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海啸吞没月亮,回忆如野狼般大口撕咬起灵魂。
戴尔温站在金色的麦田中,朝远方做了一个投掷的动作。
那年他二十出头,站在艳阳下,皮肤被阳光晒得滚烫。
温顺的男孩在他身后,黑发被汗水浸湿。
“...退伍之后,我们一起去南方吧——”男孩的声音像是被闷在水中,含糊不清。
——为什么?南方也是他妈该死的太阳。
“我们可以租一个农场,真的。我们可以种果树。就种柑橘怎么样?我家以前就是种柑橘的...”
——...你喜欢橘子吗?不喜欢的话,种那些东西就没意义了吧?
“...喜...喜欢啊!我最喜欢橘子了!”男孩说。
戴尔温回过头,麦田的风吹向他。
他无法看清男孩的脸。
“戴尔温。”男孩又说话了。
男孩抬起手臂,也做了个投掷的动作:“...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不。你错了。”男孩竟少有的反驳了他。
“...戴尔温。”他看不清男孩的脸,却能笃定男孩在笑,“...你再仔细想一想,刚刚做了什么?”
“...少校...”
“戴尔温少校!”
戴尔温从浅眠中被人唤醒,有些迟钝的眨了眨眼,伏在桌面上的身体僵硬而疼痛——他昨晚在办公室内过夜。
喊醒他的人无疑是他的下属:“...少校,天已经亮了。”
“嗯。”戴尔温打了个呵欠,摆摆手,“...少爷们都撤离了么?”
“...大部分。剩下的几位预计四十八小时内就会离开。”
战争结束了。
或是说,即将结束了。谈判终于有了结果,十天后就会彻底停火。清点物品,清点人数,活着的人可以回家,被摧毁的村庄随后就会开始重建...而在那之前,先要将教学塔内的那帮金贵的公子们稳妥的送回中心区。
“...有惊无险有惊无险....”戴尔温小声念叨。
这次,他又成功地活了下来。等到他回到部队,想必会被授予功勋。这样,他就又往上爬了一步,能轻视他的人将会越来越少。曾看不起他的人,有朝一日都会围过来摇着尾巴巴结他。
他来这世上时一无所有,可最后会赢得一切,所有抛弃过他的人,他要让他们后悔。想到这儿,戴尔温心情好了一些:“...还有其他事么?”
“...呃...”下属欲言又止,“...今早...就是刚才...有一个女学生上吊自杀了...”
戴尔温皱起眉头:“...这是什么需要报告的事情吗?”
“...抱歉...只是....那个女学生...就是之前被那几位少爷带走的人...”下属特地在‘那几位’上加重了语气,“...所以....所以...这会有麻烦吗....?”
哦,那几位。戴尔温不屑的笑笑。
那几位他可是太熟悉了。那名脱裤子让自己当众口交的少爷就属于其中。
“...能有什么麻烦?那几位出事了才是麻烦。死了一个女学生算什么...”戴尔温起身,也打算出来喘口新鲜空气,“尸体收了吗?她死哪儿了?”
樱桃自缢在斜坡的一棵树上。
死的时候未着寸缕,她光溜溜的将自己吊在那里,脚下的树根处,还有一只狗的尸体。
据说前一晚,有学生在深夜被惊醒。他先是听见了狂躁的狗叫,随后凶狠的狗叫声变成了哀鸣声,在同一时间,女孩凄厉的哭喊声划过整座村庄。之后夜晚重归寂静,学生出门小解,回来后重新沉入睡眠。
清晨,天还未完全亮起时,准备迎接新一天繁忙工作的学生们看到赤裸的人影低着头走过。她怀抱着一只毛发肮脏的流浪狗,一言不发的直直朝着斜坡走去。
人群彼此对视,看着如外星人般外表怪异的女孩将狗的尸体小心放在树下,随后直起身,用一根麻绳系好了绳索。
她没有犹豫,也没有表情,直至整个人悬吊在索套中时,才因生理本能挣扎了几下。
大家围观着尸体,像是在艺术馆中审视一尊雕塑。天亮起时,一个男生走了过来。他将女孩冰冷的尸体从绳索中解放出来,使她重新接触到地面。
男生倚着树干坐下,女孩的尸体躺在他怀中。
“他妈的没人管吗?”戴尔温过来的时候,张河已经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
“恶心死了!”戴尔温骂,让人上前将樱桃的尸体从张河怀里拖了出来,“让他滚,给他看住了!”
“...那这东西...”张河被带走,余下的人看着尸体犯难。
“立刻处理掉。”戴尔温满脸厌恶,“真他妈晦气。”
数不清时间是怎样流逝掉的,天色开始黯淡时,戴尔温终于得着空闲。
少校放下军人的威严,放松着身子倚在座椅中,盯着某处发呆。
又来了。一旁的下属想。少校又在摸他那把佩枪。
“...你知道奥丁吗?”少校忽然问他。
“嗯?”
“...好像是一个神什么的...他有一个武器,百发百中。”
“哦...”少校平时就有些话多,他已习惯。
“...但他好像还是死了...真奇怪,谁能杀死一个神?”
“呃...”
“我也有一个武器。”戴尔温再次摸了摸那把漆黑的手枪。
“您的准头也不差。”下属附和。
以往戴尔温对一些恭维相当受用,这次却没什么反应。下属有些起疑。
“...这枪不是我的。是我从他身上拿过来的,原本上面还刻有他的名字...可惜已经被磨平了。”戴尔温魔怔了似的,神神秘秘的看向下属,“你知道他是谁么?”
那双幽深的蓝眼睛不怀好意的盯着他,使他不禁绷紧身体,站得笔直而僵硬。他隐约听到过一些关于戴尔温的只言片语。但要论资历,他不光比戴尔温年长,且比少校要早入伍好几年,无论哪方面都是戴尔温的前辈,只是他无心追求权力官衔,就安心做个辅佐他人的差事。他不该对一个后辈感到畏惧。
“少校,我对您的过去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他平静的答道。
戴尔温收回视线,又开始放空。
“...让他们加强警戒...这几天我总有一种...”少校又开口,“...很奇怪的感觉...”
“您是指?”下属严肃起来,“对面会有小动作?”
“...不...倒不是那些....可能是我的问题...”戴尔温摆摆手,却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要追上我了...”
禁闭室的门被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张河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逃出去了。因为事发突然,人人匆忙,只是把他关了进去,却无人看守。
戴尔温懒得发火,反正凭那只狗的状态,应该也跑不到哪去,甚至说不定他只是无意识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戴尔温慢悠悠的在村子里寻找起那只狗来。
直至银月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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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樱桃啊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