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一枕初寒>第40章 安西暗涌

  永康十一年秋,北境军报传来,北方的乌桓部落似有异动。军报传到宣和殿时,萧宁正巧与柳一弦、晏述二人在商讨国事,便就此事问了两人的意见。两人都认为乌桓这举恐怕背后有安西旧部势力相勾连,只怕得慎重处理。萧宁对此颇为认同,乌桓的战力虽不足为惧,但安西平定不过数年,平稳的水面之下是无数涌动的暗流,但刚刚稳定的安西,也不宜贸贸然派大军入境,极易引起恐慌与猜测。萧宁低头思索一番后,决定先让柳一弦和晏述开始准备粮草和军备之事,无论安西问题如何处理,西北边境终究要加强戒备的,乌桓再如何,也需得防备一二。诸事暂定,萧宁便想让二人退下,却一眼瞥见柳一弦面有踌躇之色,便寻了个俞南之事的由头让他留下了。俞南的成王近日似乎有意将爵位让世子承了,晏述记着那位成王原是柳一弦姐夫,小世子又是他外甥,虽是公事,但萧宁留人未必不牵扯些私情,自己在这儿便有些不合适了,便未多说什么,就告退离开了。待晏述身影消失在宫门后,萧宁方才含笑问道:“柳相可是有话想说?”

  闻言,柳一弦一愣,“不是陛下让臣留下,要说俞南之事么?”

  萧宁轻笑,“俞南能有什么事,成王想退位云游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了。不过是见你方才神色古怪,欲言又止,想是因了阿述在这儿,不好开口,故而特意留你一问罢了。”

  柳一弦苦笑:“其实也没有什么紧要之事。不过是多嘴想问陛下一句,是当真要动手了么?”

  “嗯?”此言似乎颇令萧宁有些意外,“这话似乎不该由你来问?怎么,当年之事,你不恨了?”

  柳一弦叹气,他怎会不恨,当年的事一直是他心头难以消解的一道疤,他忍不住道:“我如何不恨。”可,他停了停,有些感慨道,“昨日我看了这些年江安的年报,他当真算是良才,在江安这些年也委实做得很好。如今要换了人,只怕对江安……”

  萧宁没有让他说完,便笑着接口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诺大的朝堂若连个替他的人都选不出来,那大燕这天下可真是危险了。”

  一弦忙道:“臣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有些可惜。”

  “我知道,一弦你到底是惜才。但,”萧宁忽地神色微凛,“他犯了罪就是犯了罪,才高不抵罪愆,功过不可相消。”

  一弦默然片刻,又轻叹道:“其实我也并非全是因了这个缘由。他毕竟与魏国公私交甚笃,而你与魏国公的关系好不容易才……你当真要动手?若真动了手,你二人怕是……”

  “怕是回不去了?”萧宁挑眉,轻笑,“我记得,当年一弦可是颇为不满我与他的关系,如今倒换了立场么?”

  “不满?你当初把话说到那份上,我不满又有什么用。倒是你,说着那人那般重要,如今却又不在乎了?你以为这次的事一发生,他还是那般好哄回来的?”

  “哄不回来,那就断了,不正好合了你们的意?”萧宁轻笑。

  柳一弦闻言,皱眉不满:“陛下不必做这副轻浮样子给我看,您若果真不在意,做臣下的自然也不会多虑什么。”

  萧宁无奈:“一弦你啊,有时候就是操心太过。”顿了顿,方道,“我既做了抉择,便总归有我的考量。”

  柳一弦望着他,不知为何,心下总隐隐有些不安,这些年虽然萧宁待他仍如旧时,他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萧宁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捉摸了。君心难测,这四字,他之前从未想过能用来形容萧宁。但萧宁既说了自有打算,他为人臣的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又想着还有事要处理也就不再多留。

  是夜,萧宁趁着夜色拜访魏国公府。这几年国公府中早习惯了君王偶尔兴起的私下来访,自仲安递了消息来,国公府早做了安排,萧宁刚下马车便瞧见了等在月色中的晏述,唇角不自觉地勾起细微的弧度。

  魏国公将人带进后院,一路领着上了枕风阁。侍从们早已退下,此间只留了他二人。晏述一边帮萧宁将外衣脱下安置,一边忍不住道:“如今已近深秋,怎么还是穿着这样单薄?旁人或许粗心,怎的连仲安也不懂事了。”

  萧宁一边随着他往里间走,一边笑了笑道:“我哪有那般脆弱。何况你也知道,我若是不愿,仲安也劝不动的。”

  晏述有些无奈地看他一眼,拉着他在铺了软垫的位置上坐下,又从小炉上取了早已温着的清酒斟了一盏,递过去,在萧宁接酒时。晏述便顺势握住了他的手,一面弯腰将他另一只手拉过来,让他将酒盏捧在手中,自己则将萧宁双手拢在两手间暖了暖方才放开,低头轻笑了声:“手这般冷,还嘴硬呢。快喝了暖暖吧。”

  萧宁笑:“方才吹了风,自然冷些。”说着微微低头闻了闻,又笑,“是绿猗?”

  晏述点了点头,含笑应道:“是。”一面起身给自己也斟了一盏,浅尝了一口,“只是不算陈酿,陛下可莫要嫌弃。”

  萧宁瞥他一眼,无奈:“韩师傅前些年离京云游之后,绿猗已是千金难求,就算宫中也寻不出多少坛了,嫌弃一说,从何而来?”说着,他忽的想起了什么,不由抬头看向晏述:“我听说韩师傅离开前,有人买下了所有绿猗,那个人不会……”

  “是我。”晏述极快地肯定了他的猜测。

  萧宁一愣,“为何?”

  晏述微微挑了挑眉,不答,只是回看向萧宁。跃动的烛光间,晏述的神色有些暧昧不可辨,萧宁心头一跳,想起些久远的往事来。是了,这是他曾送过晏述的酒。

  看着萧宁的神色微变,晏述便知道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也不愿再纠缠于此,便问起萧宁此行的目的来。

  “我来找你,不是寻常得很么?”萧宁轻笑,“能有什么目的。”

  “是啊,但白日里刚接了安西的情报,若非有了对策,你怎会出宫偷闲。”晏述瞧他一眼,看萧宁想开口自辩,又轻笑着堵了他的话,“便是为此烦恼,想与我诉诉苦,寻些安慰,也不该到了也不提此事半句。”

  “怎么不提?这不就要提了么。”萧宁轻笑道。

  “陛下有对策了?”晏述笑。

  萧宁点了点头,一面暗暗皱眉,不知从何时起,晏述私下里时不时便会唤他“陛下”,那语气总令他有些不适,但他却寻不出缘由来,特意提出又显得自己多心多疑。

  晏述低头思索了片刻,道:“可是需要我做些什么?”

  萧宁轻声道:“是。我需要我的大将军为我,再定一次安西。”

  “哦?”晏述抬眸看他。

  萧宁接着道:“安西这些暗涌,最好能在暗处一次性解决。”

  “既是暗涌,哪里是那么容易解决的。”晏述蹙眉。

  萧宁从袖中取出几卷信轴递予晏述,道:“这是暗卫传回的情报。”

  晏述接过展开,迅速看了几眼,不由便是一惊:“这么清楚?”这份情报上面将安西暗处的几股势力分布、据点、脉络、构成都写得一清二楚,甚至于近期行动计划都有所涉及。晏述心下暗惊,他知道皇家的暗卫情报收集的手段厉害,却不想竟能到这份上。

  萧宁道:“这可不是几日之功。”

  晏述不自觉接道:“自安西归附?”

  萧宁摇了摇头:“更早。”稍微停顿了一下,不等晏述问出下一个问题,他已接着道:“若有这份情报,可能解决了?”

  晏述静默了片刻,认真思索了一番,道:“虽有些风险,但应该可以。”

  萧宁点点头,又有些犹疑道:“恐怕不是一些风险,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晏述抬眸笑道,“想潜入安西,自然不能带大队人马。”

  萧宁抿了抿唇,道:“我会让北庭军以北巡的名义前往北境,虽不便直接入安西,但好歹可以威慑一番。若有所需,你也可直接调人,不必……”

  “好。何日启程?”晏述极快地应道,倒是让萧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晏述看他一时有些愣怔的模样,轻笑道:“怎么了?不是很急么?”急得都需趁着夜色来找他了。

  “……”启程自然是越快越好,若是明日便能动身便是再好不过,但萧宁心知这不合适,“三日后,可否?”

  “好。”晏述望着他含笑点头,然后又道,“三日后就不必送行了。”

  “我……”因这次出行是隐秘的,自然不便送行,但晏述说出了口,萧宁反倒生了几分莫名的愧疚来。

  看着萧宁这神色,晏述大约也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干脆轻笑了声,将人拉进怀里,低声笑道:“不过,我可要些补偿。”

  萧宁闻言,倒似放下了什么,顺势揽住对方,眉眼轻弯,轻声应道:“如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