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蕉鹿几事>第65章 棋州

  天微亮,杨叔挎着摇椅,小台,脖子上悬着布兜,跟在一白衣大氅的单薄男子身后,越过益州,走出交战地,慢慢的到了棋州城门。

  益州所有将士都扒在城墙上看着海景琛走向棋州。

  杨叔让摇椅放下,海景琛在雪中坐在摇椅上,身子与雪化为一团。

  杨叔放下了小桌台,倒上茶,又掏出一汤婆给海景琛捂手。

  站在棋州城门前大喊:前内阁重辅陆天承关门弟子海景琛,想与棋州各位文士清谈!

  杨叔飞身往上,将海景琛写的邀函用剑定在城墙之上,匕首划开红色的附结,陡大的红色邀函在城墙上绽开。在白雪与黑墙之间,宛如冬日的傲梅。

  风沙一阵刮过,杨叔替海景琛掸走沙灰。

  杨叔说“我在这。”

  海景琛喝着茶说“我知。”

  杨叔蹲在海景琛面前说“海先生,你与话本子一样。”

  海景琛说“如何?”

  杨叔说“你写过一个话本,主子爱看。谋士舌战群雄。”

  海景琛说“等战事了了,再写话本。”

  杨叔说“战事了了,海先生要做大事。”

  海景琛说“晟朝不需小丑般的重辅,让人笑话。”

  杨叔说“入不入仕,皆在先生一念之间。”

  海景琛说“做个谋士,我心已慰。”

  杨叔说“做个近侍,心愿也了。”

  海景琛说“你猜,会有万箭袭来么?”

  杨叔看着邀函说“杨某倒是觉得不会。”

  邀函上书:贤德六年,千鸟飞绝,晚景踪灭,风劲弓鸣,草枯蹄轻。

  是以天承吾师袭名,以海氏景琛上拜,于棋州阴陵为址,愿得翰林旧识相谈。

  吾主向氏于贤德六年三百日夜,平棉州匪患,助下奚伐异,得益州人心,复卫州商贸,诛睢州祸首,还应州太平。

  私以为向氏洗净余冤,拔除三万下奚战败之蜱,广复农耕得拨乱反正。以郃都不可为之事呈世人可为之举,明净约为吾师梦中之景亦为翰林立世之道。

  若得各位棹雪而来,景琛深拜以待。

  海景琛在喝完第三盏茶时,立在城墙上得弓箭纷纷收回。棋州刺史在此刻被一众文人拥上城墙。

  海景琛从摇椅上站起,不小心将大氅勾破了一块,有些负气的说“坏了。”

  杨叔说“回头我给你补补,就看不出来了,或者,我再给你买一身。”

  海景琛未回话,只将唯帽轻轻解下,雪风狂劲,吹得海景琛的唯帽飘向了远方。

  向执安手中提着刀,扯下了禁锢自己的璎珞。这是向执安自带上除了擦拭之后第一次取下。今日棋州文士若敢伤海景琛一根汗毛,向执安手上的刀就要取他狗命。

  哪怕死在这棋州城门口,赵啟骛来收尸之时,可别见了这璎珞伤心才是。

  城墙上有人先发出笑声,这让杨叔的拳头滋滋作响。

  “景琛,听说你在郃都被人暗害,脸上留了陡大的伤疤。”有人喊着。

  海景琛双手相交,随意置于身前。“是。景琛在吾师死后遭贼子暗算,唯帽遮伤约有一年。”

  “景琛,你这般模样,令人发笑。”有人在墙上喊着。

  海景琛单薄的身子挺直了脊背,说“你也令我发笑。”

  “我有何可笑?”来人的声音已然变了。

  海景琛说“自是国祸临头,还不知所谓,净会耻笑他人容貌,棋州有你,棋州不幸。”

  刺史在此时开口“景琛,勿与他们一般计较,你此时所谓何来?莫不是来劝我们做叛国贼。”

  “何为叛国贼?”海景琛一字一顿。

  “自是向执安一党!”人群中有人喊。

  “若我说,郃都才是叛国贼呢?”海景琛反唇。

  “这天下都是郃都的!”

  “晟朝以郃都为首,自是天下之心。”海景琛又坐回摇椅。

  接着说“郃都前户部侍郎孙蔡司勾结应州刺史郎戈平,偷换下奚军械,应州狷养私兵。此事可知?”

  “工部侍郎张百龄以治理水患之名,一年支出近百万两,敢问棋州与霄州水患,可有治理?霄州以鹿氏为民,垫资修沟,现在朝廷还未结清,三年有余!此事可知?”

  “张百龄广修庙宇,强征佃农与霄州应州荒山之上修建破庙,实则做私兵的跑马场,此事可知?”

  “霄州为何一夜之间兵强力壮,今日之益州,明日之棋州,若今日益州颓败,再无第二位向氏如上作为。”

  海景琛摇着椅子,说“但是若棋州文人,皆以郃都唯心,那么景琛请问,郃都近一年,有何事真心为民请命?是他唐堂镜强下官贷,致使益州动荡不断,还是他神机营楚流水与棉睢通匪,以剿匪为名大肆敛财?是他郃都的天家!将吾师斩于殿前,将忠义一生的玄谋庙算扔进罪人坑狼咬鸦啄,还是他郭礼追杀翰林学子,直直逼退你们入了棋州?”

  人群中无声出声,刺使说“哪怕景琛所言为实,棋州北连霄州,南临莳州,景琛此番,是要将棋州拖入泥潭啊!”

  海景琛爆起,“何处不是泥潭!何日才能清醒!郃都罪行擢发难数!棋州刺史黄中路!吾师当年荐你做刺史那日,他说的什么!你可还记得?”

  刺使支支吾吾不愿说话。

  不知何时之间有一老者,出现在交战地间。老者面容丑陋,个子矮小,见老者来了,杨叔与海景琛皆做礼。

  老者清了清嗓子,示意海景琛坐着便是。

  “吾乃内阁前重辅聂远案,今日携景琛与棋州文士相谈。远案未死,得原军需库丞向燕庇护,苟且得有半条烂命。黄中路,棋州刺史,别来无恙。”

  黄中路慌张行礼,文士们皆拜。

  “聂某半生清名毁于变法一节,但聂某变法只为生民百姓,与唐堂镜之谋如出一辙,变法失利,实为聂某之过,聂某给晟朝百姓,请罪自罚。”

  “然,唐堂镜,我知你在这城墙之后,我亦知你愿匡扶社稷。你可知我为何没收你入门?”

  城墙上没有任何声音。

  “唐堂镜,旧事纷杂,忠人之事,亦为人道,聂某也与你此刻境遇相仿,萧瑟之处也有人灼灼其华,社稷其轻,生民其重,若为一己私名将文士之地拱手送于不惜之人,何足痛哉?”

  城墙上的唐堂镜终于回话。

  “聂老安好。多日不见。但唐堂镜入道不悔,向氏屯私兵而谋其位,阴其谋而得人心,将倾之塔亦有余重,正统大道确需扒骨复肉,但也不是尔等起义谋反之因!”

  “愚以为,向氏既洗清冤罪,更该入都详禀,聂老若心中有民,也该入都重复内阁!而不是在益州圈地为王,与郃都遥望相持!报国万万种,向执安狼子野心,景琛于他有救命之恩,聂老与其父有庇护之义,你我道不同,也终有相逢。此番你二人前来,唐堂镜规劝二位,天下大统之事,朝堂自有谋算,邀二位入仕郃都,亦可匡扶社稷!”

  城墙上一片无声,女墙重启箭弩。

  益州城墙与之相仿,只待一点差池便要兵压棋州。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聂老对风狂笑起来。

  聂老喝了点酒,将酒瓶砸在唐堂镜的邀函上,酒花砸在那“人”字之中,墨汁沿着酒水,长长的拖出一条痕。

  聂老大喊“我何曾没有抱希望于郃都!我何曾没有殚虑过朝堂!我以为刘氏帝皇软弱无能,我与陆老架着也能走上太平!但是唐堂镜,你告诉我,你告诉棋州文士!陛下在做什么?他还需要多少庙宇才能成仙?户部为此出了多少银钱?掏空了国库却将变法之事为饿狼敛财!将聂某热血混进生民苦血作酒来一饮而尽!唐堂镜,为何下奚大败之事郃都一年没有定论?难道真是那督察院崔治重,朽木无能不成!”

  “楚流水私兵已起,太子殿下无德无能,郭礼这会儿在郃都沫着茶烟飘飘欲仙,一口能吹出一万兵马一日军需!唐堂镜啊!你为何不明白!郃都烂入骨髓,逐鹿之人并非他向执安一人!若你真只想以大统为先!我只告诉你!三皇子刘懿司!也为大统!他得我与海琛亲身教授,不日弱冠便会夺那天阙!刘懿及何德何能,刘懿尤其心不正!”

  “三皇子刘懿司!才是晟朝最后的骨血!”

  聂老喉头嘶哑。使完了所有的力气,大口的喘着粗气。

  益州城楼上的向执安已将手指都插入了手心。棋州城墙下的两个人,是向执安至死不能缺的二人。

  棋州城门的缓缓推开,向执安感觉眼睛发涩,这时才喝上一口热茶。

  毛翎在身边手抖了已经很久,到这时向执安才发现那些咬牙的声音不是来自自己。

  唐堂镜不知何时已从城楼退下。

  黄中路携棋州文士,迎聂老与海景琛入城。

  黄中路弯着腰拜见,聂老说“陆天承当时与我说,黄中路此人谦卑杰优,若他身死,你亦能守住晟朝最后文墨。现在看来,此言非虚。”

  黄中路跪拜在地,颤抖着身子,匍匐着落泪。

  海景琛将黄中路扶起说“黄刺使,吾代吾师,谢过了。”

  聂阁老替陆天承坐镇棋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