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清晚到了客栈, 换回衣服后,天色已经逐渐有了点亮起的混沌。

  她隔着窗户眺望阮府的方向,虽然只能看到阮府檐角模糊的轮廓, 但想到连衣完好无损地待在里面, 她的心情就会逐步变得安定。

  当年的事情, 虽然她没有说出全部,但也没有欺骗连衣, 她确实是因为舒府的生意照顾不过来,才被舒老爷召回城区,只是过程不仅仅是这样的轻描淡写。

  这里面的多少算计和策划,她并不想旧事重提, 让连衣再徒增伤感和烦恼。

  如今她只想等所有事情烟消云散, 然后带着连衣, 去过当年她们想好的, 一起浪迹天涯的恬静生活而已。

  其实六年前,她确认连衣已经死去, 回到庄院生病时,她真的差点就失去求生意志。

  因为可以去底下重见阮连衣的念头太过诱人,一个人活着又太难熬, 她差点忘记她拖着疲惫的身子爬回来的初衷。

  那时她已经病的模模糊糊, 一碗一碗的药往下灌入却丝毫不见起色,朦朦胧胧中,她也知道自己可能就要不久于人世, 虽然心有不甘, 但想到很快就可以在九泉之下与阮连衣团聚, 她便也放任自己就这么消沉下去。

  后来,城区舒家派来了一个新的大夫, 那大夫为她稍微把了下脉象,就起身准备离开。

  张嬷嬷上来拉住大夫,关切道:“大夫,我家小姐情况怎么样了?”

  那大夫摇了摇头,表情淡漠:“已经不行了。”

  “怎么会?”张嬷嬷急道,“昨天来的那个大夫还说,小姐的脉象看着还可以再......大夫,麻烦您再给我家小姐姐看看吧。”

  大夫推开张嬷嬷,敷衍道:“她的脉象确实已经不行了,听天由命吧。”

  张嬷嬷跪在大夫面前,恳求道:“我们家小姐才刚刚及笄啊,大夫,求求你再帮她看看吧,她之前还好好的......她前几天还好好的。”

  “我给她开个方子试试。”大夫无视张嬷嬷的央求,公事公办地提起药箱就往外走,“不过怕是没什么效用,听天由命吧。”

  张嬷嬷看着大夫被孙嬷嬷领了出去,消失在门口,心起悲意,转头扑在舒清晚的床边痛哭起来:“小姐,我的小姐啊,你怎么就......小姐......”

  张嬷嬷的哭声迷迷糊糊地传进舒清晚脑海里,虽然舒清晚也有些难过和不舍,但却觉得就这样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在遇到阮连衣那一年,她原本就想着这么死去,去地底下与娘亲团聚。

  如今,底下多了个心爱之人等候,她去了也罢。

  第二天一大早,张嬷嬷便拎着东西去往洞云寺求佛,虽然知道只是心理安慰,但这却是张嬷嬷最后的指望。

  张嬷嬷走后,孙嬷嬷幸灾乐祸地进到舒清晚房间,和另外一个临时看顾舒清晚的周嬷嬷闲聊了起来。

  孙嬷嬷看了眼舒清晚,鄙夷道:“张嬷嬷也真是的,大夫都说无力回天了,她还去拜什么菩萨,菩萨要有用,那大家生病就不要指望大夫,都去拜菩萨好了。”

  周嬷嬷做了个示意孙嬷嬷小声的动作,劝道:“你可少说两句吧,小姐都这样了,张嬷嬷着急也是正常的。”

  “唉......此时除了求佛,还能如何?”

  “小声什么!她又听不见,你怕什么啊?”孙嬷嬷嚣张道,“这小蹄子本来就不该活这么久,她当初就该跟她那个贱人娘亲一起去那边报道,留在这里还碍别人的眼。”

  周嬷嬷有点急了,她看了眼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舒清晚,压低声音道:“哎呀,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小姐自有小姐的命数,哪里轮的到我们说三道四的,你可收收嘴吧。”

  “什么我说三道四,她不成了可是大夫说的。”孙嬷嬷的声音不降反高,嚷了起来:“我看也不用治了,直接拖出去埋了干净。”

  周嬷嬷无奈地站起来,拖拽着孙嬷嬷往门口而去:“行行行,你说的都对,你可出去吧,免得张嬷嬷回来,看你这么大声,又要跟你急了。”

  孙嬷嬷被周嬷嬷推着走,不甘心道:“怎么?我还怕她?”

  “好好好,你不怕你不怕。”周嬷嬷安抚道,“是我怕,成了吧,你可消停会吧。”

  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房间里再次恢复寂静无声,舒清晚却罕见地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眼轻垂而下的床幔。

  她刚才朦朦胧胧地被自己渴醒,原本想挣扎着问张嬷嬷讨要一杯水喝,却蓦地听到孙嬷嬷的声音,将她混沌的神经激的清醒一些。

  那两人的谈话内容完全落进她的耳朵里,她虽是带着不甘心,但却也无能为力。

  因为此刻她的身子沉的毫无知觉,她仅剩的力气只足够她睁开眼睛而已,想要转下脑袋,似乎都成为十分艰难的事情。

  她认命地重新闭上眼睛,放任黑暗再次袭进她的意识。

  隐隐约约中,她回到了她和阮连衣分开的那天傍晚,阮连衣架着马儿往路的尽头而去,她不知为何却没有下马,视线一直粘在阮连衣的背后,一直跟着阮连衣进了城。

  她亲眼看着阮连衣把马儿交给附近一家客栈的小二,然后独自往阮府一面隐秘的院墙而去。

  阮连衣在墙下蓄了蓄力气,然后翻墙而上,跳进院子里。

  阮连衣正偷偷摸摸地想钻进旁边的月洞门,却突然看见一个与阮连衣长的相似的男子坐在门口的石桌旁,正冷眼地看着阮连衣。

  情急之下,阮连衣将手里的木剑往墙角下一丢,就假装笑嘻嘻地朝那男子而去。

  两人交谈一番,便各自回房。

  阮连衣却没有真的进去房间,只趴在房门上,确定那男子已经回房,关了门,她又蹑手蹑脚地往那月洞门小跑而去,想去捡那丢在墙角下的木剑。

  这时从外面飞进来三个刺客,他们与穿着男装衣服的阮连衣见了个正着。

  四周昏暗,刺客们自然而然将阮连衣当做刺杀对象,举剑纷纷围上,不过片刻功夫,阮连衣便被刺客们贯穿无数剑,倒在了墙角下。

  舒清晚的视线眼睁睁看着阮连衣倒下,她却无能为力。

  她看见阮连衣不甘地睁着眼睛看她,朝她伸着手,声声唤着“晚晚救我”,而她却摸不着也救不了,硬生生地看见阮连衣胸口的白衣被完全染成血红,那双灵动可爱的眼睛慢慢失去色彩,变得灰败。

  舒清晚心尖揪痛地醒了过来,她大汗淋漓,耳畔还回响着阮连衣的那声“晚晚救我”,心中的不甘蜿蜒而上,顷刻间茁壮成长。

  是的,她不能死,她还不能就这样死去,她怎么能让那些宅内恶毒之人一次又一次得逞。

  而且她的连儿还不知道蒙受过什么样的冤屈,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

  她可以跋山涉水地从阮家坟地里爬着回来,又怎么可以被这样的病痛打倒,而枉顾死于非命的阮连衣。

  舒清晚想着,就用尽力气喊出:“水!我......水,水......水.....”

  此时周嬷嬷刚好回来,看到舒清晚脸色憋的难看,在挤着力气喊水,她赶紧倒了半杯水,将舒清晚扶起,小心翼翼地喂了进去。

  舒清晚喝完了水,继续哑着嗓子道:“药......药......我,喝药......药......”

  周嬷嬷听到舒清晚主动提起要喝药,虽然知道喝着可能已经没什么用,但还是经不住舒清晚央求的眼神,叹了口气,出去为舒清晚煎了碗药端来。

  舒清晚十分配合地喝了碗药,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又挣扎着醒过来要周嬷嬷继续给她喝药。

  等到张嬷嬷傍晚时回来,舒清晚已经喝下三碗不同的药,然后又睡了过去。

  看到舒清晚终于有了求生的意志,张嬷嬷颇为欣慰,连连感慨今日求的菩萨有效,心中默念舒清晚若是无恙,她必定会去还愿。

  晚饭时间,舒清晚主动再次醒了过来。

  她不仅又喝下了大半碗的浓药,还破天荒地强迫自己吃进去小半碗的稀粥,着实让张嬷嬷高兴了好一阵。

  第二日舒清晚再醒来时,虽依旧无法动弹,但已经勉强可以说出几句连贯的话。

  她依旧吃下半碗稀饭,嘱咐张嬷嬷再找其他大夫过来诊脉。

  张嬷嬷喜极而泣,很快就为舒清晚找来新的大夫开了新的药方,并且将舒清晚病情好转的事情传回到城区舒家,让舒家拨下银两给舒清晚调理身子。

  舒老爷原本听舒夫人说舒清晚已经命不久矣,伤心地以为自己会中年丧女,没想到派出去准备为舒清晚办丧事的属下,半路上遇见去城区通传的杂事嬷嬷,直接将舒清晚脉象又微微好转的消息传给了舒老爷。

  舒老爷高兴之下,直接拨出百来两银子和一个医术不错的大夫,让属下带着去了庄院,帮舒清晚调理身子。

  舒夫人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天,她知道消息已被舒老爷知晓,只好尴尬地顺水推舟,说应该是她派去的大夫起了作用,开的药让舒清晚“起死回生”。

  为了不让舒老爷起疑心,舒夫人又往庄院运了许多补品,假意关心舒清晚的状况。

  但舒清晚的情况与她期盼的背道而驰,不仅开始茶饭可进,身子也奇迹般一天天恢复过来。

  有了舒夫人这些补品的调理,舒清晚半个多月后就可下床走路,一月多就已恢复地身子无恙,加上舒清晚私底下偷偷锻炼身子,很快就恢复如初。

  舒清晚在调理身子的这段时间,明里暗里地向张嬷嬷打听起城区几大家族之间的事情,很快就将阮舒裴梁四大皇商望族的事情掌握了大概。

  她重新到竹苑报道后,更是没落下对城区商业环境的打听。

  她手上那时已经有了舒老爷留下的银子,做起事来也没有从前那般费力,如此不过半年时间,她就将城区商业局势了解地一清二楚。

  舒府内部的生意情况,在她的重金之下,很快也被她探知的差不多。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为自己创造个合理的时机,让自己名正言顺地回到城区舒府,然后才可以借用舒府的力量,暗自调查阮连衣的事情。

  如此这般,她就想起她第二次去城区找阮连衣时,遇到的那个城区裴府二公子。

  裴府的情况舒清晚不甚了解,但她已经打听到裴家大公子因为颇受皇城贵人的赏识,被调往旭离城与旭离城贵人接洽战马事宜。

  此时那位二公子裴言枫正跟裴家三公子同争裴家掌权之事,有些孤立无援。

  她若能借机跟裴言枫合作,两人互利互惠,便能创造共赢的局面。

  但此时她一个外放的舒家庶女,断然是不能贸然上城区裴府找人,一来容易曝光两人私底下认识的事情,二来又有被人认出的风险,若不小心,更是会落下把柄在舒夫人的手上。

  顺着记忆,她就想起她遇到裴言枫的那天晚上,他们似乎不是跟她同个方向而来。

  而且她隐约记得裴言枫的随从说过“铁铺”两个字,不知怎么的,她就顺着“铁铺”两个字,想起当时她做木剑的铁铺。

  有了猜测方向,她为了能够偶遇裴言枫,就经常抽空到她遇到裴言枫的那个树林,隐在树丛中一边练剑一边等待。

  如此等了大半年观景,终于让她再次遇到裴言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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