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宵的酒肆依旧灯火缭绕,热腾腾的食物香气和着肆意流淌的酒气,闻多了熏得人胸口烦闷。

  直到那道林间雪泉一般冰冷的声音响起,才涤得人眼前一片清明。

  酒客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辆从将军府驶出来的乌漆马车静静地停在了酒肆门口,嵌金的玄色车帘被一双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分开,露出数月未见的大将军的英俊面庞。

  穆长沣律下极严,他自己也如庙里的和尚一样,不喜酒肆花楼、三教九流荟萃的地方。

  因此,见到大将军如宝刀利剑一般冷峻的面孔后,小二和掌柜的都倒抽一口冷气,没人敢冒着性命之忧,上前去寒暄恭维。

  何管家先于穆长沣下车,手虚虚的朝前伸出,忧虑的看着大将军。

  穆长沣当着众人的面,果然没有接受何管家的扶助,以外人看来沉稳、何管家知道实则艰难的姿态,缓缓从马车上下来,站定在夜风之中。

  他异常伟岸高大的身上披着玄色长披风,狭长漆黑的双眸抬起,凝望向二楼雅间的方向。

  在他身后,淡淡一弯月牙和无数璀璨星辉铺陈而开,那星与月的光芒却半点照不进大将军的眸子里,他凌人的气势吓得酒客们只想俯身跪拜,顿时四下里鸦雀无声,二楼的动静,便清晰分明的传了下来。

  听宴云想买下一整个戏班子,穆长沣的眉头微微皱紧。

  从京师蔓延,其实各地的达官贵人、世家巨族也有在家养戏班子的嗜好,想听戏时不

  必包戏班子,叫家养的戏子们唱就是。

  但他们选择的都是稚小干净的女旦,没人会将男戏子领回家里头,和家中女眷一墙相隔的住着。

  况且天天在府中听缠绵靡丽之音,难免会消磨意志。

  周遭酒客们这会儿哪有心思和胆量继续吃吃喝喝,都提心吊胆的看着大将军,揣测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若说一开始是秋风起、落叶萧萧,不过一杯酒的功夫,已经变成千年冰封、万年玄霜,哪怕派东君来照着,也会被一起冻上的境地。

  酒客们不敢议论,只在心里起劲儿的猜测。

  ——刚刚看热闹,好像楼上雅间里坐着的竟是大将军刚娶进门的漂亮少夫人!

  ——大半夜的,她一个年轻媳妇不在家陪着相公,却跑到酒肆里喝酒,该不会……?

  ——看大将军这脸色,等会儿怕是大发雷霆咯!

  ——依我看,这样不知检点的媳妇,确实欠缺大将军一顿好打。

  是以,谢英知讥讽宴云之后,大将军竟陡然开口帮少夫人说话,维护少夫人,令酒客们都震惊不已。

  穆长沣说完,便皱紧眉毛,徐徐又走两步,步入酒肆之内。

  听见熟悉的声音,谢英知脸色顿时一变,穆长沣自然是他派人通风报信才过来的,只是他没想到,穆长沣竟没先追究自己女人深夜和男人酒肆相会的浪荡举动,而是替她撑腰……驳自己面子……

  咦?

  谢英知的狐狸眼朝宴云身后扫去,陡然瞳孔震动,只见窗户大开,纱帘飘飞间唯见一弯淡淡月痕,藏头露尾的穆长钧已经不见了?

  此刻,酒肆后巷用于运送餐余残酒、罕有人注意的地方,一个锦衣公子蜷身跃下,打着滚摔在地上,只是巷子过窄,他滚了两滚,还是不可避免的臀部撞墙,撞出“砰”的一声闷响。

  穆长钧疼得面色扭曲,今早没看黄历,想必诸般风水都和他的贵臀相冲,才会再三受创,呜……

  穆长钧不敢喊疼,裹着夜色逃窜无踪,谢英知攥紧手指,攥得骨节凸出。

  他原计划让穆长沣亲眼看见“叔嫂通奸”,彻底放弃和颜氏的联姻。

  最好是穆长沣震怒之下,使出雷霆手段惩罚颜玥儿,譬如押着她木马游街,公开彻底的和颜氏撕破脸。

  同时,被坏女人彻底伤着的穆长沣,或许能够改弦易辙,回心转意,回头看见灯火阑珊处、苦苦守在一旁的自己。

  没想到穆长钧却是个伶俐人,趁着众人关注点都在撞的死活不知的柳如眉身上,脚底抹油飞快跑了。

  谢英知苍白着脸走到二楼的楼梯口,低头看去,只见穆长沣神色冷淡的抬起眼,看向他。

  “还不出来?”穆长沣冷冷唤道。

  谢英知心口一热,险些朝着楼下奔去。

  直到宴云不情不愿的探出一颗头,大眼睛眨巴眨巴,可怜兮兮看向穆长沣。

  他不想见穆长沣,因为他知道,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一生一世远离将军府再也不见穆长沣的决定,只在看他脸一眼的情况下,就会如沙上堡垒一样瞬间坍塌瓦解。

  老天为什么让穆长沣长得这么帅呢?

  他要是脑满肠肥,又胖又矮,他就不必左右为难了。

  “我想买下戏班子,你……同意了?”

  穆长沣心想,我当然不愿意。媳妇为何要买下戏班子?哦对了,媳妇最喜欢帅男人的俊脸,抗拒不了皮相的诱惑,那戏班子里头好像有一个叫王逢恩的,俊帅得远近闻名,文武戏都好,引诱得小姑娘小媳妇都去看他。

  连自家老母亲都心心念念的,说王逢恩唱戏韵味悠长,回味无穷。

  但他自然也看得出,宴云好像很害怕,莫非是在怕他?

  一股郁气顿时堵上心口。

  为何“颜玥儿”留下“我走了,再也不见”几个歪扭大字就离家出走?

  莫非媳妇儿真是喜新厌旧,终于厌弃他了?

  穆长沣是个傲气的男人,回想起“颜玥儿”种种不堪的传闻,想象着她神秘的往事,他虽气血上涌,却也不肯太过小气。

  就如他有充分的自信,弟弟穆长钧哪怕如开屏的孔雀,也诱惑不了媳妇儿,因为弟弟比他自己差远了一样,他面对王逢恩也有充分的自信。

  是以,他缓慢而坚决的点头,下颌角绷的锋锐,目光如炬,“把戏班子接回府吧,银子明日一早,去将军府结算。”

  “什么?”

  谢英知和宴云同时惊叫出声。

  谢英知头皮发麻,五千两金子是他故意开高价,为难穆少夫人,他怎好去将军府要账?

  宴云则先是一喜,自个儿能省下五千两金子,转瞬又清醒过来。

  欺瞒穆长沣这么久,还要花他那么多钱,他心中有愧,花不出去。

  宴云心一横,掏出那张票据,心疼的塞进谢英知手心,大声说:“不必等到明日,夜长梦多,今天我就把钱付清了,你再也不准为难戏班子的人了!”

  说罢,他跑向抱着昏迷的柳如眉呆若木鸡的王逢恩,说:“你带着他和我们一块儿回将军府,府里有好大夫,能帮他疗伤。”

  说着,伸出手攥住了柳如眉微冷的手腕。

  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如今已算一棵大树的树枝缠上柳如眉的头,在他染血带泪的脸上搂抱片刻,旋即松开。

  异能树最喜欢的自然还是穆长沣。

  在宴云和王逢恩忧虑的目光中,柳如眉惨白的脸色竟似有了一丝血色,眼球在薄薄的眼皮底下转动,似乎有醒来的趋势。

  看来,自己的异能除了疗愈穆长沣,在其他人身上也有些效果。

  宴云松了一口气。

  不等穆长沣继续发话,他赶紧从楼梯上冲下来,一头扑进了穆长沣的怀里。

  在众人眼中,娇憨清丽的少女一袭鲜红衣衫,飞袂如霞,又似归巢的玲珑鸟儿,眷恋的回到了异常高大男人的胸怀中。

  大将军的臂展是真修长,一弯手臂便将美貌夫人的后背搂住,玄色披风披垂下来,挡住了她大半身体,不让倾国美色流泄半分。

  “你……还站得住吗?”宴云在穆长沣的怀里仰起头,满眼担心。

  他在穆长沣耳根处耳语,引得阵阵麻痒,穆长沣忍了又忍,才没在众目睽睽下将那如玉般可爱的耳垂含进嘴里。

  他不无委屈的“嗯”一声。

  宴云虽满怀心事,还是更加担忧他身体撑不住,两人紧紧贴在一起,这样外人才看不出,穆长沣的双腿已经承不住力,大半身体倚在他的身上,亲昵无间的回到了马车上。

  宴云拘谨的坐到了马车的另一边,他还惦记着穆长钧,毕竟他和穆长沣才是亲兄弟,自己是男子这件事他未必愿意保守秘密,想到这儿,他浑身上下的血都凉了。

  穆长沣却很不高兴。

  他已经找了足足两个时辰,好不容易找到媳妇儿,媳妇儿却和他这样生分。

  他拍拍身边的空位置,看向宴云,宴云却连连摇头:“还、还是不了。”

  穆长沣胸口激烈起伏,一种渗进骨髓的酸涩苦楚蔓延开来,他并不懂这滋味怎么来的,只知道心口的无名火越烧越旺。

  不能对着媳妇烧,要温柔,必要时用些软磨手段。

  何管家亲传秘籍,话语浮现穆长沣耳边。

  “疼……”

  须臾,穆长沣脸色微变,疼得弯下腰去。

  宴云见他疼的浑身微颤,双手紧紧搂着腿,似是疼的忍耐不住,发出低低的□□声,顿时心疼极了,顾不得许多,直直的跪坐到穆长沣面前,迫不及待的挽起他两条裤管,柔软的手上下摩挲着,问:“哪里……哪里疼?是这儿吗?疼的厉害吗?”

  “没事,我亲一亲,就没事了。”

  不涂胭脂依旧娇艳如花瓣的嘴唇缓缓触碰着穆长沣双腿的每一寸肌肤,穆长沣舒服的眯起眼,修长的手插进宴云柔软的发丝里。

  别看何管家在自个儿家当不了家,他传授的方法还是很有效的。

  马车车夫小心赶着马,鼻观眼眼观心,努力闭上耳朵,不去想象车厢里的旖旎风情。

  色令智昏,少夫人果然跟妖精似的,手段厉害。大将军才会既不理会京城来的大老爷,也不管随车出来的何管家。

  为她破了不知道多少次例。

  此时,独自一人寂寞站在冷风中的何管家,已经不指望大将军能想起自己来,独自努力着,找散雇的马车载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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