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

  被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俞旼珏不明就里地眨巴眨巴眼睛,道:“怎么了?是不是……在吉州不能提大将军的名号?”

  说到最后,他还压低了声音。

  钱来咳嗽了两声,假装没听见,还装模作样地抬手掏了掏耳朵。钱厚也没说话,又继续盯着桌上的缝纫机,只有景赪还在看着俞旼珏。

  “阿九,那大将军真不能提吗?”俞旼珏小声问景赪。

  “并不,自然能提他。”景赪轻轻摇摇头,端视着俞旼珏,试探着问,“只是阿珏为何忽然提起他?”

  俞旼珏睁着双无辜的眼睛问:“吉州不该是大将军的地盘吗?那大将军就是吉州最大的官啊,现在有刺史在,那大将军呢?他们俩人该谁听谁的?”

  钱来和钱厚两个偷偷地互相看了一眼,支着耳朵在偷听。

  他们也想知道,自家主子会怎么回答。毕竟这吉州确实是自家主子做主,连刺史在内的所有官员,都是他亲自安排的人。

  景赪淡然道:“文臣武将都是官,他们俩人自然是各有各的职责。”

  俞旼珏想了想:“是说他们一个管民生,一个管军事?可万一要是遇到意见有分歧的时候,那又该听谁的?”

  景赪摇头:“刺史管民生是没错,可州里手握兵权的却是都尉。”

  “怎么又出来了一个都尉?”俞旼珏有点吃惊,“都尉管兵权,那大将军呢?他们要是有分歧,那该听谁的?”

  怎么大将军头上还压着这么多人的吗?

  景赪似是笑了声,道:“大将军管的是边关屯戍守兵,都尉手里的兵是一州驻军,两者分开且并无冲突。”

  说来说去,怎么老是说不到点子上?

  俞旼珏看着景赪,神情严肃道:“阿九,你是不是……”

  钱来钱厚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难道俞公子看出了什么?

  “我是什么?”景赪看着他,很是淡定。

  俞旼珏凑近景赪耳边小声道:“阿九你是不是也不知道他们谁该听谁的?”所以才一直答非所问。

  想想也对,官场上的事,平头百姓哪里能搞得明白。

  钱来钱厚忍着笑不敢出声。

  景赪也笑,只不过笑得有点无可奈何。

  他反问道:“阿珏如此关心这事,到底是想让他们听谁的?”

  “自然是听大将军的!”俞旼珏一脸的义正辞严。

  景赪唇角几次想翘起,却又抿着唇道:“哦?为何要听他的?”

  “因为他是大将军啊!”俞旼珏显得理直气壮,还有点小激动,“大煦靠着他的威名震慑外邦,他还领兵守住了关口,有名气有本事,听他的总没错。”

  “那只是以前,近些日子听说他已失踪数月,也有说他重伤卧床不起。”景赪意味深长地看着俞旼珏,“甚至还有传闻说他想谋反。”

  谋反?真的假的?!

  俞旼珏看了看钱来俩人,发现他们埋着头,好像没留意这边的谈话。

  “传闻不一定是真的吧?”俞旼珏有点忐忑,不想再说这个话题。

  “万一是真的呢?”景赪却变得执着,非要继续说下去,“如果他真要谋反,阿珏你会怎么看他?”

  怎么看?我不想看!

  谋反虽是大罪先不说,但古代皇朝更迭是常态,毕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常言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间若是太平,又怎能无端掀起巨浪!

  但……在这个时候要是起战乱,自己该怎么办?该躲哪里去啊?

  万一要是敌寇再趁内乱的这个时机侵袭边关……

  到时候太昌城会不会被屠城?来边关是不是错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俞旼珏越想越多,越想越觉得害怕。

  “大将军若是真要谋反?阿珏你待如何?”可景赪却像是看不到他脸上浮现的惶恐,还在继续追问。

  我能如何?我还能上天入地不成?打仗是会死人的!

  俞旼珏心里想的再多,可他最终只能叹气。

  “阿九,你说我们现在还能回三山屏吗?”俞旼珏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景赪,“要是打起仗来,边关是最危险的。”

  “不是啊,”钱来在此时忽然出声,“若真要打仗,咱吉州才是最安全的。”

  现在大煦最安全的地方确实是吉州。

  大将军手中有兵,吉州都尉手中也有兵,吉州刺史掌控着全吉州的青壮,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全都只听命于景大将军。

  虽说各州郡早已各自为政,可其他州郡的官员上下并不是一条心。无论官大官小,都只想着保存自己和实力。别的州郡早已经成了一盘散沙,因为做不到统一,哪怕有再强的实力自然也无济于事,有心人想逐一攻破并非难事。

  “阿珏你忘了,我本是吉州人。”景赪深深注视着俞旼珏,“阿珏要想回去,我让钱来他们护着你原路返回。”

  俞旼珏忙道:“那你呢?你要留下来?”

  “我既然已回来,自然不会在此时离开。”景赪点头,看着俞旼珏脸上为难的表情,微微移开了视线,低声道,“阿珏若真想回去,明日就出城离开吧。”

  钱来钱厚坐在凳子上,俩人是大气儿也不敢出。

  俞旼珏刚刚是真的想回去,可再一想,要真是打起仗来,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古代是有兵役的,打仗的时候,抓壮丁也是常事。

  再说了,离开又要变成独自一人……

  好不容易能有个伴,谁走谁是笨蛋。

  俞旼珏抬着下巴颏儿道:“谁说我要离开,你不走我也不走,我要陪着你。”

  景赪细细端详着俞旼珏脸上的神情,见他说的不像是假话,这才轻声问:“陪着我?”

  “嗯啊,陪着你,谁叫你不愿意走,那我只好舍命陪你啰。”俞旼珏点头,想想又看着景赪道,“阿九,你不愿意离开吉州,是因为这是你的家,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如果大将军真的要谋反,那么吉州将是他的起兵之地,换句话说,吉州将成为大将军兵变之后的大本营。

  明知道会变成这样的后果,可阿九还说要留下……

  景赪早就知道俞旼珏聪明,只是没想到这才不过三两句话,对方就能猜出自己的心思。

  于是他也没隐瞒,直说道:“我想守住吉州,守住大煦。”

  俞旼珏看着景赪,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小心翼翼轻声道:“你的意思是……帮大将军守住吉州?”

  景赪点头:“是。”

  ……我这哥们儿志向可真够远大啊!

  “哥们你是真不怕死啊!”俞旼珏小声嘀咕了一句。

  景赪离他近,听了个大概,笑着问他:“阿珏可是怕了?”

  俞旼珏一脸震惊:“这搁谁身上有敢说不怕的啊?!”

  老实说,俞旼珏是真感到害怕。

  谋反是要杀头的!没看到在三山屏的时候,马大叔扛出来的鬼头刀是那——么大的吗!

  那大刀别说砍断脖子了,拦腰砍断也只需要一刀而已!

  “阿珏不怕,我会保护你的。”景赪上前两步,肩膀挨着俞旼珏的肩膀,表情很淡定很从容,还露出了浅笑。

  “那我真是谢谢你。”俞旼珏对他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狰狞笑容。

  只是传闻而已,吉州未必会真谋反。

  毕竟只有大将军本人才知道事情的真相,除大将的本人之外,别人不能代替他做决定。

  再说大将军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最是知道战争对国家对人民的伤害有多大,若没必胜的把握,应该不会轻易出兵。

  景赪看着俞旼珏渐渐平静下来的脸,也不再说话。

  再说下去,怕将这人给吓跑了。

  等下次再说吧,下次再告诉他,吉州是真要篡位夺权。

  “诶,说来说去,你还没告诉我在吉州谁的官最大。”俞旼珏想通了,也就不再感到害怕,也就又想起了之前聊天的话题。

  景赪轻叹了一下,无奈道:“听他的,听大将军的。”

  “我就说嘛,肯定是听大将军的。”俞旼珏双手叉腰笑着说,“他可是大将军!”

  “大煦有两个大将军。”就在这时,一直缩着当鹌鹑的钱来突然出声。

  “诶?大将军有两个?还有一个在哪里?”俞旼珏满脸惊讶。

  两个大将军?那吉州如果真要谋反,前路险阻。

  “咱景大将军在吉州守关十数载,”钱来嗤笑了一声,“另外那位,窝在皇城京都,守在皇帝陛下的身边。”

  守在皇帝身边?这是肥差啊!

  可为什么只有景大将军闻名天下,另外那大将军却默默无闻?

  景大将军既然负责守住边防关口,另外的大将军为什么不去扫平疆土内作恶的凶匪和侵入的乱寇?

  不过皇帝的安全也很重要……

  “那为什么不是景大将军留在皇城,叫另一位大将军守在这偏远的边关。”俞旼珏瞪圆了双眼,“都是大将军,难道景大将军比不过皇城那位?”

  “因为咱大将军姓景。”钱来像是翻了个大白眼,“因为咱大将军和皇帝陛下是堂兄弟。”

  “这样啊……”俞旼珏想起历朝皇帝都会给除储者之处的其他儿子封王赐地,并将他们打发到封地远离皇权中心。

  景大将军是皇家血脉,跟随父辈来到封地倒也是无可厚非。

  俞旼珏还想再说些什么时,窗外突然响起喧闹的声音。

  俞旼珏正靠在窗边,闻声转身探头往楼下看了两眼,脸色陡然变了,猛地一下转过身冲钱来低声喊道:“阿来,赶快下闩锁门,有官兵进来了!”

  钱来嗖一下人已去到了门边,钱厚比他还快,不只闩了门,还拔出了大刀。

  景赪就在俞旼珏的身旁,表情淡定地也探头看了看,右手轻抬,对着钱厚快速打了个手势。

  钱厚唰的一下,收刀入鞘。钱来紧绷的身体也跟着松懈。

  俞旼珏紧张地后背贴着房间的木墙,小声问景赪:“阿九,那些人不是来找我们的?”

  “那些差役许是来抓他国潜入吉州的细作,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景赪看俞旼珏紧张兮兮的样子,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将人牵到桌边,“阿珏不必担心,且安心坐着。”

  俞旼珏忐忑地坐在凳子上,看看还站在门边的钱来俩人,又小声道:“阿九,你说阿来他们假扮官兵这事,会不会被衙门的人发现?”

  钱来一脸无谓地瘫着一张大饼脸。

  他和钱厚虽然是太昌城边关屯戍的将领,官职还挺高的,但因为是景赪的人需要避嫌,所以才特地暗中找太昌衙门要了差役的衣装和腰牌,一路上假扮差役,这样出入各州城门方便了很多。

  至于景赪和俞旼珏的路证,也都是借的太昌城里本地住户外戚的名号。

  钱来俩人找到景赪以后,景赪将自己这边的真实身份瞒着没说,只对俞旼珏说钱来他们是花钱借了两身差役的衣装以方便走动,等安全回到太昌城再去还回人家。

  俞旼珏刚知道阿九有可能会留在吉州帮景大将军谋反,心里七上八下的,但凡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吓得他一哆嗦。

  “阿珏不怕,有我在。”景赪抬手轻抚俞旼珏的后颈,声音沉稳,“不怕,他们不会怀疑我们的。”

  俞旼珏抿着唇坐着,心里相信景赪说的话,但脑子不受控制地在害怕。

  好在真像景赪说的那样,差役在一楼大堂抓走了两名细作,又派人在客栈各房间走了一圈,看见钱来俩人也没怀疑,只问了几句话就走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俞旼珏侧身靠着景赪睡,这是他一惯的睡姿。

  但今晚熟睡中的俞旼珏,时不时会浑身猛地抖一下。他抖一下,景赪就醒一回,一晚上俞旼珏抖了好几次。

  景赪侧身面对俞旼珏,伸手揽过对方肩背,将掌心贴在俞旼珏的后心,边睡边轻轻拍着。

  次日醒来,俞旼珏明显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冷意。

  俞旼珏从大竹篓的背包里拿出手表一看,上面显示温度十五度。

  怪不得之前听景赪说过,如果在路上走三个月,那肯定会遇上下雪。

  现在也不过只过了一个来月,这天就开始变冷了。要真在路上再走两个月,温度起码会降到三、五度,那时候飘小雪是妥妥的。

  毕竟天气是不讲道理的,一天降个三、五度,三天降个十来度也是很正常。

  两个月的时间,从十五度降到三度,时间是真够够的了。

  这天气像过山车似的,还是将手表随身戴着好点。

  因为右手还套着赶猪棒,俞旼珏于是将手表戴在了左手。

  手表跟着一起穿越之后,很多功能都可以正常使用,不过地图的定位功能半失效了。

  为什么说是半失效,是因为打开地图之后,可以使用标记定位功能,但地图却是一片空白。

  现在手表上的定位只有一个,标记的地方是三山屏的那处水潭。

  虽然地图失效,但指南针却是可以使用的。靠着指南针,倒是能照着标记的定位一路走回三山屏。

  俞旼珏低头看着手腕上戴着的手表,表情有点茫然。

  手表每个功能都查看过,只剩下一个最重要的功能不敢查看,那就是手表里的一键求救功能。

  只要按定三秒,就能自动连接最先进的、号称只要还在地球、就绝对能拯救成功的卫星搜救系统。

  俞旼珏至今都不敢使用这个功能。

  掩耳盗铃也不过如此了。

  在客栈简单填饱肚子,钱来他们给每个水囊都灌满了热水,除了人吃的肉干和干粮,还给马和骡各备了一袋豆子和麸皮。

  等出了永郡琹县的这座城池之后,中途是没有住人的村落的,因为恒郡是边关守郡,经常会有敌寇侵入劫道行凶。

  恒郡虽然幅员辽阔,但真正有人烟的地方,也就只有郡内的上合县和太昌城两座有城墙保护的城镇。

  百姓没有自保能力,所以要和官兵聚在一起居住才能保证安全。

  现在俞旼珏跟着景赪,要向最危险的地方出发了。

  接下来的路程,大山是越来越大,但山上的植物,却越来越矮。

  俞旼珏有天还看见了一座完全不长树的大山。

  更多的山上都只长着低矮的绿植,估计是分散的灌木。

  不过官道上时不时会有商队经过,也算是偶尔看见人烟了。

  路感觉像是越走越远,望不到头似的。天也越来越冷,冷得俞旼珏整个人裹着被子连头都不露出来。

  终于,冷的老天爷开始下雨了。

  还好赶在雨下大之前,他们看见了官道旁没人的小茶棚。

  那小茶棚四面没有墙,只有四根柱子撑着茅草棚顶。

  一路由官道来,这种小茶棚经常可以见到。

  白日里,会有小贩挑着茶水和桌椅来这边摆卖,一壶茶水两文钱,赶路的外村人会进来歇歇脚。

  但这种小茶棚一般只支在离村落稍近的地方,渺无人烟的官道是看不见的,就算有,渐些年来也荒废了。

  眼前这个小茶棚看着就知道已经荒废了很久,棚里的空地上长了好些野草,就连当作凳子的木桩也都长了青苔,不过现在是初冬,青苔也早就枯萎变成了黄棕色。

  好在茶棚地方够宽,钱厚将木板车停在正中央,还能有给两匹马一头骡站的地方。

  雨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冷。

  茶棚虽然破旧,但好在不怎么漏水,只不过没有墙壁挡风,四人只能在寒风中干熬着。

  俞旼珏和景赪裹着被子坐在板车的车尾,钱来钱厚俩人则披着蓑衣坐在板车的车头。

  四人两两相对,面面相觑。

  俞旼珏吸了吸鼻子,看看自己又看看其他三人,忽然笑出了声。

  景赪听见笑声,侧头看了过来。

  俞旼珏笑着道:“咱们的铺盖和蓑衣分别是范村长和白村长给送的,你说他们是不是知道我们会有现在这么的一天?”

  “想来是这样的。”景赪也笑着附和,看看俞旼珏被冻的发红的鼻子,又道,“雨天没柴草生火取暖,也只能吃冷硬的干饼,阿珏要是觉得冷,我这被子也给你披着。”

  说完,还真要将身上的被子移到俞旼珏的身上。

  “你别动!”俞旼珏连忙阻止他,皱着眉道,“这么冷的天,你想冷感冒啊?我要觉得冷可以再将褥子加身上,你披着别给我。”

  其实也不算很冷,只不过是下雨天在四面漏风的地方坐着,身体一时接受不了。这要是能躲在不漏风的屋里,体感会好很多。

  景赪看着像是不大乐意,还在抬手想将身上披着的被子盖到俞旼珏的身上。

  “行了行了,不就是取暖吗,我有办法。”俞旼珏看他那犟劲,只得想法子阻止。

  钱来一听俞旼珏这话,顿时抬头看了过来。

  景赪敏锐地扫了他一眼,钱来立马又将脖子缩回了蓑衣里。

  钱厚从头到尾都抱着大刀缩在蓑衣里不动弹。

  俞旼珏侧着身将手伸进了身边紧挨着的大竹篓里。

  他原本是要出门徒步露营兼拍摄的,所有的器具都装在大背包中,里面自然也有煮饭用的小炉灶。

  甚至还带了两款便携式炉灶,一款是没有明火兼带取暖功能的充电炉灶,另一款是有明火的燃气式炉灶。

  两款炉灶都不过巴掌大小,重量都没一部手机重,高度也就是手机的一半,大小也是成人手心的大小。总之非常符合便携的尺寸。

  啪的一声,俞旼珏将带取暖功能的充电小炉灶摆在了四个人的中间。

  其他三人眼睛唰的一下,都盯在了小炉灶上。

  俞旼珏按下了开关,再按下取暖键,小炉灶镂空的外壳刹那亮起了明黄色的光。

  “嗬!!!”钱来原本凑的最近,这下立马将头后仰,嘴里同时喊着,“这是什么?!”

  “取暖器兼煮饭用的。”俞旼珏边回答边低头继续在包里找东西。

  钱厚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小炉灶,试探着停留了一小会,确定会发热后,竟然不声不响地坐近了点。

  钱来留意到他的小动作,也伸出双手去拢着小炉灶,感受到暖意之后,他也坐近了些,脸上同时露出惊诧的表情。

  景赪倒是冷静得很,坐在俞旼珏身旁没动。

  俞旼珏又找出了一个大小类似折扇般的金属折叠圆碟。

  折叠圆碟完全展开,就变成了一个不漏水的圆碟。

  将圆碟放在小炉灶上,再拿出一个冷硬的干饼放在上面加热,简单又方便。

  其实这小炉灶更适合放在单人小帐篷里使用。

  夜晚的时候,野外露营的爱好者,在野外搭个小帐篷,然后小帐篷拉紧门帘,在帐篷里独自呆着,边追剧或边听书,再用这小炉灶烤点肉片,又或者是烤桔子或玉米,那滋味一定很畅快。

  现在这四面吹着冷风,单靠着小炉灶取暖其实不切实际,但有总比没有好,再说了,这小炉灶用来加热饼子还是很不错的。

  “俞、俞公子,你这是什么来的?”钱来瞪圆了双眼,连说话都变得有点结巴。

  俞旼珏一时弄不清楚他是想问这是什么东西,还是想问这东西怎么来的。

  “我从我家那边带来的,就取暖兼煮饭用,你也可以在上面放个小锅,能煮饭也能烧水。”俞旼珏说完,又去看身旁一直不说话的景赪,问他,“阿九,这东西就拿出来路上用吧?”

  景赪将眸光从小炉灶上移回俞旼珏的脸上,想了想才道:“待到了陂陀山再说。”

  “陂陀山是什么山?”俞旼珏好奇道,“那里没有柴草吗?”

  如果有柴草,应该是捡柴草来烧水,毕竟一路上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是一座低昂的硗山,倒不算高,但是很广袤,且和庆州交界,只要走过了陂陀山,就能看见上合县的城门。”

  景赪说着,将烤热的饼子拿起递给俞旼珏,还不忘叮嘱道:“当心烫手。”

  “阿九也吃。”俞旼珏将干饼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景赪,“我们已经进入恒郡的范围了?”

  “三天前就已经踏入了恒郡的土地了。”景赪接过,咬了一口又放下,侧身给俞旼珏从水囊里倒了一竹筒杯的水递过去,这才拿起饼子继续吃。

  钱来瞪着双死鱼眼看着眼前这俩人,拿起刚烤好的干饼转过身去。

  自家公子咋就这么的……怪自己读书认字不多、学问不好,不知该怎么说……

  算了,吃饱再说,懒得瞅他两个。

  就着冷风填饱肚子,俞旼珏靠在景赪怀里闭目养神。

  俩人互相依偎着,那叫一个旁若无人。

  钱来对此早就司空见惯,去喂了马和骡子后,抱着大刀坐在茶棚的木桩上守夜。

  钱厚背对着自家主子坐在板车的前面,抱着大刀在睡觉,下半夜换他守夜。

  小炉灶还开着,上面放着陶罐。陶罐里装满了水,谁渴了都可以喝。

  寒冷的夜晚能有口热水喝,多少能起到驱寒的作用。

  景赪环抱着俞旼珏,看看散发着暖气的小炉灶,轻声问:“阿珏,这取暖器如何能让人暖和?”

  钱来一听,耳朵立即竖了起来。

  俞旼珏闭着眼睛回他:“因为充满了电。”

  景赪沉默片刻,又道:“电?如何才能有电?”

  “这个简单,火电水电风电都可以,还有太阳能和核电,不过对于现在的你们来说很难,但你们也可以用燃油发电机来发电,嗯……只要能找到石油,从中提取出柴油和汽油,就能有电了。”

  “石油?”

  “对,石油,是一种黑色的黏稠源油,通常存在于地面和海底……”

  俞旼珏话还没说完,在一旁竖着耳朵的钱来就先嚷道:“海里怎么会有油?海水不得给它们冲走啰!”

  “海底有的,会不会冲走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也没见过海底的石油长什么样。”俞旼珏在冷风中用被子紧紧捂着大半张脸,瓮声瓮气道,“地面上的石油嘛……不知道你们见没见过,就是在比较底洼的沟田里,有可能会有一种不怎么流动的黑色油状液体,一般你能从那些液体上面看见有泡泡不断冒出来……”

  “诶?诶诶?!”钱来听了这话,突然站了起来,有点激动道,“我听过、我听过有人同我讲过,对,就是黑色的水里会涌起泡泡,对对对,我听过,有人同我讲过那种黑色的水!”

  俞旼珏和景赪一起转头看着一惊一乍的钱来,听他自己在那喃喃自语:“是哪个同我说的……咋就记不得了……”

  景赪伸手将小炉灶缓慢拖近了些,又问:“阿珏,这小炉灶若是灯灭了该如何?”

  “那就要充电,我随身带着太阳能充电板,只要有太阳就不缺电。”

  俞旼珏只背着包,不能带太重太大的电器,所以小巧便携的户外应急折叠太阳能充电板,就成了出行必备神器。

  俩人小声地聊着天,就连什么时候睡着的俞旼珏都不知道。

  雨在半夜停了,次日一早,虽然冷但出了太阳,睡醒的俞旼珏将小炉灶放回背包里。

  牛肉干早就吃完了,俞旼珏找了找,找出大半盒独立包装的条装黑巧克力。

  早已经拆了包装,刚好拿出来吃。

  俞旼珏将条装黑巧克力从纸盒里拿出来,全部塞到自己背在胸前的小包里,纸盒就留到钱来下次烧火的时候一起烧了。

  另外还找到一小瓶应急水胶囊。

  这种水胶囊说白了就是透明的胶囊里装着电解质水,野外徒步的时候,如果长时间找不到水源,可以用来应急。

  也有人说这玩意只是普通的饮用水,说是典型的智商税。

  是不是智商税俞旼珏不清楚,之所以会买,是因为这款水胶囊很适合随身携带,比起一整瓶的矿泉水更适合应急。

  这东西不能长时间存放,看了眼有效期,还在有效期内。

  俞旼珏于是将瓶装水胶囊也放进了自己背的小包里,打算给阿九吃几颗尝尝鲜。

  调整背包肩带的时候,总觉得不方便,于是俞旼珏将小背包的肩带改了一下,给改成了斜跨在胸前的胸包。

  之后又走了两日,倒是不再下雨,而且白日还出大太阳。

  但这鬼天气该怎么说呢,白日里阳光越猛,夜里反而越冷,昼夜温差大的离谱。

  好在这天终于到达了陂陀山。

  俞旼珏站在板车上看着远方,脸上看似平静,但心里却一直在打鼓。

  这陂陀山说是山,更像是数不尽的连绵起伏的低矮山峡紧紧相邻,一个接一个的陡坡,望不到尽头。

  这是要爬滑梯,爬到顶再滑下去,滑下去再爬到顶吗?

  景赪好似看穿了俞旼珏心里的吐槽,过来帮他扯了几下头上戴着的绸布头巾。

  “不爬山,是从峡底的小道绕着走。”

  走峡底?羊肠小道啊这是,这要走多久啊?

  俞旼珏掂着脚伸长脖子远眺,前路斗折蛇行般望不到尽头,仿佛是老天爷拿着笔随意画了条九曲十八弯的波浪线,多看两眼都叫人头晕眼花。

  “……走吧……”俞旼珏有气无力地应了声,自个儿爬上了骡车坐好。

  两匹马已经卸了辕套,又重新换回了骡子拉着木板车。

  一匹马被钱厚骑着,他已经先去前面探路。

  另一匹马则是景赪骑着,他走在骡车的前头。

  钱来坐在板车前牵着缰绳,还时不时抖两下绳子让骡子走快一点。

  车轱辘慢慢转动,走向了狭窄的小道。

  很窄的道路,两边全是斜坡,走了大半天,才看见有一眼小泉。

  那小泉眼很小,在沙土里冒出细细清晰的水流。水流向外蔓延开来,才流出两三步的距离,水流就已干涸。

  钱来用竹筒杯小心将水勺进水囊中,俞旼珏在木板车旁来回踱步。

  坐久了,整个下半身都是麻的。

  景赪在一旁看着,时不时还想伸手扶俞旼珏一把。

  “阿珏,等下你与我同骑。”景赪忽然道,“靠着我会好些。”

  “不用,你不是说还有个三五天就到了吗?我再撑个几天就熬过去了,现在可千万别放慢脚步,我这会儿全靠这口气撑着,要真慢下来我可就爬不起来了!”俞旼珏连忙摆手。

  景赪抿唇,看着俞旼珏不言语。

  俞旼珏笑着道:“出远门嘛就这样,熬熬就过去了。”

  他不愿意骑马,景赪也没法子,只好步步紧跟在俞旼珏身旁陪着走了一小会。

  歇好了,几人又继续赶路。

  钱厚仍然先去探路,景赪骑着马走在骡车前面,钱来驾着板车落在最后。

  小道是泥土路,可能以前下雨的时候有商贩的车队经过,路面留下数道深陷泥土的车辙。

  那些车辙七高八低的,走路自然不成问题,但过骡车的车轮却很是费劲。

  俞旼珏坐着骡车就像坐在摇椅似的,而且这摇椅还是前后左右都会动。

  上一秒侧向左边,下一秒就能向前晃,颠荡的毫无规律,俞旼珏都不敢松开紧咬的牙齿,生怕一个不小心给咬到舌头。

  骡车正向前走着,不远处响起了疾驰的马蹄声。

  俞旼珏顺着声音看过去,是钱厚正骑着马往这边奔驰而来。

  咦?钱厚之前探路回来的时候有跑这么快吗?

  俞旼珏正想着,却看见走在最前面的景赪猛然从马背上跃起,同时还大声喊道:“阿珏快躲车底!”

  而正在赶着骡车的钱来,唰的一下拔出了大刀 ,与此同时两边的陡坡上,不过瞥眼间竟消无声息地闪出了很多人影!

  劫匪?!

  俞旼珏心中一抖,单手撑着骡车挡板想往下跳,可从两边陡坡上射来的无数暗箭已逼近头顶!

  此时的俞旼珏身体正要跳下骡车,谁料到他双脚还没踩到地面,脖子却乍然一紧,下一瞬间他整个人被套牢在颈间的绳索拉扯着凌空飞起!

  痛苦的嘶吼无法冲破被牢牢勒紧的喉咙,俞旼珏人在半空,耳边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却又仿佛听见了阿九的怒吼。

  俞旼珏眼角余光刚好瞥视到了景赪,他的身上插着箭,正向着自己奔来!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惨厉,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所致。

  俞旼珏张大着嘴巴,想喊声阿九,但怎奈声音发不出去。

  身体腾空也不过是顷刻,俞旼珏很快便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一摔,五脏六腑差点全都移了位。

  俞旼珏瞪着眼睛,张大嘴巴猛吸气的同时,身体缩成了虾状。

  痛!太痛了!浑身上下都在痛!

  痛感很快蔓延全身,俞旼珏脖子还被绳索紧紧勒住,窒息的胸闷感让他喉咙挤出嘶嘶的气声。

  身体随之又被人拎起甩到了马背上,有人骑着马带着俞旼珏狂奔。

  俞旼珏被夹在人和马之间,自己整个柔软的腹部被顶在马背上,簸动间,内脏和肋骨被搅动挤压着,俞旼珏觉得自己要不是被勒住了喉咙,他能一路将已经被搅浑的内脏全给吐个干净!

  生不如死说的就是此刻!

  而他胸前原本还背着一个小包,包里放着一个小塑料圆瓶,这小瓶子现在正硌着他心脏的位置,就快成为杀死他的第一凶器!

  好在这时狂奔的马匹慢慢停了下来。

  带着俞旼珏狂奔的人一个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对方手里还捉着那根勒紧俞旼珏脖子的绳索。

  这人见俞旼珏半死不活地垂着四肢和头颅,终于想起来给他解开颈间的绳索。

  就在此时,意识已经模糊的俞旼珏听见了一个男人在说话。

  “你们小心点!这是大老爷要的人,他要出了事你们一个铜板都别想得到!”总觉得这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滚你个鳖孙,你敢驴老子!你看清那是啥子人啊?!那可是官兵!老子抽死你!”

  “大哥大哥,别急,怕他个吊啊,人都抢过来了,俺们收了银子赶紧跑吧!”

  有人骂了几声,然后又大声喊:“那可是吉州官兵,吉州的兵都归姓景的管,你个鳖孙不是讲的来劫富家公子吗?!”

  “姓景的?!”

  “大、大哥俺们咋办?!”

  “跑啊!分开跑!”

  很快,又响起了四散的马蹄声。

  马蹄声越来越远,有人语气赔着小心问:“冯大人,这帮抢匪说的是?”

  另一个人冷哼一声,声音凶狠:“是谁又能如何,人已经到手了,我们只管回去交差。”

  说完,走到俞旼珏的身边,伸手抬起他的脸,仔细看过,又喊另一个人:“赵管家,你过来瞧一眼,是不是这个人。”

  “哎,好好好。”有人跑过来也看了几眼俞旼珏,随后道,“是他,冯大人,这人就是俞公子,我喊人再来认认。”

  随即又喊道:“苏阿狗你也来认认,看这人是不是俞公子。”

  “哎,我看看我看看。”又有人凑了过来,扫了好几眼看似昏迷不醒的俞旼珏,“就是这人,整天在咱村子里走动,绝对错不了!”这人的声音也有点耳熟。

  “好,人到手了,我们回平州。”冯大人翻身坐在俞旼珏趴着的那匹马的马背。

  这帮人骑着马又跑了起来,俞旼珏这才从装昏中慢慢地放缓呼吸。

  赵管家?苏阿狗?怪不得声音这么熟悉,原来是见过面。

  ……等一下,先前在永郡琹县的城门前一闪而过的那两个眼熟的人,不就是赵管家和苏阿狗吗?

  难道他们两个竟然跟了我们一路?

  突然,这帮人乱了起来!

  身旁有人在大声喊道:“冯大人,是蛮寇!”

  “不要乱,不知是真蛮寇还是其他流贼假扮的。”冯大人骑着马大声吼道,“来几个人将他们引到姓景的那里去,如果真是蛮寇,刚好让他们斗上一斗。”

  “大人,姓景的身边有姓钱的那两偏将,这帮蛮寇奈何不了他们。”

  “能将他们两伙人都拖住就成,我们走!”

  “大人,没能将人全部引走,还有一半人冲我们而来!”

  “做好准备,要是甩不掉他们,就先动手!”

  俞旼珏趴在马背上听着这些人喊话,知道借着有人尾追的契机,或许是唯一能逃走的机会。

  但要怎么才能逃走?而逃走后,又怎样才能不被他们在短时间内找到?

  再说自己这赤手空拳的……不对,我身上有赶猪棒!

  俞旼珏忍住着腹部的巨痛,双手在颠簸中先试着握在一起。然后左手伸进右手的袖子中,小心地将赶猪棒扯出来后紧紧握在手心。

  紧握赶猪棒手柄的那一刻,俞旼珏只觉得双手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不是害怕,也不是激动,而是愤怒!

  鱼惊石给了你们还不算,现在竟然还想将人也给抢回去!

  怀璧其罪里说的恶人就是你们吧?!

  不要冲动,镇定下来。

  机会只有一次,要看准时机再动手,必须要逃掉,不能被这伙人带回去。

  就在这时,听见有人大喊:“大人,他们追上来了!”

  “准备应敌!”俞旼珏听见同骑一匹马的人大声喊道,“前面是山隘口,借着地势甩掉他们!甩不掉就宰了他们!”

  “是!”

  俞旼珏感觉到马匹越跑越快,他头向下坠的时间太久,早就血液倒流导致满脸通红,连双眼都胀痛得无法睁开。

  但前面是什么隘口,这地方怕是有什么说道……

  俞旼珏挣扎着扭过脑袋,在颠簸中看见了前面的弯道和坡道。

  就这了!

  俞旼珏右手紧紧握着赶猪棒,左手在手柄的底部用力一按,收缩起来的赶猪棒嗖的一下伸长了棒身。

  盯着越来越近的弯道,俞旼珏在马匹跑近下坡道边缘的时候,闭着眼睛狠狠地将赶猪棒甩在狂奔中马匹的前蹄上。

  马匹忽然发出惨痛的嘶叫声,整匹马向前翻滚,冯大人猛不丁的向前扑去,好在他手中握着缰绳,才不至于被甩飞。

  可马背上的俞旼珏,却如一道流星般,被重重地抛了出去,最后掉落在不知哪处峡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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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会接上第一章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