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蕉鹿几事>第111章 佛塌

  佛像塌了。

  赵啟骛与向执安被埋在了佛像之下。

  向执安昏死了过去,赵啟骛脚也被砸了个稀巴烂,他这会儿还有一口气,在石头堆里轻声喊着“执安。”

  向执安没有回应他,赵啟骛的一只眼睛被砸肿了了看不清,这里面一团黑,他又涩声喊“执安啊。”

  还是没有声音。赵啟骛头昏目眩,却迸发出了所有的力气,他大喊“向执安!”

  他的一只眼只能留一条缝,他凭着这条缝到处去摸向执安,最后摸到了一只手,凉的。

  赵啟骛疯狂的喘气,胸口涨痛,他开始推开身边的石头,此刻,赵啟骛真的感谢晟朝的这些贪官,塑佛像连紫铜都舍不得放,这些大致都是泥巴加稻草,泥糊的佛像,麻生棉花麦秸,除了外头镀的,没一点好东西。

  但是太大了,砸下来还是要了赵啟骛半条命,赵啟骛奋力的推开压在他身上的错石,拖着断腿又去挖向执安,向执安只有一只手露在外面,整个人都被埋在里头。

  赵啟骛一边喊一边刨,压住的不仅仅是向执安,还有赵啟骛自己。赵啟骛刨得双手血流不止,这佛像的泥巴里还混了大量的尖锐的细钉,从这佛像建造的初始,他就不是拿来虔诚许愿的,他是拿来做死亡杀刀的。

  赵啟骛一声一声的喊着向执安,连屋外的霜梨乌衣都嘶鸣起来,霜梨乌衣扯断了缰绳,在这废墟面前来回不安。

  赵啟骛将向执安刨了半个身子出来,赵啟骛喊着“向执安!你不要睡!不要睡啊!”

  “向执安,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执安,我在这,我在这里,你与我说句话啊。”

  “执安啊…”

  “我怎可答应你让你独自前来…”

  “都怪我…我都怪我…”

  赵啟骛的鼻涕眼泪都挂在脸上,一只眼肿的像个黑桃子,赵啟骛跪在着废墟之上,哽咽都不能自己。

  “骛…郎…”向执安虚弱的声音传来。

  在此刻却是赵啟骛挺到向执安的声音瞬间爆发的仙丹灵药,赵啟骛觉得自己的力气多到用不完。

  赵啟骛吸着鼻子,越刨越快,越刨越快,向执安好痛,但是他痛也想,想快与他拥抱在一起,他有能止住痛苦最好的良药。

  向执安动了动手指,这跪着的土堆都不知道摇晃了多少次,从外头的清晨到烈日当头,赵啟骛终于将他挖了出来。

  向执安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胸口沁了一大片红染,赵啟骛抱出向执安,策上霜梨乌衣,疯跑着回到了小院。

  海先生与杨叔正好要去祭德寺,赵啟骛说“快找太医来!”

  毛翎瞬时冲了出去。

  赵啟骛说“二皇子可还在皇陵?”

  海景琛说“聂老与公主拖住了二皇子。”

  赵啟骛将向执安放在榻上,杨叔说“世子,你伤的有些重,你也去歇着吧,一会儿叫太医一起看看。”

  赵啟骛摆摆手,“我要在这看着他。”

  杨叔探了探向执安的脖颈,看了一眼赵啟骛,没说话。

  赵啟骛使了个眼色,与杨叔走出了屋。赵啟骛说“说。”

  杨叔说“恐怕以后执不了剑了。”

  赵啟骛叹了口气说“不执便不执,有命在比什么都强。”

  杨叔说“主子是个武将,这般他估计心里受不了。”

  赵啟骛说“他能活着,这世上就没有别的要紧事了。”

  杨叔点点头,太医这会儿被毛翎拎着就来了,揭开向执安的胸口看,施针,止血,又摸了摸脉象,说“这向公子,这半月烧了一回,捅了一回,又砸了一回,得好生养着,可不能再动了,再来一遭,华佗在世也没法了。”

  太医看了看赵啟骛说“你也去边上的屋子,我给你瞧瞧,开点药。”

  赵啟骛看海景琛看着向执安,杨叔去煎药,毛翎也围着,便坐下让太医瞧瞧。

  “向公子,还能好么?”赵啟骛轻声问。

  太医摇了摇头说“刚刚没说,向公子的手指手腕全碎了,哪怕能长起来,也使不上什么劲的,心口那一刀本来就没长好,现下又被重物闷了,估计…”

  “估计什么?”赵啟骛急着问。

  “估计以后常常都会胸口闷痛,习武是不可能了,就得拿药吊着,多走些路估计都会胸闷气喘,你让向公子心宽些,不然遭罪的还是自己个儿。”太医开着药方,毛翎牙都咬的作响。

  “这…影响…影响他的寿命吗?”赵啟骛问“是不是只要他不生气,少走路,按时喝药,就还是…”赵啟骛结结巴巴的追问。

  “若能那般娇养,倒是也不影响这些,但是你家这个向公子,着实骇人啊,你让他当个姑娘,老夫…老夫还是劝你,让他多惜身子。”太医给赵啟骛也开了些药,提着箱子便走了。

  赵啟骛笑着喘了一口大气,对杨叔说“我来给他煎药。”

  杨叔说“你快躺着吧,我看着呢,我一眼都不在眨的。”

  “毛翎,你帮我把这个榻,搬到执安那房里去。”赵啟骛拍拍毛翎的肩说“娇养一些,不耽误你主子茶寿,瞅你眼都红了。”

  毛翎赶紧去搬榻。

  众人什么都不让赵啟骛干,但是赵啟骛拖着一只残脚,还跟杨叔要了热说与棉布。

  向执安太爱干净了,要是见到现在自己这样儿,醒来都不知道眉毛要皱成什么样。

  赵啟骛的断腿打了板子,直着脚给向执安擦拭,向执安眉头微微一皱,赵啟骛说“太烫了?”

  又拐着脚去添冷水,又赶回来,这次再擦没有皱眉毛了,赵啟骛轻轻的将他的胸口的血擦拭干净,又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擦,脖子上沾染的泥屑,发丝也不干净,赵啟骛本是个跑马打鸟的性子,但是对向执安的耐心好像就没有了头。

  赵啟骛一边擦一边与他说话,“这般伺候人,也就你了。”

  “我真是巴不得自己在哪躺着吃点皮肉的痛,你要是在这哭咧咧的给我擦身子,我倒是美得很。”

  “太医说没事儿,就是骨头折断了,真不妨事,世子小时候从马背上摔下来,那军医都说要瘫了,现下不是好好的?”

  “执安啊,一会儿你醒了,又得喝药,但是也不妨事,世子与你一起喝。咱俩就,交杯药,如何?”

  赵啟骛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给他擦了个干净,换上了衣裳,赵啟骛看着他的胸口又渗血,嘴巴瘪了瘪,似是要哭了。

  向执安的眼睛睁开了一点点缝,手伤的不能动弹,嗓子太干涩,就光是喉结滚动了两下,赵啟骛又赶紧拿个小勺给他喂水。

  向执安顺了一口水,哑着嗓子说“别担心。”

  赵啟骛干巴了这一日,到这一刻瘪着嘴,感觉下一刻就要哭了。

  “上梁…上梁的小霸王…怎么回事,哭什么,骆济山又没倒。”向执安露出了一点笑意。

  赵啟骛也不敢抓他的手,直着脚往前倾,说“骆济山倒不倒,你都要长命百岁。”

  “与你一起,长命百岁。”向执安说。

  向执安看见了另一张榻,又说“我不疼,你不要睡别的榻。”

  赵啟骛说“怕晚上不安稳,碰着你。”

  向执安说“我不管。”

  赵啟骛笑着说“好。”

  向执安睡了一长觉,醒来天还没亮,虽身上疼的跟被千军万马踩了好几遍,扭头看见赵啟骛这般大的个子就缩在自己脚边的角落里,不由得想笑。

  赵啟骛睡得不踏实,一醒果真向执安醒了。

  赵啟骛一骨碌滚上来说“饿不饿,给你弄点儿粥?”

  向执安摇摇头,说“晚些喝,你快别忙了。”

  赵啟骛侧着身子看他,向执安的手指都被缠上了板子,这些骨头长好需要一些时间。赵啟骛问“在想那佛像?”

  向执安声音很轻,说“我在想这佛像,建造之初是想杀谁?”

  赵啟骛说“囚笼,做好了机关,能死一大片。且是张百龄做的…工部,孙蔡司…郎戈台…”

  向执安说“这么大阵仗,祭德寺初盖的时候应是秦诛刚来陛下身边的时候,若那时候想杀的…”

  赵啟骛跟向执安同时反应过来“神机营。”

  向执安说“我先前就说过,张百龄最佳的联手选择是二皇子,就是因为二皇子,他才会率霄州突袭益州,也因如此,他才会让霄州杀进上梁军帐,二皇子让张百龄杀了三皇子,太子殿下趁着此机会肯定会一举进攻,而丹夷,那日也会进攻上梁。那就坐实了…通敌的罪名。”

  赵啟骛说“这是一石三鸟。二皇子必然与张上梁内鬼有勾结,但是内鬼想要什么?若是兵权,下奚郡只有我嫂嫂一个姑娘,他傻了才会来上梁夺兵权。”

  向执安说“与内鬼勾结,却计不成,皆是因为楚流水。神机营就是不出兵,楚流水不愿做二皇子的刀,也不愿同室操戈。所以,选不了楚流水,他会选择…”

  赵啟骛说“郭礼自己有兵,又捏住了皇嗣,郭礼不会与他们两任何人一党,如若要去示好,必然要交出都马监私兵。”

  向执安说“所以,进宫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是二皇子与崔治重要用我们的手下了郭礼,安建,也早已经是他们的人。”

  赵啟骛说“赌坊那日萧情给的二皇子的钢刀,也是想让我们以为,这二位,不是一条船上的。”

  向执安说“我们二皇子真当豁的出去,拿自己下刀,也要与崔治重一路。”

  赵啟骛说“棉州的账,崔治重到现在也没交上来,厉大人的死,也是在设计之中,若再给厉大人一些时间,这些账本倒着推,也能把崔治重的账还出来。安建的哥哥,你与我说过,那么杜太医…为着弟弟,让太子殿下醒来,再设计让他杀了厉大人,厉大人一死,你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向执安说“不但如此,这账能被瞒下,且当年二皇子是棉州的封主,裴部又说过,二皇子的母亲死在了棉州,让人糟践死了,崔治重派了骁骑多番寻找,还为二皇子守着棉州。”

  向执安喃喃道“棉州…”

  赵啟骛说“或可以从二皇子的生母查起。叫萧情给些消息来。”

  向执安偏着头看他说“你相信萧情吗?”

  赵啟骛说“我相信她做什么,我相信她的消息便是,萧情看的明白,连秦诛都拿来送与我,我还是相信萧姑娘的胆识的。”

  向执安说“离真相,越来越近了。这郃都的污水,终于要冲干净了。”

  赵啟骛说“我唯一想不通的就是,今日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二皇子没来杀我们。”

  向执安说“若是只有我一人,我必死无疑。但是你来了,你来的是上梁的七万军士,是公主还在这宫中,是神机营的兵就眈眈相视在郃都口,杀了我行,杀你,他也得掂量掂量。”

  赵啟骛说“没想到世子这般有权势,不过我要是真死了,我娘得给他们的皮都扒了。”

  向执安笑了一下说“你若活着,这一些都得讲证据要说法,你若是没了,那便只需要说,死哪些人,便是了。”

  赵啟骛说“有兵真好。”

  向执安说“我与你在益州酒楼,我看着罗绮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了,有兵真好。”

  赵啟骛说“你刚刚有一点说错了。”

  向执安说“哪里说错了?”

  赵啟骛说“若你死了,我与这一院子的人,就算背上这世上最重的罪名,城外的常备军,与我一起,也会将这些人,杀个透。”顿了顿说“我娘为我能到什么地步,我亦为你此般。”

  向执安说“我们谁都不死,活的好好的。”

  赵啟骛说“说了这般多的话,渴了吧?世子给你拿茶喝。”

  向执安说“世子总是这般客气。”

  赵啟骛说“好多了就皮了是不?”

  向执安说“我胸口不舒服。”

  赵啟骛连连直着腿过来轻轻摸轻轻吹气,“哪不舒服,可有好些?”

  向执安没废的左手探进去摸赵啟骛的胸口摸了好几把,轻声着说“我胸口不舒服,世子的胸口摸起来比较舒服。”

  赵啟骛抱着胸看着向执安,咬着牙说“不急,等你好了的。”

  又直着脚去倒茶,看起来甚是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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