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皇都>第57章 拉拢

  商闻柳跪坐着,身下垫的软垫坐不习惯,两腿快要麻掉,桌上摆的佳肴味同嚼蜡,一席饭吃到了午后,终于撤了碟,重新摆上糕点。

  侍女捧着漱ko的凉茶侍立在侧,满屋子只有杯盘轻微的磕碰声。

  大理寺的接风宴后,商闻柳就收到了阁老府的请柬。他受宠若惊,同时又有隐忧,可是首辅的面子是不能不给的,只好应邀前往。

  结果一进门,只有他一个客人。

  真是奇了,商闻柳不动声色往里进,一路走一路瞧。

  阁老府比起京中诸多管院的宅邸,实在算不上豪奢,不过贵在精巧。吃饭的内室可以看到外面古旧的敞轩,斜方隔了一座屏风,后面也是坐人的,应该是女眷,不便露面。商闻柳很少来吃这样的席,难免多留点心眼。好在他天生有股从容气度,又是肤白的俊书生,倒也赏心悦目。

  他没动面前的甜食,通常这样的饭局,东道主总要说点什么,可是主位的郑士谋一言不发,除了开ko吩咐下人,几乎没几句话。

  商闻柳正奇怪,忽然听上座一阵响动,是郑士谋把垂到胸前的巾脚拨开,两人陡地对视。

  “怎么,这些小食不合胃ko?”郑士谋慈蔼地笑笑,仿佛那天见到的并非他本人。

  商闻柳搓搓指头,这哪里是不合胃ko,根本食不下咽。

  他道:“并非如此。蒙阁老爱惜,只是我粗野不堪,适才吃过了,未想还有糕点。”

  郑士谋不着急说话,先拿白绢擦了手,才慢条斯理说:“小后生没仔细看老人家的请柬罢?”

  商闻柳心里打了个突——那请柬署名姓关。

  那现在这位上的,是姓关,还是姓郑?

  他拱手改ko,叫了一声先生。

  “我记得你表字兰台,那我就这样叫你。请兰台来吃饭,一个是想起正月在停云观的经历,没想到咱们还能再会,另一个就是听闻你挺身而出,查明了故友的命案,真是少年英才。”郑士谋笑眯眯的,吃一块丝窝糖。

  在当朝首辅面前摆功,那是造次,商闻柳做庶吉士几年,习惯藏锋,斟酌着说:“我身在三司,刑狱案件是我本职,谈不上什么英才”

  “哈哈,朝中人不说,可全都避着不肯去。兰台持重,能为陛下查明事端,为朋友置生死于不顾,是大忠勇、大仁义。”郑士谋啜一ko凉茶,咕嘟几下,尽数吐进玉盂中,“本来这一次想要从简,不过那天咱们在街上碰面,也就没什么瞒下去的必要。再说了,我这把老骨头也禁不起常常出门。”

  商闻柳心中一寒。

  郑士谋抬抬手,对着屏风喊:“在后面待这么久,出来吧。”

  商闻柳只看见一片藕荷色的云,里头裹一位佳人,款款上前。

  是那时提灯的少女。

  “都是熟面孔,这是我的闺女,你们俩见见。”郑士谋微笑。

  商闻柳心中阴晴不定,他好像站在高崖上,飒飒风吹,疾劲云雾迷得人看不清外物。

  那道声音从九天上隆隆降下来,就连脚下土地都微微震动。

  “兰台尚无婚配,我瞧着你二人倒是登对,不知老头子是否多事。”

  他在天旋地转中保持了衡定,额上已经落下汗,微微抬眼,看了郑士谋一眼。

  郑阁老脸上露出饶有兴味的微笑。

  他在看戏。

  商闻柳笃定,他是看看一只蝼蚁在天倾地覆之间如何抉择。要是两个月之前,他兴许还会欣喜若狂,觉得即将得偿所愿。但现在不同,自从云泽案不明不白结案后,他隐隐察觉庙堂之上盘根错节的角斗,稍有不慎,粉身碎骨。眼前雾瘴缭绕不清,怎知那前面究竟是天阶还是深渊,若为些莫名的党争送掉xin命,太过不值。

  他撑着发麻的腿,缓缓站起来,郑重地行礼:“先生的美意,兰台恐怕受之不起。”

  郑士谋像是早有预料,笑意不减:“看来是小女福薄。”

  “万万不敢,是下官无福消受。”

  郑士谋抬袖:“天色已晚,这顿饭也吃的差不多。那便恕不远送了。”

  阁老府的下人送商闻柳出府,沿路都没什么言语,方才的经历也够心惊ro跳了,商闻柳不欲多言,门头走出府邸。

  他刚踏出大门,不远处的佛寺开始敲钟,暮鸦惊得窜出枝头簌簌乱飞,橙红夕阳中只剩豆大黑点。他抬头,听见四面八方涌来的佛钟声接连不断,一处响,处处从响,自上古逶迤而来,叩击耳膜层层回响,涤净雾瘴,纷乱心绪一如禅定。

  郑黎儿跪在软榻边,为郑士谋捏腿。

  “行了,一天脸色都不好,爹也不是真急着把你嫁出去。”

  郑黎儿道:“女儿是伤心将来不能时时侍奉父亲身前。”

  “做父亲的只要你一生富贵安定,何须侍奉身前。”郑士谋仰头,也不看郑黎儿,闭目养神,“行了,下去找下人撒气去。”

  耳边衣料摩擦,腿上的力道消失了。

  郑士谋费力地翻个身,臃肿的身体陷在软榻里,冷然望着窗外假山间淙淙水注:“不识抬举。”

  乌月骓两天没出门,快把马厩给掀了。指挥使近日晚归,府上的奴仆只好牵起绳子,带着乌月骓出门遛弯。这马儿xin子野,不是主人就管不住,才出门走了两步路,嘶鸣一声,欢脱地在青砖上撒蹄,放风筝一般。

  被当做风筝的下人苦不堪言。

  乌月骓横冲直撞,好在燕子巷住的人不多,这时辰太晚没人外出,奴仆被拽了十来丈远,眼看着要转弯,他心里默念别撞着人别撞着人。

  偏偏事不遂人愿,青砖墙上隐隐约约晃过来一点橙黄灯火,片刻之间,一条人影也跟着拉长到脚下。

  “哇啊啊啊快避让!”

  这样是撞上了非死即伤!下人眼泪汪汪,心觉倒了八辈子大霉。

  乌月骓嘶鸣一声,硕大马鼻微微翕动,突然一甩头,屁股往回一挪,强劲的惯xin让遛马的下人囫囵转了个大圈,眼冒金星。

  雄驹带起的风把人袖袍鼓得一荡。

  “这是......”那提灯的人还不知自己死里逃生,举灯一看,愣了。

  乌月骓蹬一蹬蹄子,缓步踱过去,小马依人。

  “还真奇了!”那下人想摸摸乌月骓的小脸,这牲畜非常傲气地一甩鬃毛,给人糊了一脸。

  下人讪讪地呸出嘴里的灰,东看西看找脸子,忽然想起什么,匆忙拱手:“唉,您是......大理寺那位!大人,今夜冲撞了,对不住!”

  灯烛经过这个插曲,摇摇晃晃,快要熄灭,商闻柳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看清了乌月骓的模样:“温指挥的马。”院子闹鬼的那个雪夜,他被温旻提上了乌月骓,想来这马儿便认得了他的气味。

  他转而对下人道:“我没有大碍,倒是你,没伤着吧?”

  “没没,大人是菩萨心肠,这——”

  下人话音未落,身后便有人急声道:“乌月骓怎么跑来这里了?你怎么看的马厩!”

  是常在温旻身边的老奴,下人悚然一惊,借着快要烧尽的灯火,眼神越过白发苍苍的老奴,那后面赫然是刚下衙的指挥使。

  “我我我......”他牵着乌月骓的缰绳,腿软,靠在墙上,两腿打摆子,结结巴巴还没“我”出个名堂来,他那位神鬼不惧的主子忽然长步一跨,越过闹脾气的乌月骓,肃声道:“你从何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