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云睁大眼,眼巴巴的看着穆长钧。

  穆长钧满脸兴奋,“嫂嫂,我看的出你极恋慕我大哥,只想和他一生一世在一起对不对?”

  宴云一度隐藏得很深的心事被反复挖掘,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羞耻,但又好奇穆长钧能想出什么妙招解决问题,他便紧咬着嘴唇重重点头。

  “嫂嫂,你和我拜把子当兄弟吧!”

  “哈!?”

  穆长钧不顾宴云满脸的震惊迷惑,抽丝剥茧的帮他分析:

  “嫂嫂你看啊,依我和我大哥相识十多年时间——我是个相当严谨的人,已经刨去我离家的六年多,我又是我大哥的孪生弟弟,对他的了解和认识比旁人都要深刻。”

  “我大哥虽然对女色不感兴趣,但也不好男色。不然的话,他身在军营多年,身边围绕着的都是滂臭的汉子们,近水楼台,早就和男人有首尾了。”

  宴云幽幽嘘气,喃喃说:“你说的对。”

  “□□他生米煮成熟饭恐怕也没有用。”见宴云清丽的脸上难掩失落,穆长钧目睹过他男儿身的巨大冲击,却依旧被他雾气缭绕的水眸打动,心生同情。

  宴云就像只失足落水的小奶狗,毛茸茸的耳朵和眼珠都能往下滴水,唉,谁教这只全天下最可爱的小狗,喜欢上了全天下最难啃的硬骨头?

  “我绝没有否定你的魅力,其实你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穆长钧为表示自己对宴云已经光风霁月、再无私心,用力拍了拍宴云肩膀,继续说:

  “可你也见过谢英知了,他那张狐媚脸蛋对好南风的男人们来说,可算勾魂摄魄。”

  “只有我哥,听下人们说,被谢英知勾引时脸色铁青,若不是顾念同窗十载的感情,谢英知恐怕很难全须全尾的离开我哥营帐!”

  宴云怅然点点头。

  他明白穆长钧的意思,连有感情基础又长的妖冶漂亮的谢英知去魅惑穆长沣,都没打动冰山的心,何况自己呢。

  “既然此路不通,嫂嫂,你面前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你先和我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就等于间接和我大哥拜了把子,也成了异姓兄弟。”

  “这……?”

  “看我大哥这强壮的身板子,彻底好起来也就一两个月的事了。我一定帮你保守秘密,可纸包不住火,他自己也能发现。”

  “到时候他雷霆震怒,你肯定是做不成他妻子了。但有我在,我把咱们结拜的事儿一公布,嘿嘿,好兄弟一辈子,我大哥想甩也甩不脱你!”穆长钧信心满满拍着胸脯,好朋友能绝交,好兄弟决不能够。

  宴云听不下去了。

  合着是让他做个狗皮膏药,死死的贴在穆长沣身上,让他生生世世都甩不掉。

  他果然不该指望穆长钧能想出什么好办法,他根本不懂,自己一想到有一日穆长沣会以鄙薄厌憎的眼神看着自己,会后悔和自己亲热过,他就心如刀割,步履蹒跚。

  一想到那种可怕的场景,宴云恨不得如一股青烟散掉,不存在于这个世上才好,怎可能腆着脸纠缠穆长沣呢?

  丢开不靠谱的穆长钧,宴云信步去后花园一隅的菱花居看望柳如眉。

  那日买下戏班子后,妥当老练的何管家没上马车和他们同回将军府,而是留下处理繁琐的手续。

  他雇了马车把柳如眉、王逢恩送回将军府,叫将军府惯用的老大夫给他看病。

  又和谢英知交割完戏班子的契书,收尾工作做的十分漂亮。

  听何管家说,他还顺道去了佛堂,向刘老夫人说明了来龙去脉,顺带帮宴云说好话,说“少夫人知道老夫人您喜欢看戏,特特的把压箱底的嫁妆钱掏了出来,把整个戏班子都搬回了将军府。今后您想看什么,叫王逢恩尽管给您唱!”

  哄得刘夫人笑逐颜开,早饭又命厨房做鹿茸汤,宴云险些喝出鼻血。

  刚进菱花院,宴云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药香气,只见铺陈着锦褥的贵妃榻上,柳如眉额头裹着厚厚的纱布,披散着墨玉似的长头发坐着。

  王逢恩喂他喝了一大碗黑漆漆的药,又剥开一颗糖渍梅子,柳如眉就着他的手吃下梅子,两人举止亲昵,果然是顶要好的一对情侣。

  宴云出神看着他俩,王逢恩又端起一个小木头匣子,里头盛的似是外伤药膏,另一手去解柳如眉额间纱布,却被柳如眉躲开了。

  “师弟,这药大夫说了,每日早中晚敷三次,祛疤生肌,效果奇佳。我手放轻一些给你擦,不疼的。”

  “不用了,疤痕就留着吧。”柳如眉淡淡说。

  王逢恩大惊:“为何?你从小就爱漂亮,怀里揣着柄菱花镜,一天恨不得掏出来照二三十次。额头上留疤可怎么得了?你不怕破相了吗?”

  宴云记得柳如眉昏迷时血肉模糊的样子,他那日寻死绝非作伪,用力极猛,白玉似的额上撞破了拳头大的一块,若是留下伤疤,刘海也未必能挡住,确实是会破相的。

  柳如眉把药匣子推开,脸往另一侧扭,说:“我如今就想破了相才好,与其相貌姣好被人觊觎,倒不如生的丑些,可以和你……长长久久。”

  说着,他突板起脸,恶狠狠的望向王逢恩,“你干嘛那么在意我破不破相?难道我变丑了你就变心了,不爱我了吗!?”

  王逢恩生的一张轻佻俊美的白皙薄面,仿佛天生多情善变,但宴云却看出来他面对柳如眉时从骨子里透出来憨厚老实,真实性格和外貌是截然相反的。

  柳如眉一生气,他就慌得不轻,抓耳挠腮的着急起来,结结巴巴说:“我、我是怕你照镜子心里难受……”

  柳如眉挑起一双柳叶细眉,欣赏一会他的窘迫,才转怒为喜,从怀中掏出那柄他珍惜的菱花镜,重重朝地上一摔,从西域贩运过来的琉璃镜面顿时四分五裂,碎片险些飞出屋去。

  “你这又是何苦……哎,恩人来了!”

  闹别扭的小两口这才看见宴云站在门口,王逢恩慌忙起身,迎他进屋后,又搬了张玫瑰圈椅过来,恭敬请宴云坐下。

  柳如眉挣扎着想起身下拜,给恩人叩首谢恩,只是他脚一落地便是一阵眩晕,宴云忙扶住他,把他按了回去。

  “我不喜欢讲这些虚礼。”

  又问,“你身上好些了吗?”

  柳如眉和王逢恩对视一眼,王逢恩会意,一撩袍子,笔直的朝宴云跪下,迅捷绝伦的连磕了六个结结实实的响头,把他自己和柳如眉的谢意一并磕过。

  “颜少夫人,我和师弟从小一块长大,相依为命,他就是我的命根子。那日我去筹钱,回去的迟了,一进门戏班子的其他人告诉我,我师弟已经被带走了,我真是心急如焚……”

  “他若出了事,我定然也活不下去。颜少夫人,你救了我们二人性命,他日若用的上我们俩,哪怕肝脑涂地,也定要报答少夫人的恩情!”

  宴云摆摆手,说:“我不需要你们报答,你们只要好好的就行,我看着……真有些羡慕你们……”

  最后一句他说的很轻,但柳如眉和王逢恩依旧听见了,他俩又迷惑的对望一眼,王逢恩憨憨的说:“颜少夫人,您有观音菩萨般的好相貌,大将军伟岸英俊,是当世的大英雄,那日酒肆里,他也很重视疼惜少夫人,您没必要羡慕我和我师弟。”

  “我俩今生认定彼此,但却没法子和将军、夫人一样,行三书六礼光明正大的拜堂成亲啊!”

  柳如眉察言观色向来远胜过憨憨师哥,他坐在贵妃榻上,一手狠扯王逢恩的袖子,王逢恩迷惑的问:“你扯我做什么?”

  柳如眉做了个“闭嘴”的手势,笑着对宴云说:“很多事儿和脚上穿鞋子一样,舒服不舒服真是自己才知道。少夫人,容我僭越的说一句,可鞋是死的,人是活的,您不舒服了,有很多法子能慢慢调试着,让自己舒服起来呢。”

  柳如眉是觉得“颜少夫人”身为年少貌美的贵妇,却不介意亲手搀扶自己一个戏子。

  进将军府唱戏时和戏台子隔得远,大将军身前有屏障,那日酒肆大将军到时他又晕厥过去,柳如眉并没亲眼看见过穆长沣。

  但他听师哥说,大将军相貌英俊,器宇轩昂,世间罕有,那么美人英雄很相配,“颜少夫人”眉宇间郁郁不欢,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事儿不和谐!

  宴云没太听懂柳如眉的机锋,只含混“嗯”一声,却见柳如眉指挥王逢恩翻开刚搬运进将军府的箱笼,翻出一大摞书籍册子。

  “哎,这些不行。”

  “都是男人之间的。少夫人用不上……”

  “这个、这个行!”

  宴云迷惑的凑过去,柳如眉神秘兮兮的把折成一叠只有巴掌大的画册子塞进宴云手中。

  “后头一半您用不着,前头您看看就成,有时候多翻些花样子,说不准更好……”

  宴云顿时脸上一红,那画册已经笼进袖里,他惊鸿一瞥,看见画得是亭台楼阁里一个个赤条条的小人。

  柳如眉又嘀嘀咕咕在宴云耳边说了些话,宴云也没留意在菱花院耽搁了多久,突听见门口传来何管家的声音。

  “夫人,大将军命我来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宴云像被抓住传小纸条的小学生,忙满脸通红的走回何管家身边,乖乖的和他一起出去。

  穆长沣拄着拐杖,靠在不远处的榕树下,盯着白皙俊美、风流多情的王逢恩送宴云出来。

  戏子那双训练有素、顾盼多情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宴云,看的他满肚子火气。

  西宁城竟有王逢恩这种身形高大、不输戎狄的大个子男人不想着进军营,建功立业、守土担责,每日里涂脂抹粉的唱戏,真是……

  王逢恩终于返回菱花院,穆长沣黑眸盯着走近自己的宴云,那红扑扑的脸,他突然问:“你袖子里藏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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