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说笑笑地洗漱完, 明儿就带着丫鬟将午饭端来。

  舒清晚知道连衣不大想见其他人,而且现在也不方便见舒府里除了明儿以外的人,就让明儿领着丫鬟把饭菜放到偏殿的桌子上。

  丫鬟们撤下后, 将房门关好, 舒清晚才带着连衣去往偏殿。

  连衣知道舒清晚说的“随意弄一些”并不会太随意, 参考上次过夜的早上第一餐就知道,只是没想到何止不随意, 那里面还有好几道菜是她喜欢的。

  闻着香味连衣才觉得前胸贴后背,迫不及待拿起筷子:“晚晚,你们府里的厨子也会做这个菜啊,不知道有没有我府里的厨房做的好吃。”

  连衣夹了一口嚼了嚼, 惊喜地又夹了两口:“好好吃啊晚晚, 你们府里的厨师好厉害, 竟然做的跟我府里的厨师差不多。”

  “哎不对, 这应该就是我府里厨师做的,你把我的厨师都挖过来啦?”

  “没有。”舒清晚说着坐下, 为连衣摆开小碗和勺子,“这是我早上让明儿替我去阮府吊唁,顺便打听情况, 然后让书碟找你们厨房做的。”

  原来明儿都替舒清晚去过阮府了。

  难怪舒清晚前面竟然让明儿直接进来, 都不要她躲,原来是明儿早就知道她在舒清晚的房间里,甚至还帮她从阮府打包了吃的东西回来。

  连衣想到明儿提着食盒离开的场景, 有点担心:“明儿早上就去啊, 这样不会露馅吧?”

  舒清晚摇了下脑袋, 往连衣面前的碗里夹连衣喜欢的菜:“不会,虽然阮府秘不发丧, 但据说......安涟在院内哭了大半夜,周围的邻里早就知道你出事了。”

  “明儿回来说,她一大早去的时候,许多世家也派了奴仆去核实情况。”

  “其实,明儿可以晚点去的。”连衣将舒清晚夹的菜往嘴里塞,嚼了两下道,“不然显得咱们合作的太明显,虽然裴言枫也知道这明显是个套。”

  看到连衣根本没有关注安涟,舒清晚心里莫名清朗一些:“嗯,但我只是想,你早上那般不安,醒来吃些喜欢的东西,心里会开心些。”

  原来是为了去阮家给她打包吃食,所以让明儿早上去的。

  想到舒清晚这么小心翼翼照顾她不安的小情绪,连衣心里晕开一片暖热,她甜甜一笑,朝舒清晚送出个飞吻:“晚晚你真好,爱死你了。”

  舒清晚被连衣的笑容感染,也浅浅笑开:“无事,你开心我便开心。”

  连衣埋头吃了个三分饱,才分出精力想其他事情:“早上裴言枫可有带人去搞事?”

  “去了。”舒清晚说着,给连衣舀了一碗汤,“暗卫来报,裴言枫巳时刚过就带人去阮府,名义上说是吊唁,但却说非要见那尸首最后一面。”

  连衣喝了一口羹汤:“那看了没有?”

  舒清晚道:“看了,刚开始伯父伯母假装不同意,但后来裴言枫说的情真意切,伯母也就给他看了。”

  “他带的那人应当是仵作,据说还非要掰开那尸体的嘴巴,瞧瞧那里头有没有烟灰。”

  连衣嗤笑一声:“反正我们做过准备,又不怕他看,他要看就给他看好了。”

  “那看了以后呢?他没有无理取闹说要解剖吗?”

  “有。”舒清晚边给连衣继续夹菜边说,“不过据暗卫和明儿说,当时还有其他世家来的人,裴言枫也不敢闹的太厉害,只一口咬定林大哥肯定是死于他杀,他要为林大哥伸冤,请求到知州府请仵作解剖。”

  舒清晚说完,稍顿又说:“当时......安涟也在场,听说她态度强硬,坚决不同意解剖,若是有人要解剖那尸体,她就......一头撞死。”

  “裴言枫也怕面上闹的太难看,被人看出点什么,最后只能作罢。”

  安涟此举她们完全可以理解。

  因为在封建社会里,若要死者安宁,就需全须全尾且体面地入土为安。

  按照安涟的角度看,自己深爱的丈夫被火烧死已经足够让她心痛,她又怎么舍得他被人拿去肢解解剖,无法保持身体完整地下葬。

  这行为倒让连衣有点感动,她高兴地直鼓掌:“安涟这波操作牛啊,厉害了,裴言枫走的时候,应该脸黑成锅底了吧?”

  舒清晚细嚼慢咽一口米饭,浅淡地应了声“嗯”。

  舒清晚两次提到安涟,表情都很是冷淡,连衣也察觉出来了:“晚晚,你是不是还是很在意安涟啊,我没有喜欢过她,真的。”

  “我当初买她,除了因为她可怜,真的只是因为她与从前的你,有几分相像。”

  舒清晚的心思被连衣挑明,她原本想装大度地说“无事”,但想起明儿回来给她形容的安涟悲痛欲绝的样子,她心里还是觉得仿佛生了一根刺。

  她憋了一会,还是如实问:“连儿,安涟......你准备如何安置?”

  “如何安置?”连衣说着支着手肘撑着下巴,边思考边说,“还不知道,其实她生孩子那几日,我曾让母亲去跟她说,我愿意放她自由。”

  “她要想走,我可以伪造她难产而死,然后给她足够的银钱,让她回旭离城生活,但是她拒绝了。”

  “她拒绝了?”舒清晚没想到安涟对连衣用情如此地深,“那你和伯母准备怎么办?”

  连衣无奈地微叹一口气:“她不愿意走我有什么办法,既然不愿意走,那就留下继续当少夫人吧,反正阮府又少不了她一口吃的。”

  “安胎期间,她初一十五就跟着母亲吃斋念佛,她既然喜欢这样的日子,就随她去吧。”

  明知道安涟够不着连衣,但想到安涟会永远待在阮府里,占着连衣给的名分,时不时做些让连衣感动的事情,甚至用着西院,舒清晚心里就很是发酸。

  她承认她在嫉妒,她嫉妒的发狂。

  她恨不得那名分是她的,恨不得阮府的小少爷是从她肚子里出来,恨不得连衣的每样东西都归她所有。

  但她无力地发现,身为女子的她,许多事情她做不了,就只是明媒正娶或红妆出嫁,她都做不到。

  舒清晚纵然没有再出声,但连衣也能感觉她的心情有所低落,于是她也给舒清晚舀了一碗汤,放到舒清晚的面前:“晚晚,我是谁?”

  舒清晚不明所以,但还是接话:“阮连衣。”

  连衣接着问:“那安涟是谁的妻子。”

  舒清晚抿了下唇,还是低声地承认:“她是你的妻子。”

  “傻瓜!”连衣笑道,“她不是我的妻子,她是阮林一的妻子,我的晚晚,我是代我兄长娶的她。”

  舒清晚抬起眼眸,略有茫然:“她是......林大哥的妻子?”

  连衣定定地望进舒清晚的眼底:“对呀,不管是阮府还是外头,她永远都是阮府嫡长子阮林一之妻,而我现在是阮连衣了,往后也只会是阮连衣。”

  舒清晚喃喃地跟着念:“你现在是阮连衣了......”

  “是啊,所以不要不开心了。”连衣微嘟嘴巴,仿似思考了片刻,“往后你要是不愿意嫁给我,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嫁给你好了,谁叫我现在是女子身份呢。”

  “只不过你要吃点亏,我现在身无分文,就算嫁给你,也是没有嫁妆带给你的。”

  一向嘴上只娶不嫁的连衣,为了哄她开心,竟然主动愿意嫁给她。

  舒清晚的心头都被暖热覆盖,哪里还有前头的憋闷,她软化语调道:“连儿,我不需要你的嫁妆,而且我愿意嫁你的,我也不需要你给我聘礼,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

  “这可是你说的哦。”连衣笑道,“我到时候可真的光着手了哈。”

  舒清晚漾开浅浅的笑容:“嗯,我说的。”

  听到舒清晚的声线总算恢复了点温度,连衣俯身靠近一点,逗她:“晚姐姐,现在开心点了吗?”

  连衣这声“晚姐姐”让舒清晚想起早上连衣躺在床上,眼角蓄泪向她求饶的模样,心里莫名被孵的又痒又软,她没忍住伸手摸了下连衣那白皙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我没事。”

  “真的吗?”连衣笑盈盈地拿起筷子,“那我继续吃了。”

  舒清晚噙着浅笑,拿起筷子继续给连衣夹菜:“嗯,那你多吃一点,晚上在外头,可能就要将就一些了。”

  “好。”连衣吃着舒清晚为她夹的菜,心里冒出一点甜,“晚晚你真好。”

  又喝了小半碗羹汤,连衣突然想起她还有一件事情没问:“晚晚,那我兄长的坟呢?裴言枫去挖了吗?”

  “嗯。”舒清晚道,“辰时过半,他就带着人去了。”

  连衣点了点头:“他果然去了,这么看着,他应该是先去挖了兄长的坟,然后确认里面的尸骨已经换了,就马不停蹄地奔回阮府,去查看那具烧焦的男尸。”

  是的,她们早就知道裴言枫听说连衣出事,第一反应就是会心怀侥幸再去挖阮林一的坟。

  因为只要公开那写着阮连衣三个字的墓碑下,实际却是埋的男尸,就可通报知州大人阮府欺君之罪,继而对那烧焦的尸体验身解剖。

  解剖之后,连衣就无处躲藏。

  因为活人若是被烧死,他的嘴巴乃至胸腔内或多或少都会有烟灰存在。

  若无烟灰,便可证明这人在被烧之前就已经死亡。

  她们可以在那男尸嘴里塞入烟灰,却怎么都无法把烟灰沾到那死尸的肺部以及胸腔里,所以只要解剖,金蝉脱壳之计就会暴露。

  暴露之后,事情就会往两个方向发展。

  第一个,知州府验证死尸就是阮林一,但被烧前就已死亡,说明他杀,裴言枫就可借用知州府之兵力抓凶手,出动黑蛇帮暗中协助,从而搜出连衣。

  第二个,知州府验证死尸不是阮林一,如此情况,阮家只能推脱他们不知那尸体不是阮林一,是被蒙蔽,否则就要说出连衣此举的动机。

  接下来,裴言枫还是可以利用知州府,假装营救被掳走的连衣,实际抓人。

  只要裴青松从皇城出来,连衣再被抓住,验明女儿身后,阮府的欺君之罪便可敲定。

  反观裴言枫自己的事情,只要有裴青松在,事情又爆出于阮府之事后面,裴言枫便可狡辩是栽赃,且大事化小。

  连衣和舒清晚早就想到了这一出,早在两人互通消息,知道是裴言枫带人挖的坟时,就让后来回来的阮老爷带人悄无声息地把阮林一的尸骨换掉。

  他们买到一副十四五岁且死于五六年前的少女尸骨,替换了阮林一,伪造成阮连衣的尸骨,将阮连衣的墓碑与尸骨彻底统一。

  而真正的阮林一的尸骨,阮老爷已经趁后来出门巡店,带到阮氏旁支的祖坟里埋葬。

  等多年后尘埃落定,再将阮林一的尸骨重新挪回。

  话说回来,如此便可猜测裴言枫发现阮林一的尸骨已经被换回女子的尸骨,就想着从烧死的男尸身上动手脚,于是假借吊唁之意来到阮家。

  他原本企图借用见连衣最后一面,让仵作检验男尸的口腔。

  然后以口腔里无烟灰为由,强制到知州府为连衣伸冤,最后让知州府出面验证解剖男尸,然后动兵去抓连衣。

  只是没想到这一步也被连衣和舒清晚算准,且已经动了手脚。

  但他还来不及想到其他办法,李老爷便一纸诉状将他告上知州府,以至被限制人身自由。

  “还好李老爷告的及时,他现在进了牢。”连衣道,“不然他之后肯定还会去挖坟,就算我们派人去守墓,估计也会闹一通。”

  舒清晚应道:“嗯,听暗卫说,他从阮府出来后,又去了一趟阮家祖坟。”

  “大抵是不甘心,又觉得阮家可能会把那副尸骨埋在附近,于是一气之下,又挖了旁边好几处的坟。”

  “什么!”连衣气的摔了筷子,“裴言枫这王八羔子挖我哥的坟就算了,还挖我祖坟?”

  一根筷子被桌沿弹了一下,吓到了桌底下。

  “无事。”舒清晚淡然地说了两个字,给连衣拿了双新的筷子,又给连衣夹了两筷子松鼠桂鱼,“我已通知书城写状纸到知州大人那里,状告裴言枫无故破坏阮家祖坟,打扰阮家先祖。”

  舒清晚这话把连衣的气浇灭大半,连衣重新拿起筷子,解气道:“干的漂亮!还是我媳妇厉害,告死他!”

  舒清晚被连衣的话逗笑:“嗯,快吃吧,菜该凉了。”

  连衣笑笑夹起一块松鼠桂鱼:“遵命,娘子。”

  时间越来越迟,该讨论地也讨论地差不多,两人又吃了些饭菜后,舒清晚就拉着连衣简单乔装。

  舒清晚给连衣贴上胡子,又带上及膝的帷帽,才带着出门。

  她们先是去了一趟阮府附近,远远站着并未进门。

  阮府虽秘不发丧,但还是门庭若市,来往吊唁的宾客不在少数。

  阮府也将丧事办的逼真,不仅阮府内的所有人都带着白布,连衣站在墙角下,远远还可听见屋内传来的细小哭声,悲戚哀伤,甚是让人动容。

  不过裴言枫应当确实分身乏术。

  阮府门口的宾客来往井然有序,并非见什么人浑水摸鱼或者胡搅蛮缠。

  私下见了书城后,更是确信裴言枫已被李府以及书城的状纸绊住,再也分不出精力来抓阮府的漏洞。

  嘱咐书城让暗卫们严加看管那具烧焦的男尸后,连衣又跟着舒清晚去了一趟知州衙门。

  连衣照例没有靠近,由舒清晚去打听情况。

  尽管李老爷状告裴言枫的几条罪状都需细查,但书城上诉裴言枫破坏阮家祖坟之事却是证据确凿,所以裴言枫被知州大人传唤后没多久,就被暂时收监。

  据买通的衙役说,裴言枫在她们来之前没多久,已被转移到大牢看管。

  天色渐晚,知道事情已成,两人悬着的心稍安的同时,也知道连衣不宜再留在城区,否则夜长梦多。

  长夜漫漫,城区又危机四伏,对于连衣这个已死之人来说,实在太过危险。

  舒清晚回舒府为连衣收拾衣服,回到舒府外面的巷子时,带回来了朱大人下朝回来后写的手信。

  信里说,裴青松原本已经被封为新任榜眼,不日就要进翰林院任职。

  但因为李老爷状告裴言枫那条“屡次挑起拂烟城和旭离城战马协议事端”的罪状,涉及国事,知州大人往上通报,到达朝堂后被城主知晓,城主就暂停了裴青松的任职,让他先回家等待通知。

  裴青松纵然还是新科榜眼,但经此一闹,他的任职之事只能等裴言枫的事情落幕,才会重新提上日程。

  一切就跟连衣和舒清晚设想的差不多,接下来只要裴言义给力,采办礼监明哲保身,不再干预裴言枫的事,裴言枫就再也没有走出大牢的可能。

  为防裴青松出皇城后,缓过神来,借着夜色做坏事,舒清晚趁着天光还未染上暮色,要让连衣混着行人躲出城区。

  夕阳已在算着距离催促连衣离开,舒清晚尽管舍不得,但还是放下马车的车帘,将她和连衣隔开。

  没一会蒙面首领就架着马车,渐渐消失在舒清晚的视野里。

  连衣出了城区,便弃了马车,改骑他们在城外早就备好的马匹,带着两个暗卫以及蒙面首领,一路向城东疾行而去。

  到达余洋庄附近后,他们再次留下马匹,躲在夜色里,悄无声息掩进了余洋庄那家糕点铺子里。

  同一时间,城区的夜色刚刚包围万家烛光,就有几队黑衣人迫不及待地隐在黑暗处,趁着高门大院里看守松懈,不知不觉地渗透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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