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蕉鹿几事>第90章 爻卦

  司崽从去年这会儿仓皇离都后,都快忘了郃都长何模样。

  刘怀瑜的一路警惕,终于在莳州看到赵啟骛站在莳州城门口时放下心来。

  赵啟骛架着马在刘怀瑜的马车边,问“这一路可还顺利?”

  刘怀瑜说“就是霄州那会儿有些忐忑,到棋州了遇上了厉海宁与聂老,他们还在后头,年纪大了,马车慢了些。”

  赵啟骛看着司崽,说“司崽,一会儿便要见舅舅了,想他么?”

  司崽说“想,我还想海先生。”

  赵啟骛说“司崽知不知道来郃都做什么?”

  司崽说“路上遇见聂老先生,聂老先生说郃都等我来做新皇。”

  赵啟骛说“那司崽怕吗?”

  司崽说“舅舅说了,任何事情,只能怕一晚。我昨日已经怕完了,现下已经不怕了。”

  赵啟骛说“好小子,不愧是养在公主膝下的。”

  刘怀瑜说“忙完这两天,你回去守着上梁。”

  赵啟骛说“知道了。”

  一行人浩浩汤汤的到了郃都,皇城之外,被府衙清空了街,百官立在宫前,刘怀瑜牵着刘懿司入宫。

  为首的是向执安,海景琛。今日也有许多大员本是不情愿来的,但是现下也没什么法子。唐堂镜,崔治重就在后侧,皇后娘娘称病未来,郭礼看不出喜怒。

  赵啟骛抱着刀,护在刘懿司与刘怀瑜身侧。

  现下要去灵前继位。

  礼部送了朝服前来,刘怀瑜半点不敢懈怠,眼珠子就长在了刘懿司的身上。

  陛下眼前蒙着皇龙绛布,遮住了眼帘,安静的躺在龙榻上。

  刘懿司松开了刘怀瑜的手,在陛下灵前磕头。“父皇,懿司必承旧制,拓新泽,灵命臻,升宝位,君临兆庶,继轨大川,罔知攸济,方资令哲,共康治道。”

  叩首,叩首,再叩首。

  众人皆肃穆,郭礼掸着拂尘,喊道“跪!”

  刘懿司与众人皆跪,郭礼仰着头喊“大行皇帝,大殓!”

  人群中有人发出呜咽声,先是断断续续,后又连成一片。

  哀拜行了半晌。

  向执安跪的笔挺,在人群中格格不入。

  礼部的人开始忙活起来,郭礼喊“入棺!”

  向执安立在一边,等着礼部择个日子出来,二十七日之后,新皇登基,在此之前什么都说不准。

  向执安漠然的看着眼前的人群。人来人往,如鱼贯水。

  向执安的眼睛紧紧盯着司崽。赵啟骛的手就没有离开过刀柄,刘怀瑜的心思也不在她皇兄身上,甚至你都看不出来今日死的是她的同胞兄长。

  众人慢慢散去,刘怀瑜牵着司崽回宫。宫里向执安都已经安排好,也没什么或缺的。

  司崽赶了两日的路,一回来就马不停蹄的做了一圈礼数,累的在轿撵里都睡着了。

  向执安想伸手摸摸司崽的脸,又抽回了手,晚上赵啟骛要留在宫里守夜,向执安不想在这里,外面的马车,杨叔与海景琛在等他。

  海景琛说“今日我瞧着得有事儿,都警醒点吧。”

  向执安歪在马车上,说“都安排好了,咱得出宫,免得惹火上身。”

  海景琛说“是,不然泼了水咱都不知道是谁泼的,甩都甩不干净。”

  赵啟骛抱着刀,对杨叔说“晚上看牢些院子,今日开始,这郃都就是火坑了,不比外头九州。”

  向执安说“回去看着吧,有事儿差人来,景琛的院子近,不打紧。”

  杨叔驾车,问道“主子与先生晚上都未用饭,一会儿回了院子里,吃一点儿。”

  向执安应了一声。

  ***

  整夜无事。

  除了第二日刘怀瑜的眼角泛红。

  向执安睡得不安稳,海景琛也差不多。

  昨夜杨叔在院子里抱着刀守了一宿。

  向执安疲惫的搅着白粥,说“我还合计昨晚会有响动。”

  海景琛说“昨夜是好时候,但是没人动。”

  向执安说“一会儿与我同去看看楚指挥使。”

  海景琛微微点头,说“新皇新象,楚指挥使倒是摊上了好时候。”

  向执安揉着眉心说“总觉得咱们楚指挥使等着咱呢,想到他是条泥鳅,就觉得难缠。”

  海景琛说“先去瞧瞧,晚些聂老与厉大人就要到了。”

  向执安说“本他们应在司崽之前到,耽搁这么久,我觉得是厉大人想带刘善文来,但是咱黄中路大人左右言他,不肯放手。”

  海景琛说“聂老回来,主子觉得内阁如何安排?”

  向执安说“自是你说了算的,你本就该入内阁。”

  海景琛说“禽兽入堂,小丑登殿。”

  向执安说“景琛不必这样说,你不是自轻自贱之人。”

  海景琛说“我觉得治国平事,唐堂镜比我做的更好。我无心朝堂,事毕就…”他朝着杨叔的背影说“有约了。”

  向执安说“景琛的约,杨立信被打断了腿都得去赴。”

  二人闲谈了一会儿,来到了大理寺狱。

  这儿的狱卒并没有为难楚流水。

  “来了?”楚流水背对着牢狱,望着东边的祭德寺。

  向执安进了狱,坐在小案前,案上只有一些断棍。

  “楚指挥使少年行伍,领兵打仗的身子,天不信地不服的性子,何时也会耍些爻卦了?”向执安发问。

  “向公子,你信这些吗?”楚流水转过来,面对着向执安,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向执安身边的海景琛。

  “楚指挥使,见过了。”海景琛带着唯帽,疏离的行礼。

  当时郭礼血洗翰林院,若是楚流水能施以援手,翰林也不会成那般。

  “翰林之变,楚某未能尽力,景琛莫要……”楚流水脸藏在黑暗里,倒是看不出来这话到底有多少诚意。

  “楚指挥使不必自责,当时事变突然,先皇震怒,加之郃都波云诡谲,楚指挥使身处漩涡,没得法子。”海景琛倒了盏茶。

  向执安打了把小扇,遮住了自己的鼻尖往下,说“楚指挥使,其实执安一直想当面道谢。”

  楚流水的肩膀微征。

  向执安接着说“当时我在棋州遇袭,我一直不知是哪方的人。”

  “我先前以为是神机营,直到赵啟明出事。但是我一直在想,当时是谁掳走了赵啟明?勒索我要钱要粮,我在想,莫非是拿了钱粮要在絮州起事?后来我明白了,是有人想做出戏给郃都看,给晟朝看,其实不管我给的是什么,赵啟明都会回来。

  那楚指挥使为何要这般?我想了想,是为了让郭礼知道,你与我不对付在先,有钱有粮上梁有人在后。郭礼若想浑水摸鱼,也得知道将执安耍的团团转的人,不简单。”

  向执安的扇面轻轻的敲击着鼻尖,说“后我在上梁中毒,中的还是下奚的毒,你算准了啟骛将会夜奔下奚,郭礼一党就在霄州伺机而动,若上梁出兵援助棉州剿匪,就势必要与匪群缠斗不说,棉州必然会败。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上梁,郭礼或者其他人一直在霄州死守,你知道,上梁对我中毒之事一定隐而不发,毒我嘛,直接毙命不好?还下的'败娇花'这种毒,为得就是让我去下奚求援,你知道,姜郡守虽不会出兵制压,但是几千人马还是可以借给我的。”

  “自此,在楚指挥使的帮衬下,我收了棉睢,还开了跑马道。”

  楚流水的神情没有变化,抱胸听着向执安说。

  “我当时还未能想到是我们的楚指挥使,但是木兰围场的秋猎,啟骛入都,太子殿下为救二皇子,中了蠕虫之毒。可偏偏,那蠕虫之毒,就在神机营放着。我到此刻,才坚信,哪怕那日啟骛不进都,楚指挥使也有法子将益州送给我。”

  “我可没得这般好心,执安的戏,太过了。”楚流水说。

  “楚指挥使,我之前一直以为,是崔提督在暗中相助,我一直都没想过您。但是赵啟明第二次私藏霄州,打乱了张百龄的计划,我在想,是谁能将霄州藏火药的事儿透露给赵啟明?除了有安插在上梁的监军,还有没有别人?原本执安应是带着兵死在霄州的,没想到,楚指挥使已将话本子都写完了,只等这些角儿登场。”

  “你又何知是我呢?”楚流水睥睨着向执安。

  “本也是不确定的,直到我进了这狱里。这狱是大理寺,不该受神机营管辖,而是由刑部侍郎直辖。我听聂老说过,当时他被下了私狱,私狱窗外远了,能看到祭德寺,我还在想,郃都的私狱就那么几个,但是我唯独没想到,聂老说的私狱,是大理寺狱里头。我其实到这屋里,我站在指挥使的身后,看这窗外的祭德寺,我才通通明了。”

  “景琛前几日看了唐堂镜送来的大理寺值当,那日,值当之人,已在第二日入职了神机营。”

  “呵呵,”楚流水肩膀松了,说“执安啊,妙算妙算,可是你有没有算过,我图点啥呢?”楚流水伸出手,喝了一口茶。

  向执安翘着腿,“嗯”了一声,缓缓说“可能我太俗,还真不知楚指挥使所图。”杨叔这会儿挎着摇椅,海景琛坐下了。说“反正不是螳螂扑蝉的把戏。”

  楚流水说“为何不可是黄雀呢?”

  向执安说“因为楚指挥使的黄雀,在我入郃都之时,已然自己放生。”

  楚流水笑起来,说“执安呐,神机营已然不是以前的神机营,我也未有你想的那般好心。”

  向执安说“若谈大义,太空虚了些,实在不足以让我与楚指挥使绑在一条船上,但若是楚指挥使想要的,与我向执安想要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呢?”

  楚流水说“你这番话,可敢说给世子听?”

  向执安说“自是不敢的。”

  楚流水说“你连世子殿下面前都不敢说的话,你说给我听,你觉得,楚某不会觉得可笑吗?”

  向执安说“我不说与世子听,是因为世子殿下现还不懂这郃都是如何逼人成兽,他也不知每块青砖绿瓦都染了权色财名。他不知,所以他在这九衢尘中顶天立地,在这股肱郡中拔刀无畏。

  可楚指挥使,你早就不是了。你没有世子殿下披霄决汉的勇气,也早就没了漱石枕流的后路。我不告诉他,并不是我不敢让他知道我是这般的人,而是,我不想他白马沾泥絮,日日谋稻梁,也不愿他雪水浸草灯,飞蛾扑鬼火。”

  楚流水说“他总有天会知道。”

  向执安起身说“我无一所谓。”

  海景琛说“等太子事毕,神机营指挥使还是楚大人。”

  楚流水说“谢过了。”

  向执安走到门口,说“何必言谢呢?难道我们不来,楚大人还能出不来了是咋的呢?”

  海景琛说“改日见见世子,楚指挥使会喜欢的。”

  楚流水说“一个混子罢了,谈何喜不喜欢。”

  向执安说“他若是个混子,楚指挥使怎会将我送到他跟前,说到这,执安的良缘,还是楚指挥使送的,谢过了。”

  楚流水摆摆手“谢错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