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人，喜欢看书？”李素笑嘻嘻的坐到了张河身旁，凑过去看纸面上密密麻麻的字符。他是故意的，故意拉近他和张河的距离。张河心脏砰砰直跳，眼睛慌乱的不知该看哪里，他微微垂下眼，就能看见李素的侧脸，耳边的碎发，精巧的下颌。
“这是讲什么的啊？”李素软着嗓子问，表现的相当无辜。
“啊...这个...这个就...就是...”张河捧着书的手也在抖，在李素的注视下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
“哦，历史书。”李素看出了他的窘迫，很贴心的接过话茬。
历史？不是，操，根本不是那回事。我在骗你。其实那书是赵梅梅塞给我的，那是她室友借的，我帮她去还而已。
其实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行。和你第一次见面也是假的，你以为我在看书？根本不是啊李素。都是假的。你一开始就被我骗了，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擅长，一无是处，连看书这种矫情东西也是假的。
是我先骗你的，所以后来你没对我诚实，也是我应得的。
都是我自找的，全都是我自找的。李素...现在告诉你实话的话，你会原谅我么？告诉你其实我就是一个毫无可取之处的人？...有什么用呢？你那么聪明，早就明白这些了吧？要不然怎么会和我分开呢？
如果我能有点出息，能变得出众，变得不那么平庸的话....是不是就能留住你了？
你还会走吗？如果我也是一个聪明的人，能完美的营造现实，在任何抉择中都显得游刃有余...
我当然知道你为什么看不上我...就算到了现在，我也还是这种样子，轻而易举就放弃所有东西，永远无法尽力去维护什么。失败贯彻始终，贫瘠的人生只有挫败，而这些东西都是我应得的，因为我是一个无能的人。
因为...因为....
张河坐在腐烂的人体上，一动不动，目光迷离的看着天上的月亮。那也像是一只眼睛，从高空，从宇宙俯视人世的种种。
如果人类能体会出天体的情感，那么月球会是什么呢？这样的银辉是什么呢？是怜悯吗？还是它根本毫不在乎。据推测月球距今已有四十亿年的寿命，而人类在地球上只存在了六百万年。它看人类，是否就如同人类看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那么有谁见过尘埃燃烧吗？在中古世纪，欧洲到处火光熊熊，被处以火刑的女人们在火焰中燃尽肉身，化为青烟，朝天空升去。那种时候，月亮会看到地球上正燃起火光吗？李素...如果我也死在了这场正在燃烧起的火光中，你会感知到吗？你会感知到我的骨灰，那缕呛人的烟雾正朝你飞去吗？
“你他妈是不是傻逼啊？”头顶传来怒骂。
张河后知后觉抬起头。银月旁，戴尔温正以一种滑稽的姿势探出身子看他。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钻进去吗？”
戴尔温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吐了。他在村子里走了一圈，能想到的地方都去看了一遍，哪里都看不见这只狗的身影。最后他不得不想到了一个地方，这个尸坑。没曾想这只狗果然在这里。这可把他恶心坏了，尸坑里数不清的尸体摞在一起腐烂，发酵，浓重的尸臭味蔓延至周边数十米，每次靠近这里都感觉几近窒息。平日里戴尔温极少靠近此处，更不可能直接来到坑边。
除了这次。戴尔温实在想不明白这只狗怎么能坦然坐在里面，难道他感觉不到周围的腐臭吗？
“快出来。”戴尔温皱着眉命令。
张河没动。
“什么意思？发脾气呢？”戴尔温催促，“因为我让你杀人？”
张河没说话。
“我操！我教你开枪有什么不好？你以为这是哪儿？”
张河看看戴尔温，随后移开视线。
“你什么毛病？”戴尔温气急，“到底是为什么？因为那个女生死了？又不是我杀的！”
“...那个孕妇...还有那个小孩....一直在我脑子里哭....一直哭....”张河嘟囔。
“什么？”戴尔温问。他刚想俯低身体，却又无法忍耐迎面的尸臭，歪倒在一旁干呕。
最后戴尔温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在张河头顶上方挥了挥。
那是一个针管。看着纤细的注射器，张河的注意力被吸引。
“...出来才能给你。”戴尔温循循善诱。
张河踉踉跄跄站起身。他记不得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只是现在抬起头，发现距离地面太远，似乎已经无法出去。
少校沉默片刻，极不情愿的憋了口气，随后将大半个身体俯进尸坑中，朝张河伸出手臂。
张河去握戴尔温的手，在他即将握住那手套的时候，少校忽然收回了手。
张河僵在原处。但少校并非是要戏弄他，戴尔温摘掉手套，重新伸过去握住了张河。
月光下，戴尔温手背上的伤痕无比清晰，丑陋而畸形。
就是这个。张河一抖。有关月球的想象被逐出脑海，他再也不去想所有他说过的，蒙受过的谎言，也不去想那些燃烧的灰烬。唯有头脑深处的哭声还在继续，但那也无所谓了...
因为这只手真的很冷，像是潮湿的苔藓，也像深埋于地下的尸骸。
“你真的没有吻他？”
万籁俱寂时，张河忽然开口。
“什么？”
“你真的就看着他死？”
“...”戴尔温在黑暗中沉默。
“假的。”戴尔温说。
“所以你还是吻了他？”
“假的。”戴尔温笑。
张河不再说话。
“怎么忽然问这个？”话题被挑起，戴尔温颇有兴致。
“...你恨他吗？”
“不知道。”
“他恨你吗？”
“可能吧。”
“那...”张河说，“他想不想杀你？”
“不知道，也许吧。”
“你想杀我吗？”
“啊？”
“...樱桃死了。下一个可能就是我。”
“谁是樱桃？你疯了，别说话了。”
“...这样不对。万幸我想明白了，暂时。”
“想明白什么了？”
“...我不是女巫...他们不能杀我。没人是女巫，他们也不该杀别人。”
“能闭嘴吗？”戴尔温完全不明白张河在说什么，只觉得厌烦。
“戴尔温...你不怕死吗？”张河幽幽地问。
那晚戴尔温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在逃命，身后有谁在追杀他。戴尔温先是不停的奔跑，而后他反应了过来，自己在做‘死梦’。
戴尔温不是第一次做‘死梦’，他有克服的方法。那就是在被杀前先杀了对方。
为什么没人这么做过呢？反正是做梦，只要他意识到在做梦，就能在梦中为所欲为。
这次也一样，梦中，他让自己拥有了枪炮，将自己全面武装。只是有一点不同寻常，在奔逃途中，他听到自己身后有马蹄声。
这是什么？难不成想杀自己的是个骑兵？
时机已到，弹药上膛，他停下脚步，猛地转身将枪口对准身后的人。
本该立刻扣下扳机，他却犹豫了。
身后没有马匹，也没有陌生的脸。
手无寸铁的张河站在那里，抬起手臂，朝他做了个投掷的动作。
“你干什么？”他不解。
张河笑了，忽然变成了那个往日的男孩。
只是戴尔温已经忘记男孩的脸了。
“戴尔温...”男孩又说话了。
男孩抬起手臂，做了个投掷的动作：“...这是什么意思？”
戴尔温醒了。他坐起身。
身旁，张河还在熟睡。
静谧中。他似乎听见有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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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告别小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