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一枕初寒>第36章 帝后结姻

  几日后,萧宁算着晏述军中之事稍定,又逢月中,便约了人在清思小苑赏月。晏述接到邀约的时候,倒是愣了愣,晚间到地方,见到苑中景色依旧,更是一时心绪难定。萧宁在池畔廊下备了吃食与佳酿,此时正一手支颐,一手持杯,有些懒散地坐在桌边等他。晏述此时有许多话想问,但面上却分毫不显,只是走近了弯腰从萧宁手中取走那盏酒,待萧宁抬头看他,才开口含笑道:“我以为你不会再来此处了。”

  萧宁神色微变,但极快地掩饰过去,笑盈盈道:“我一手安置起来的地方,其中可还有你不少手笔,怎么舍得不来?”见晏述仍只是看着他笑,萧宁只好又道,“怎么,你不喜欢?”一面伸手想去拿回酒盏,却被晏述轻易躲了过去。

  “当年这儿发生的事可不怎么让人愉快。”晏述语气极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清安殿中我与先帝发生过的不快更多,如今我不还住得好好的。”萧宁不以为意般笑笑,一边干脆另取了个酒盏,重新斟上酒,“但你若是在意,下次就不约在这儿了。”

  萧宁这轻描淡写的语调令人不快,但言辞上却挑不出错处,晏述抿了抿唇,在他对面落座,“无妨,是我多想了。”顿了顿,似乎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晏述换了个话题,“听闻小殿下和柳相去了粦州,可有段时日了。”

  萧宁知道他的意思,“今日刚到的消息,那人去了。”

  晏述微微一怔,“你今日约我,是因了此事。”

  “我不知道。”萧宁摇了摇头,语调有些微妙,“往事虽令人不快,但总归算是昔年的旧人,如今他不在了,未免令人徒生几分怅惘。”

  晏述对他这莫名善感的性子习以为常,也不接他的话,反而问道:“此次小殿下归来,可要有新身份了?”

  这些年萧宁对他那个小侄儿的态度摆在那儿,晏述怎能不知道他存了什么心思。但萧宁却只是轻叹了口气,道:“再晚些吧,先让他跟着一弦学着做些事。如今大婚在即,我若收养了萧泱,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晏述明白他的意思,过些年,若萧宁婚后仍无子嗣,收养萧泱也更顺理成章些,若将他寄养在小皇后名下,对萧泱日后也更有助益。一念及此,有些事似乎也明朗起来,“你是为了这个,才决定娶唐小姐的?”

  “什么?”萧宁一愣。

  “那晚我差点真被你糊弄过去。”晏述笑笑,眼中神色分明冷淡起来,“若非昨日陈章问我,为何是唐家姑娘。我还真一时察觉不出古怪来。”

  “古怪?”萧宁讪笑,“如何古怪了?”

  “后位之事,你说颇感压力,我信。瀚北那丫头走后,朝中催你立后的声音大约更多。可是,宁宁,凭心而论,你当真扛不住那些压力么?”见萧宁想说什么,晏述伸手抵住他的唇,笑了笑,接着道,“就算你厌烦了,想妥协,以近些年你对世家的态度,倒不如立个寒门出身的姑娘,既好拿捏,不容易出事,又好借机敲打世家一二。”

  萧宁闻言,却是展颜笑了,伸手握住晏述的手,将他拉下来,“你说得不错,所以阿述觉着,我又是为何选了唐家?”

  晏述微微蹙眉,神色却略有松动,想抽手却反被萧宁握紧了些,他也就任由那人握着,“唐家小姐想见你,大约是想借着与先皇后的几分相似,求个机会。你这性子,见了那样一张脸,难免心软,一心软便生了几分犹豫。你原想接着不愿娶妻的理由拒了,但不想那小姑娘也是心狠,本就是打着拿婚事换后位的主意。”

  萧宁听他说完,笑意更为明显,“果真是阿述懂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不曾心软,更没有犹豫。”萧宁依旧笑盈盈的,“陈章说的不错,寒门出身的姑娘确实更好拿捏些,可阿述不觉得那姑娘也未免太可怜了些。交易这种事啊,还是要双方对等些,才略微得些公平。”

  晏述闻言叹气道:“这话谁说我都觉得虚伪,偏偏你说,我就觉得是你真心所想。可是宁宁,仅仅是这种理由大约是不够的。”若是宣和初年的萧宁,自然可以全然凭借自己心意行动,但如今的萧宁却绝不会做那样的蠢事。

  “自然。”萧宁笑意未减,甚至把玩起晏述的手指来,“所以那日我是诚心诚意地向唐小姐提建议的,我也知道她不会拒绝。”

  晏述点点头,“承诺是承诺,但毕竟事在人为、来日方长。”

  “是啊,事在人为。”萧宁微微垂目。

  晏述看着对方的神情,心下微动,轻声道:“宁宁,你并不讨厌那位唐姑娘。”

  萧宁神色微动,抬眸有些疑惑,“我何时说过讨厌她?”然后他想起晏述回来那晚上的事,轻声笑了,“我没骗你,当时确实是有些不喜,只是,说到底那不过是个小丫头,我还不至于那般小心眼。”

  晏述皱眉,“大约是我小心眼。”

  萧宁心下一堵,正想开口,却听到晏述转而笑道:“我一贯小心眼得很,你可得多担待些。”

  萧宁心下终于稍松,笑道:“是,自然要担待一辈子的。”

  无论晏述心中多么不愿,萧宁大婚之事终究是提上了日程,而在粦州的柳一弦与萧泱也在不久后赶回。帝后大婚筹备之事繁琐,萧宁的态度也分明是不着急的,但随着天气渐寒,大婚还是一日近似一日了。晏述实在不堪忍受帝都内外这喜气洋洋的氛围,便找了个巡查的由头往京郊安林去了,但到了大婚当日,身为当朝重臣,晏述仍是躲不过的,他望着满城的红色,甚觉不喜,仪式一了结,便自回府去了。帝后大婚程序繁复而庄重,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自唐府出,穿午门正门,过太极门,最后新任的小皇后在泰安殿前降舆,由女官、夫人们引至内殿安置等候。之后便是皇帝到来,帝后二人饮过合卺酒,唱过祝颂词,余下诸人便都一一退至外殿。此一日帝都内外灯火通明、昼夜不息。待殿内只剩了他二人,萧宁看着层层宫纱间一身凤袍、眉目熟悉而陌生的少女,一时竟生出几分恍惚来,忍不住伸手想去摸摸眼前人的鬓发。但他的手尚未触及发梢,已听得对面人有些疑惑地开口,“陛下?”

  萧宁被这一声“陛下”唤回了神,有些讪讪地放下了手,起身望着那少女:“皇后。”看得出端庄矜持的少女藏着的不安,萧宁忍不住心软道:“约定是作数的,你不必害怕,只是今日大婚,如何也得做个同塌而眠的样子。不然明日宫中便都是不好听的传闻了。”唐眠枝点了点头,烛火下的白皙两颊上是浅浅红晕,萧宁知她年纪小,到底是脸面薄,便又觉得这孩子颇有几分可怜可叹了。

  大婚后仍有许多事宜要处理,以至于萧宁得了空想起晏述时,已又过去了七八日。虽然事先已说得明白,但萧宁却也大约猜得到晏述心中不快,少不得偷溜去魏国公府哄了好几日。晏述明白这一事萧宁也是无可奈何,本也想着便顺势而为,但偏偏有些舍不得眼前人这副温顺乖巧、撒娇卖乖的模样,生生佯装生气了好几日,方才露出些勉勉强强谅解了的样子。

  虽应允了萧宁不再因此事置气,晏述进宫的次数却也明显少了许多,先前帝都里的风言风语随着帝后大婚的消息传出便消停许多,至大婚后已是寥寥,少有人言了。那日晏述因了刚接到的军报往宫里去,在清安殿阶前却十分稀罕地被内侍官阻了阻,晏述看了看天色,不自觉挑了挑眉。

  那内侍是常在萧宁身侧伺候的,对某些事情也略有所知,他面露几分为难,“娘娘在里头,大人可要等等?”

  晏述皱了皱眉,还未开口,那内侍便十分乖觉地让了路,低声,“陛下在侧殿。”并让一侧的宫女领着晏述去。这清安殿,晏述不知来过多少趟了,熟得和自家一般,那内侍如今这举动,倒显得刻意古怪。但二人一到了侧殿外,晏述便有些明白了,殿门外守着一排人,连仲安都在外头候着,可见殿内唯有萧宁与小皇后二人。晏述走近了些,一面抬手示意仲安他们不要做声,一面已听见殿内传来的说笑声。仲安瞧着晏述的神色微变,有些踌躇着上来想说些什么,却见晏述先一步轻笑了笑,“皇后殿下在,我便先在外头候一会儿。”说着,便果真缓步到殿外的白玉阑干旁等候。

  小皇后出来所见的便是,晚风夕照里,一身雪青暗纹锦衣的晏将军凭栏远眺,神色淡漠,身虽处锦绣繁华地,心却在红尘纷扰外。唐眠枝远远望了一眼,虽知按理自己不该私见外臣,但少年时求不得的情愫却在这一眼里纷涌而至,以至于待她回过神时,人早已到了那人跟前。

  晏述显然也未曾料到唐眠枝此举,稍顿了顿,便俯身行了礼,“见过娘娘。”

  唐眠枝被他这一声唤回了神,一时竟生出些许无措,掩着几分局促开口:“大人是来寻陛下的?”

  “是。”

  “天色已晚,是急事?”

  晏述点点头,显是不愿多说。

  唐眠枝瞧出他的心不在焉,抿了抿唇,“既是如此,大人便快进去吧。”

  晏述拱了拱手,便侧身往大殿走去。

  在错身而过的刹那,唐眠枝却又忍不住出声唤住了他。

  晏述不自觉皱眉,“娘娘还有事?”

  唐眠枝压着声音,也压着心中的不甘,“大人果真不记得我了?那年在安林……”

  “娘娘!”晏述忽重了语气,直接打断唐眠枝的话,“安林之事,举手之劳,不必挂怀。我与娘娘,萍水之缘,不当费心。”若非陈章后来屡次提及这位唐家小姐,他怕是早忘了曾在安林救过那么一人。

  指尖狠狠掐入掌心,唐眠枝到底是大家出身,脸上矜贵端雅的笑依旧未褪下半分,“我明白了,是我叨扰了。”

  晏述见她没有再纠缠的意思,便也不愿再做停留,快步往大殿走去。

  说完军报之事,宫门早已落锁,二人便默契地谁也没有提出宫之事。至夜间,一日诸事毕后,晏述便陪着萧宁在清安殿前台阶上赏月。萧宁懒懒散散地靠在人怀中,无意般问道:“听说今日你见着皇后了?”

  “嗯。”

  萧宁听着他的声调低沉,忍不住有些想笑,“她可对晏公子念念不忘呢。”

  晏述狠狠地捏了捏萧宁的脸颊,“她现在是你的皇后。”

  “是啊,我的皇后,却对你心心念念。”萧宁挑了挑眉,眼角满是揶揄的笑意。

  “闭嘴!”晏述有些烦躁地轻斥,看萧宁还不愿放过他的样子,忍不住瞪他一眼,“再说?”

  萧宁讪讪地闭了嘴,眼角微微下垂,看上去倒显出几分委屈来。晏述忍不住又是好笑又觉可爱,但一想到方才殿中传来的笑声,还有即将到来的年节祭天仪式,他便几乎压不住心底的慌乱与烦闷,他忽将怀中人一把扣在怀中搂紧了。萧宁被他这突然的举动整蒙了,还未完全明白过来,已听得那人在自己耳边,闷闷道:“宁宁,你说过的,她只是皇后。”

  萧宁恍然大悟,无奈之余又克制不住地心疼,他伸手回抱住晏述,在背上轻拍了拍,柔声道,“是,我说过的。我说的话素来是作数的。”

  那一夜萧宁的许诺似乎真的让晏述安心许多。祭天典仪那日,望着高台上并肩而立的帝后二人,晏述心中虽仍有不悦,但到底还是维持了面上的平和肃谨。

  那通往祭坛的台阶层层叠叠,蜿蜒而上,难见尽头,初临这般场合,便是高门大家出身的小皇后一时也难免有些紧张。高处吹来的风又带着凛冽的寒意,来势汹汹,吹动了身上叮叮当当的配饰,拽着衣角,也拉着她微微晃了晃神,耳边忽然传来的叹息声又在一瞬间将她的神思拉了回来。她稍稍侧目去看身边人,却见那人在这般肃穆的场合里居然带着温柔和煦的笑低头回望了过来,一双通透澈明的眸子里透着温和无奈,他向她伸出了手,悄悄勾了勾唇角,轻声唤她:“皇后。”

  唐眠枝不及多想,已伸手握住了皇帝伸出的手,那掌心里的温度慢慢驱散了身上的寒意。但随着温度而来的,还有唐眠枝的不解,似乎知道身边人的困惑,萧宁压着声音带着轻微的笑意道:“要站在我身边啊,皇后。”唐眠枝一怔,几乎在那一瞬间抬起了头,头上那顶沉重的凤冠似乎也再没有那般令人不适,她明白萧宁的意思,他们是大燕的帝后,纵然做不成夫妻,却依旧是并肩而立的同伴。起码来自另一个人掌心的温度在告诉她,在这风声飒飒的高台之上,她并非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