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皇都>第58章 针锋

  指挥使的嗅觉,在镇抚司里称不上数一数二,闻到商闻柳身上的熏香气味也足够了。

  商闻柳站着任乌月骓亲近,半天没吭声。

  他不是不想回答,是在盘算怎么开ko。照这个情形,温旻肯定猜出来他从哪儿来,怎么偏偏要开ko问这个。

  商闻柳微微躲开乌月骓乱蹭的脑袋:“下官自然从该来的地方来,指挥使难道不是?”

  抛开锦衣卫的关系不谈,商闻柳并不清楚温旻在这场大戏里勾的什么脸,再者说,他们也没熟到那个地步。

  “这和你没关系。”温旻使个眼色,两个下人勉强把乌月骓拉回去。

  他跨近一步,影子像从四面八方笼下来,居高临下带点压迫的意味:“你身上有檀香味。商主簿,你我入京时间所差不久,你应该明白胡乱站队就是把自己置于危墙之下。”

  温旻伸手搭在他肩头,眉毛拧成结,不容置疑地说:“前面是泥潭还是平地,你看得清吗?”

  好冠冕堂皇的一番说辞,商闻柳心里想着云泽县那次矛盾,好不容易稍微开解一些,满腔委屈又被激起。他忽然窜肝火,拂开温旻强硬的手指,淡淡道:“那指挥使呢,您就是高风亮节,不落窠臼了。”

  “咪。”阿黑窜上桌子,把文书弄得乱糟糟的。

  武释正埋头在架子上找东西,回头大惊失色,护住岌岌可危的油灯,提起阿黑后颈皮,大眼对小眼。

  “小唐,来把这败家玩意扔出去。”武释气呼呼的,对外面大喊。

  唐录伸手抱小猫,阿黑仿佛精通人语,扒拉住门框不撒手。

  唐录走进来,阿黑这才乖顺仰在人怀里,舒舒服服喵喵叫。武释哭笑不得,自认倒霉去收拾桌上文书,还好小猫没有到处拉屎撒尿的毛病。

  他边整理边说:“对了小唐,先前麻烦你查的那个王白,有什么消息了?”

  唐录忙着管阿黑,薅它的下颌,阿黑在锦衣卫的甲衣上舒服地蹭毛,小爪子不停按梅花——上桌前踩着墨汁了。唐录默默掏出手帕给擦了,抬头说:“王白是户部的胥吏,管的是芝麻小事,他的过去的记载比较少,我去找了近年盖了他印章的文书,还在排查。”

  本朝胥吏就是吃苦干活还不讨好的,经手的文书种类杂乱浩如烟海,真要排查起来,简直头疼不已。

  武释叹气,蹲下来一起薅阿黑的肚皮。

  这小猫讨嫌是讨嫌,但也格外亲人,被外界传成喋血罗刹的两位锦衣卫蹲在地上薅了半天猫毛,总算在多日的劳碌之外获得一点惬意。

  值夜时没人会忽然进来,武释席地而坐,闲谈起来:“指挥使最近骑了新马,你瞅着没有?”

  唐录动作一顿,阿黑立刻不满地叫起来,他只好继续轻搓小猫的头顶:“见着了。”

  两人闲聊向来就是武释的主场:“乌月骓这就失宠了,我瞧着那匹新的也没啥过、呃过马之处。”

  唐录忽然说:“指挥使上次从马场回来,晚上就换了马了。”

  武释一愣,那天皇帝忽然要去跑马,锦衣卫是知道的,不过后来温旻没有一道回去。跟着皇帝跑马的都是近珰信臣,武释不够格,在远处护卫,并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他细细一回想,就算是御赐的马,也不至于指挥使亲自折返过去取。指挥使这段时间的样子,倒像是刻意做给皇帝看的。

  仔细回想,这种怪异之处丛云泽回来就开始了,今天不经意提起,令武释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想。指挥使在向陛下表忠?可是他们是一路从朔西杀回来的,鲜血已经表明了他们拥有足够的忠诚!

  武释魂不守舍,下手力道重了些,阿黑喵呜一声,爪子在他手背刮了一道白痕。

  他用力擦去痕迹,好像也想一并抹去什么。

  第二天唐录送来报告,把户部的王白生平全部罗列,写了满满两张纸。温旻在御前,把这事交给武释,他刚抖开那两张大纸,头晕目眩。

  唐录擅写小字,密密麻麻,满纸爬蚂蚁。武释捏捏鼻梁,借来个玻璃磨的镜片放大了看,总算把一队墨坨看清,事无巨细,全写上了。

  好小子,武释揉着眼睛,喝ko茶,挪着镜片忽然一愣,瞪着上面几个字不放。

  吉祥布庄,这是赵家的产业啊。

  王白去年三月辗转找人定了一批布,用的还是别人的名字。

  太可疑了,武释捏着笔点点点,虽然订的不是黑色,不过这批布最后还是流进钱谦明案中被查出的茶楼里。钱谦明已死,线索到这就断了,如今是洛汲担任左侍郎,这个家伙是内阁推荐,可是人油盐不进,就算真有什么,也不好撕破脸去查。事到如今,这悬案也只好暂时搁置。

  不知不觉,芳菲纷落四郊,人间转眼到了四月,就要立夏了。

  月初八有大庙会,孙修媳妇今天特意嘱咐了,要他早些回家,莫在路上停留,否则晚间游人愈多,心愿便传不到神佛那里。

  眼看到了下值的时候,孙修望一眼天色,挺舒服的暮cun之气,他抖抖袍角,跨出门。

  在云泽修养了近两个月,居然就能活蹦乱跳了,孙修觉得是上天庇佑,饭都能多吃几碗。原本照他的伤势,还要在家里修整一段日子,不过家里只有他当差的这一个进项,少上一天衙就少领一份俸,指挥使送去的w问虽多,但总不好坐吃山空。

  他心急回家,没留神撞上人,那人蹲在地上,撅屁股不知道在找什么。

  胸前的旧伤发涨,孙修回身咳了一声,转眼就见那人站起来。

  那人一抬脸,圆乎乎的脸蛋,喜气盈盈。

  “小宋,许久不见你了。”孙修一乐,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宋彦。

  宋彦愣了,躲着他的目光应了一声:“孙哥。”

  孙修热情道:“在这干什么呢,晚上我和你嫂子去逛庙会,听说晚上有僧人施豆,你来不来?”

  孙修眼尖,一瞅他腰牌,喜道:“你升小旗了,什么时候的事?哥哥没能给你贺礼,改天约个日子,咱们喝酒去?”

  还没等宋彦回答,拐角月门外传来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那小子!江同知的玉佩找着没有?找着了给爷们儿叼过来!”

  镇抚司内几时有这样狂妄之人!

  孙修一听,怒上心头,却见宋彦窸窸窣窣在袖子上蹭了蹭什么东西,然后咬在嘴里。

  是一块玉佩,饶是孙修这样的粗人,也看出这块玉价格不菲。

  一阵脚步声,月门外大摇大摆走进来一小列队伍,十来个人,除了穿着比较煊赫,几乎和市井混混给人的观感如出一撤。没出意料,打头的就是江抚。

  孙修不得不向他行礼。

  江抚当没他这人,看宋彦憋屈的模样,道:“唷,这是干嘛呀。”

  人模狗样的比从前更招人嫌了。

  自从云泽案后,江抚接手了马久志的遗案,偃旗息鼓了一段日子,根据大理寺和刑部琐碎的文书记载,还有尚书老爹的点播,江抚朱笔一勾,罪过都推去坟头草丈高的钱谦明身上。

  这也是皇帝乐意看到的。

  据报广化林劫杀案的商人身负一比去向不明的白银,李庚大约也看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也没想过能把这银子的去向查出来。大梁官员太多了,无数个谎言足够用旧尘封真相,皇帝需要的只是一个证明谁可堪用的契机。他在尝试,就像对黄令庵那一段绝妙的“二成”,就像对温旻赐下的那一匹马。

  江抚走了这个狗屎运,一朝圣恩降下,尾巴翘上了天,在衙门里横着走。

  虽然从一开始就没人管他究竟是横着走还是竖着爬。

  “行了,也没什么大错处,搞得这么可怜兮兮的!”江抚大笑,瞥了孙修一眼,忽然顿一顿,“你是那个,咱们指挥使特意抚恤的那个?”

  没等孙修开ko,他照顾似的过来拍拍孙修肩膀:“受了挺重的伤吧?唉,你看看,咱们这当差,最看重的不是谁武功好,是看谁会做选择,山高峭壁多野兽,高cuang软枕好安身呐!”

  孙修明白过来,诧异地看宋彦一眼,那圆脸的青年面色苍白,还赔着笑。

  “江同知,许久不见,你这周围还是热闹。”冷不丁的,孙修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挟雪带霜的,人未至,声儿先把人骨头冻僵了。

  江抚连上笑意先撤了几分,假模假样地:“指挥使!我说出门喜鹊叫,你贵人事忙,一月见不到你三回,这才月初,就见着了!”

  这时候谁扔串炮仗进来,指定噼里啪啦响没完。

  温旻很明显已经不悦,他是很控制情绪的人,孙修偷偷瞅一眼,生怕两位在这里打起来。

  他死里逃生之后就格外看重家里人,宠媳妇儿比从前更甚,这回暗暗腹诽说坏了,一会儿回家媳妇儿得骂了。

  两位上官之间哪里是他能插嘴的,正在心急如焚时,指挥使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寒暄几句,腰间佩刀哐啷一响,大步流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