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旼珏从昏迷中醒来,到今日已过去了六天。

  当初从马背上被甩飞后,掉落在一处峡底里的俞旼珏被身体上的痛感疼醒,醒来后眼睁睁看着白天变成黑夜,侧身趴在地上的俞旼珏浑身无法动弹,爬都爬不起来。

  但他的右手却仍死死地握着赶猪棒!

  好在后半夜他的双手能动了,将赶猪棒重新收回袖子后,俞旼珏第一时间是从胸前背着的小包里拿出那罐水胶囊,一连含了三颗水胶囊才算是缓解了喉咙灼烧般的痛。

  等到天亮之后,俞旼珏先是试探着动了动手脚,虽然仍旧很痛,但好在手脚的关节还能动,至于骨头有没有被摔裂就不得而知。

  挣扎着想坐起来,腰背和腹部只轻轻一动,痛的俞旼珏眼泪直飙,差点连鼻涕都一起出来了。

  不是俞旼珏想哭,而是泪水它不听话,会自动流出眼眶。

  实在是太痛了!

  该不会是肋骨骨折了吧?!否则怎么会这么痛?!

  但是再痛,也不能在原地等死。

  俞旼珏咬牙忍着痛,手肘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地坐了起来。

  腹背两处大概是已经痛得没地儿再痛了,俞旼珏只觉得自己连后脑壳都跟着一阵阵抽痛。

  俞旼珏坐着缓口气,呼吸放得又慢又轻,生怕呼吸的时候用力过度,会引起更加剧烈的疼痛。

  坐起来之后,俞旼珏才发现自己全身还有多处的擦伤,连衣裳都磨损严重。

  擦伤的伤口正泛着火辣辣的疼,甚至还有血液慢慢渗出,而且因为长时间没有得到治疗,伤口表面已经肿了起来,伤口的颜色也变成了深紫红色。

  怪不得这么痛!

  俞旼珏龇牙咧嘴地伸手将磨破的衣服从伤口处掀起,裤管衣袖能卷起的都暂时卷起,身体擦伤的地方也尽量不让伤口与衣服黏连在一起。

  这伤口要是和衣裳的布料结痂黏在一起,等再撕开的时候,就像是从身上活生生撕下一块皮。

  等伤口不再渗血了,俞旼珏这才小心翼翼地放下衣服。

  日头越来越高,寒冷被阳光代替。

  俞旼珏之前被痛出一身冷汗,此时只觉得自己在发抖,也不知是痛得发抖,还是被冷汗浸湿了身体后的发抖。

  看着不远处的斜坡底背着阳光,俞旼珏表情狰狞地挣扎着站了起来,躬着身体小半步小半步地挪了过去,直到背靠着山壁坐下来后,他才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坐了一会儿,俞旼珏又从包里拿出了一颗水胶囊含在嘴里。

  想起包里还有黑巧克力,连忙翻了翻小包,没想到还从包里翻出了一个小布袋。

  俞旼珏记得这小布袋好像是之前从大背包里找东西时随手带出来的。

  打开小布袋一看,里面是一张轻便的双面隐形毯。

  这种隐形毯防水防静电,柔软且不反光,适合在森林中拍摄小动物时使用。

  拍摄者在森林中找准一个位置,架好摄像机之后,拿出隐形毯往自己身上一盖,之后就是坐到小动物自己走到摄像头前玩耍。

  俞旼珏掰了块黑巧克力含在嘴里,想将隐形毯重新叠好放回小布袋里。

  结果他高估了自己且低估了身上的伤,最后干脆不叠了,拉成长条往腰间一系。

  方便快捷不用动手。

  不动手就不会牵扯到伤口,但再继续坐下去,只能等死。

  俞旼珏长长、长长地叹气。

  往哪走是个问题啊!

  虽然左手还戴着手表,可手表上也只有三山屏这一个定位。

  本来要去太昌城的,这都快到城门口了……就没见过这么倒霉的!

  太昌城没去成,之前经过的那几个镇子倒是离得近,可现在自己已经失去了方向,完全不知该往哪走才能回到之前经过的镇子。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到一个有人烟的地方就用手表标记一个定位,万一再次走失迷了方向,总还能有个目标前往。

  不管了,实在不行就往三山屏的方向走,总比漫无目的地乱走要好。

  再说自己被劫走,阿九总是会来找的。

  虽然俩人没提前聊过这种意外的发生,但他知道我没地方可去,除了重回三山屏,也没第二个住处了。

  现在只能奢望阿九能快点找到我,否则我指不定就倒半道上了!

  俞旼珏撑着浑身像散了架的身体,扶着山壁慢慢向前走。

  这一走,硬生生走了六天,直至今日都还没能重新遇见阿九。

  阿九欸,兄弟哟,你要再不出现,可就要永远失去我这个好兄弟了哇!

  阿九……中箭了,也不知道他伤的怎么样。

  俞旼珏呼吸急促地坐在地上。

  早知会发生这种事,当初就不该急匆匆赶着离开三山屏。

  都怪我,是我害了阿九!

  是因为我用立体字写了那几块门匾,被赵大老爷他们看上了,最后给了他们鱼惊石仍不能了却这件事。

  是我小看了那些人的聚敛无厌,他们视人命如草芥,又怎么会真的放弃他们想得到的东西。

  俞旼珏右手紧紧捂着胸口,单手抱膝缩成一团。

  这个姿势牵动着他全身的伤口,可是他最痛的,却是自己的心!

  阿九要回家,我如果不跟着他一起,他早就已经安全到达,不会像现在一样,生死未卜。

  我救他一命,他还了我一命,我们……两不相欠了。

  平复了心情,俞旷珏又挣扎着继续向前走。

  不走不行,那伙不知是匪徒还是敌寇的人一直在周边游荡,万一要遇上了,之后的下场说不定比现在还惨。

  俞旼珏拄着根木棍慢慢向前走,途中看见不少黑色的石块。

  俞旼珏又捡了两块不同大小的煤块放进小包里,同时还做好了定位标记。

  他已经确定这些黑色石块是毛煤的原石,不过还不清楚这种原石毛煤能不能用来烧火,毕竟有些种类的煤块燃烧的质量很差,要是花一样的钱,那肯定是买柴草要好些。

  俞旼珏边走边想着事,渐渐发觉脚下的地势开始变得平坦。

  他愣了一下,磨磨蹭蹭地转身回头看了一眼之前走过的路。

  果然,之前那要爬上爬下、像波浪似高低起伏的低矮山峡已经完全走过了,接下来要走的路很平坦,不过也缺少了能躲藏的地方。

  俞旼珏心里一咯噔。

  这万一要是再遇见那伙凶匪,也不知隐形毯能不能近距离骗过对方。

  越想越心急,俞旼珏拄着木棍挣扎着往前走。

  要快点走出这片平坦的土地,忍着浑身巨痛熬了这么多天,难道最后要栽在这地?

  磨损严重的脚底板,长时间站立走动导致小腿不仅肌肉痛,就连骨头都已经引起了刮骨般的痛。

  走不动了,我要走不动了,我的双脚已经废了!

  俞旼珏脑袋内发出震耳欲聋的痛喊,人却紧紧咬着牙、一声不响地埋头向前走。

  虽然步履艰难,但他到底没停下脚步。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好几块大石头,俞旼珏一手拄着棍,一手撑着石头,躬着身想绕过大石群继续往前。

  毕竟手表的定位和指南针都指向这个方位。

  没想到绕过大石群后,前面是山巅,再往前就是悬崖。

  俞旼珏傻眼了。

  定位和指南针这是将我往哪儿带啊?往沟里带吗?

  可这不是沟,这是悬崖啊!

  这怎么走?绕过去吗?往哪边绕?

  俞旼珏一直没松开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撑着大石头又向前挪了几步,发现这山并不高,前面的悬崖也只是岩壁。

  可就算不高也不能跳下去啊!

  我这些天都摔两回了,要再摔一回,岂不是能提前见到我太爷了?

  万一走了狗屎运被太爷嫌弃,但要是摔残了呢?

  俞旼珏颤抖着手脚,顺着岩壁边缘来回探头往下看,实在是找不到下岩壁的路,只好选择绕路。

  刚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听见了奔跑的马蹄声。

  俞旼珏心里一惊,整个人立马原地缩成一团趴着,再嗖一下将腰间系着的隐形毯抖开往身上一罩,装死。

  他也顾不上自己浑身疼痛,藏在隐形毯下连呼吸都放缓了。

  站着还勉强能够撑着不倒下,这会儿整个人趴在地上,俞旼珏的身体瞬间发出了超负荷的警报。

  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要不就这样吧,前路漫漫看不到尽头,趴着多好。

  趴着好什么好,躺着才好。

  俞旼珏想着等来人走了之后,自己要不要先短暂的躺着休息一会。

  正胡思乱想中,他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咦?出现幻听了吗?为什么我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不确定,再听听。

  俞旼珏额头贴在粗糙的地上,竖着耳朵努力抓取远远传来的喊声。

  “俞旼珏!”

  “俞公子!”

  诶?是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俞旼珏睁大了眼睛,心脏怦怦直跳。

  来的人是谁?是友是敌?

  ……会是阿九吗?

  俞旼珏不敢轻举妄动,屏着呼吸一动不动地继续竖着耳朵。

  “……阿珏!”

  这是阿九的声音?

  趴着的俞旼珏抬了抬头,下巴颏儿擦过粗糙的地面。

  “俞公子!”

  “俞旼珏!”

  “阿珏!阿珏!”

  是阿九的声音!

  俞旼珏心中重重一跳,整个人唰一下坐了起来,罩在他身上的隐形毯轻盈滑落下来。

  远处有好几匹奔驰着的马,俞旼珏看不清骑在马背上的人的样貌,但他能听清楚对方在喊自己的名字。

  尤其是阿九的声音,对方的声音虽然变得异常粗哑,但俞旼珏还是在众多的声音中,准确无误地抓取了阿九的声音。

  是阿九!阿九来找我了!

  阿九他找到我了!

  俞旼珏原本疲累至极的身体,因景赪的声音,突如其来般像充满了电似的充满了活力!

  他在原地一蹦而起,高举手臂挥舞着轻盈的隐形毯。

  “阿九!阿九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阿九!”

  俞旼珏一站起来,那些人瞬刻发现了他,当即策马向这边狂奔。

  其中一匹马跑在最前头,马背上那人的身影俞旼珏非常熟悉,此人正是景赪。

  景赪自从俞旼珏被劫走后,至今未合过眼。

  哪怕他身受箭伤,仍然连日奔波亲自寻找俞旼珏。

  一日两日,足足寻找了快七日,景赪一度以为俞旼珏已经被劫匪杀害并抛尸荒野。

  每每想到此,景赪痛的地方由中箭的右后肩变成了左前胸。

  景赪只要一想到阿珏,胸口便泛起阵阵痛疚,将他折磨的寝食不安、忧心如焚。

  他原以为自己能执掌一切,曾故意设计自己落单引出军中细作,虽然最后关头自己遇险,但好在这出戏到底是成功了。

  而自己遇险后被阿珏所救,也算是因祸得福。

  景赪与俞旼珏相处的日子越久,就越对阿珏上心,先前出了赵家一事,正好借此将人哄回太昌城。

  他也怕路途中会出现差池,故提前将钱来钱厚二人调至身边。

  但再多差人跟着则不合适,因现时他还隐匿着踪迹,还想趁机潜回太昌城后再杀一批敌方的暗桩。

  原本一切都布置妥当,只是万万没想到半道出现的劫匪是为了俞旼珏而来。

  自己身为大将军,又是景氏嫡系血脉,无论身边围绕着多少人,自己始终是最显眼、也是暗地里仇敌最想刺杀的那个人。

  景赪从没想过,自己和阿珏一道出门,出事的那人会是阿珏!

  明明自己才该是被仇敌明枪暗箭行刺的那个人!

  他们为什么不来杀我,却偏偏劫走了阿珏?!

  景赪压着满腔怒火亲自带人追寻俞旼珏。

  俞旼珏见的人不多,唯一会对他下手的人,也就只有平州那家姓赵的。

  平州!

  景赪冷笑!

  气涌如山的景赪策马奔腾,沿着平州的方向一路追寻着俞旼珏的踪影。

  他无法想象俞旼珏被找到时的样子,不知道那些人这一路上会不会折磨他。

  结果冷不防看见了人,景赪还以为自己眼花。直至对方喊他的名字,他才猛然醒来。

  是阿珏!找到阿珏了!

  景赪策马扬鞭朝着俞旼珏奔来,俞旼珏原地挥舞了几圈隐形毯就放下了高举的手。

  举着手臂太痛了,每动一下,就会牵扯到全身的肌肉,痛的全身直哆嗦。

  但俞旼珏心里高兴,他仿佛忘记了身上的伤,抬腿就向着景赪跑去。

  结果右脚刚迈出一步,膝盖一软,身体下意识往后仰,就这么前后晃了晃,右脚本能地向后蹬想稳住身体。

  谁知后面是悬空的岩壁,俞旼珏右脚踩空,整个人瞬间掉落崖壑!

  骑在马背上的景赪,看着全身上下破烂不堪的俞旼珏,刚找到人的心立即变得酸涩不已。

  阿珏在自己身边时好好的,转眼就变成了现时这样,一身的伤。

  景赪压抑着内心的情绪,硬生生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不能板着脸,会吓到阿珏。

  他再一细看,发觉俞旼珏正站在崖边。

  景赪赶忙收紧缰绳让马匹慢下来,怕马匹跑太快收不住势会吓到俞旼珏。

  只不过稍稍低头看了一眼马,不想那刚刚还站着的阿珏却身体一个偏移,人就消失在眼前!

  “阿珏!!!”

  景赪心头大骇,整个人瞬间摔下了马,却顾不得伤痛,连滚带爬地扑向了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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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续上第一章的剧情,阿珏在第一章很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