还有我吗......你看,这就是证明!”

  我坐在他身上,帮他捋了捋被汗水浸湿的刘海,又向这个脆弱的家伙展示左手无名指上的素圈,带了好久都有些氧化了,不过再破的信物也能给肖谷雨带来安慰,他看了一眼就抹掉了泪水,对着我额头亲了一口就继续干活。

  “别抱我了,我身上很脏,一会干完活去澡堂洗澡吧。”

  “行,洗完澡就去吃猪肚鸡!”我开心地抱着他喊道,“民以食为天,不吃饭怎么能行!”

  “你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吃!”

  简单地把东西安放好后,我们去了纺五路的一家浴池洗澡,淋浴的时候,我特意把他拉到单间一起洗。肖谷雨的身材要比我结实一些,精瘦但肌肉分明,挺拔有力,只是胸部正中央有一道长约二十公分犹如长虫的伤疤,是上次心脏搭桥留下的。如果那时我能到医院早一些,肖谷雨就不会情绪激动到晕倒吧?

  “想什么呢?”肖谷雨坏笑着捏了两下我的脸,又顺着我的小腹往下摸,“你是不是要和我......”

  “去你的,回家再说!你可真不嫌丢人。”

  两个人赤身裸体在热气腾腾的朦胧环境下难免会有些冲动,可在这搞属实有些丢人。于是彼此用澡巾互相搓完身子就从澡堂出来了,绝对不能创造机会!

  沐浴过后吃东西就是痛快,除了猪肚鸡火锅,我还点了一份扬州炒饭,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汤水,我将盘上的生鲜肉类一一抛进火锅。

  “庆祝搬进毛坯房,碰一个!”

  “好嘞!”

  既来之则安之,一天摆个哭丧脸除了徒增烦恼外没有任何作用,与其如此还不如笑着面对。当然我们俩也心知肚明,吃完这顿好的,后面的日子可得省着过了。

  未完成施工的毛胚房没水没电装不了修,也安不上玻璃防盗门,甚至连插销都没有,要不是我们二位心灵手巧,屋子还真能做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风吹日晒。回去的时候我们还顺便去二手五金店淘了一堆露生活必需品:24w氙气探照灯,打开开关整个屋子灯火通明;便携式花洒,水泵电机插进水里就能从淋浴头喷水洗澡;便携式卡式炉,能做一些简单的饭食。

  “我觉得咱们现在像是在露营哎!”

  “嗯,我也看出来了,还是无限期的。”

  肖谷雨苦笑着摆弄着探照灯,买到家我才发现这个探照灯功能多得有些过分,拎起来都有五斤沉,灯内部里面有一个工具箱,螺丝起子锤子一应俱全,尽管螺丝头有使用过的痕迹,但能用就已经很不错了。

  “好玩的还在后面呢......”只见探照灯左侧的天线立起,肖谷雨又把灯罩拆开,按下里面的开关后探照灯发出了广播员的报幕声,“不光电台,音乐也是可以放的,以后半夜就不无聊了。”

  “不是有手机吗?”

  “手机一会就没电了,你看看这里哪有插销啊,我们必须得把电省着点用。”

  我看了一眼四周,除了天花板上那几条大管子和地上的杂物,整个屋子都是光秃秃的,生活环境跟解放前的难民没什么差别。

  肖谷雨下楼去买生活用品,我在收拾闲置杂物打算在二手平台转让。突然我就听到屋外的敲门上,打开门一看,正是隔壁的邻居大婶。

  邻居大婶的真名是毛玉萍,今年四十八岁,短发,戴眼镜,是个体型富态的女士。我去看肖谷雨他妈妈的时候和她结识的,她人很好,脸上总是笑眯眯的,性格也温柔亲切还富有爱心,她不但经常帮助众和亭坊的老人们做饭,而且还会在周末无偿给小孩子们托管学习,另外当她知道我和肖谷雨的关系后,除了表示惊讶外也没有表现出来多么厌恶。我不知道这么善良的女人为什么没有受到老天爷的眷顾,也会沦落到住这里饱受贫苦生活的磨难。

  “芒种,谷雨去哪了?”

  “他买东西了。”我一边打扫地面一边向她回应道,“您家里纯净水还够喝吗?不够喝我就让他捎几瓶。”

  “不用了,我闲得无聊,你一会干完活能陪我说几句话吗?”

  “好!”

  为了表达毛玉萍这几年对他妈妈的照顾,我收拾完自己的住所后就扛着拖把水桶来到她家,又给她家做个卫生。毛玉萍阻拦未果,就在旁边和我聊起天来。

  “芒种,我突然想问你一件事,你有教师资格证吗?我记得你有一次跟我说你在哪个辅导班教小孩写字呢。”

  “嘛玩意?”我正扫着天花板就突然被毫无缘由的话题给问懵了,“当然有啊,小学美术的,但我现在又用不上它呀!”

  “你个傻小子,有它你还去便利店干活?!”毛玉萍不解地说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你怎么确定便利店不会倒闭?我之前呆过的私立幼儿园都没熬住,说倒闭就倒闭了。”

  “当老师肯定是不行的,万一有家长投诉我同性恋教坏小孩子,我可真是遭不住,况且这事我又不是没发生过!”

  尽管在辅导班教课的时间只有短短一年,但这段经历我想想都觉得很冤。我从来没有向学生们讲过同性恋,朋友圈也屏蔽了单位同事,但万万没有想到有个混蛋趁不备时翻了我的手机,还教唆家长举报我败坏社会风气。就这样我不仅失去了宝贵的饭碗,还让我在教培界“名声大噪”,走到哪人都不敢录我。

  “也是,这件事我还真没想到,但话说回来你和谷雨的关系真好,在一块也得有一段时间吧!”

  “嗯,从10年认识起开始算真的有十二年了,时间过得好快啊!”一想到肖谷雨,我的心情变得愉快许多,在爱情加成下,我手上的效率也提高了。

  毛玉萍的眼睛里满是羡慕,我略微了解过她的家庭,自从买了这套房子,这个美满温馨的家庭就开始连遭厄运。先是房子停工,然后是女儿得了胶质母细胞瘤,她的丈夫不堪重负就抛弃母女二人再也每回来过,可怜的小女孩也没挺过十岁生日。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但拿到经书的厚度也全凭天意,在无法掌控页数的情况下,能改变的恐怕也只有面对经书的态度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肖谷雨就带着大大小小的包袱回来了,除了食物和日用品,他还带来好多盆花花草草,给毛玉萍送完一盆绿萝后就把我拉回家里。

  “你不和人家说几句,她还照顾过你妈呢!”

  “抱歉,我和中年妇女聊不上来。”

  肖谷雨坐在马扎上专心致志地修剪着花草,他对园艺方面非常痴迷,已经真正做到了学以致用,在出租屋时他就种了好几种多肉,现在他又买了一点还弄来花架和挂篮,几番操作后,破陋衰败的阳台变成了枝繁叶茂的花园。

  挂篮上摆满了玉露、黄丽、条纹十二卷还有些长得像莲花的植物,花架上摆着从家里带来的蒜苗和豆子,底下两层摆着几盆绣球、月季和铁线莲。

  “栏杆上挂着的是什么啊?”

  “霜之朝,吉娃莲,纽伦堡珍珠,都是景天科拟石莲花属的,是不是很漂亮啊?”

  “你可别在我这卖弄学识了,反正我也听不懂。”我小心翼翼地触碰玉露的小叶尖,“刚才隔壁的毛大婶想邀请我们吃涮羊肉,你想不想蹭一顿。”

  没曾想肖谷雨直接回绝了我,脸色也变得阴沉下来:“我不想去,要去你自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