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 天色已到黄昏。

  舒清晚收起自己的木剑,准备步行返回她之前和阮连衣一起藏剑的地方,藏好剑后再返回庄院。

  但她正准备离开时, 突然就听见远处有些滴滴答答的马蹄声传来, 虽然不大清晰, 但仔细听来,与马蹄声颇为相似。

  舒清晚躲回树丛间凝神查看, 没一会果然就见上次救过她的裴言枫骑着马儿奔来,后面跟着的还是上次那两个佩剑的下属。

  马蹄的速度不快,但瞧着几人的姿态,应该是在赶路。

  舒清晚将木剑藏好, 从容走到路边, 伸手去拦裴言枫的马。

  裴言枫远远便看见一个女子朝他们必经之路走来, 他瞧着眼熟, 还未认出来时,就见那女孩径直走到路中间, 拦下他的马。

  走到近处,他算是认出了女子的面容,微笑着拉紧缰绳停下:“姑娘, 是你啊, 好巧。”

  舒清晚拱手施男子礼数:“不算巧,裴公子,小女已在这里等候许久, 是特来报之前的救命之恩的。”

  “哦?”裴言枫有些讶异, 被勾起了兴趣, “虽然我之前说过不需要你的报答,但今日你提出要报答, 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想怎么报答?”

  舒清晚淡然道:“那烦请裴公子借一步说话。”

  荒郊野岭又日近黄昏,裴家的随从自然不愿裴言枫跟舒清晚单独离开,但他们还未开口,舒清晚就主动补充解释:“不去他处,就在前面你们看的到的地方。”

  裴言枫也伸手往下压了压,安抚下属们稍安勿躁,自己则翻身下马,饶有兴致地跟着舒清晚往前走去。

  两人往外走了片刻,已经到了裴家下属听不到声音的距离,舒清晚屈膝跪下,施男子礼仪一拜。

  裴言枫看舒清晚行了大礼,赶忙伸手相扶:“姑娘这是何意?”

  舒清晚坦然道:“当日小女行事匆忙,还未认真谢过裴公子搭救之恩,今日一拜,就当是先谢过当日公子慷慨相救的恩德。”

  舒清晚说完,兀自站起,又拱手道:“现在,我想先为您介绍一下我自己。”

  “小女姓舒,名唤清晚,刚过及笄之年,是城区舒家庶出之女,是舒家少东家舒清彦的庶出妹妹。”

  裴言枫听到舒清晚自称是城区舒家之女,稍愣一会,很快就和煦而笑,拱手回礼道:“原来是舒家的小姐,裴某真是失敬。”

  舒清晚收回姿势,客套道:“裴公子客气了。”

  裴言枫也收回施礼的手,微笑着直接道:“那舒小姐今日拦下在下的马,是有什么事情要在下帮忙的吗?”

  裴言枫都已问出舒清晚的目的,舒清晚自然也没什么好做扭捏,坦白地说:“我想跟公子做个交易,互利互惠的交易。”

  裴言枫笑地八风不动,眼底的好奇更深了:“哦?怎么说?”

  舒清晚直白道:“我知道裴二公子前段时间在裴老爷跟前失了信用,现在正跟庶出的裴三公子一起争夺掌权之事,小女不才,但愿尽绵薄之力,为公子助力。”

  裴言枫眼里有不甚明显的亮度闪过,笑意深了深:“如何相助,愿闻其详。”

  两人在树林里详谈约莫半个时辰,达成合作后,便各自返回。

  裴言枫回去后不到半个月,舒老爷一次外出巡查商铺,就“巧合”地撞见一出孝女卖身葬父的场景。

  那女子柔柔弱弱,可可怜怜,说她家里穷困潦倒,父亲刚逝,她无钱安葬父亲,只需好心人出五两银钱替她安葬老人,她便跟人回去为奴为婢。

  舒老爷经过时,那女子便扑了过来,哭的很是凄惨。

  虽然最后舒老爷并没有买下那女子,只给了点银钱,但那副孝义的画面已经植入他的脑海,回去的一路心情都有些沉闷。

  如此过去大半个月,舒老爷去往下一处商铺巡查时,半路去了个解渴的茶摊,再次撞见裴言枫为他安排好的一出父慈女孝的情节。

  舒老爷带着伙计刚刚坐下,那端茶的老人家就“哎呦”一声,表示不小心折了腰,无法动弹。

  她的女儿适时地冲上来扶住老父亲,关怀倍切,之后不仅利索地把活都悉数干完,给舒老爷和舒家伙计重新沏了茶,还给老父亲捏锤了好一会腰腿。

  那老父亲对着舒老爷好一顿感慨,说他幸亏有个女儿在身边,否则这老了以后的日子都没什么指望。

  这话说的舒老爷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很快就想起那养在庄院里,差点一面未见就失去的女儿。

  凡此种种场景,裴言枫明里暗里安排了不少,舒老爷也在裴言枫的潜移默化提醒中,日益惦记舒清晚的情况,没多久便派属下去庄院探望舒清晚。

  舒清晚也适时地表示对家人的理解以及想念,下属回去后,舒清晚懂事乖顺的形象便在舒老爷的心里稍微立了起来。

  舒老爷被细水长流地刷女儿这个角色的存在感时,又过个把月,舒清晚终于迎来一个转折机会。

  裴言枫收买了舒府里一个暗地里不满舒清彦的理事,略施小计,让舒清彦在舒老爷面前载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

  舒老爷恨铁不成钢地批评舒清彦的时候,舒清晚疏通过关系的人和裴言枫收买的人,都趁机在舒老爷面前感叹暗示,大意意思是说舒清彦之所以做事不够严谨,就是因为家里没个兄弟姐妹帮衬。

  如此一提,再加上之前植入舒老爷脑袋里的其他事件,让舒老爷再次想起还养在乡下的舒清晚。

  这次不管舒夫人如何暗示舒清晚不祥,舒老爷也不再动摇,说什么也要把舒清晚接到城区,养在自己身边生活。

  舒清晚单枪匹马来到城区舒府时,先是按兵不动了一段时间,她一方面不动神色地勘查舒府的内部利益关系,另一方面,避开舒夫人和舒清彦的锋芒,不与他们产生正面冲突。

  舒老爷对舒清晚的乖顺十分满意,见人就夸他得了个识大体的女儿。

  舒夫人见舒清晚的忍耐功夫了得,她打出的拳头都被虚虚退回,于是如舒清晚所料,又心生一计,向舒老爷表示舒清晚已过及笄,应该为她选个夫婿。

  只要舒清晚嫁出舒家,就是泼出去的水,就减弱能跟舒清彦争夺家产的资格。

  但这条计策却正中舒清晚下怀。

  正在舒老爷找舒清晚试探,是否愿意找个夫婿的时候,舒清彦再次因为舒清晚和裴言枫动的手脚,被人从中作梗,损失了一单重要的生意。

  舒清晚趁机表示愿意牺牲自己的幸福,以舒家的生意为重,留下辅佐父兄。

  舒老爷被舒清晚“情真意切”的话打动,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按照初衷,将舒清晚留下帮忙打理家事。

  舒夫人和舒清彦自然不会同意,但舒老爷心意已定,他们再不愿也只能先顺从舒老爷的想法。

  眼见舒老爷已经带着舒清晚开始学习经商事宜,舒夫人怎么甘心就这样放手让舒清晚顺遂,便决定另辟蹊径,找机会敲打敲打舒清晚,让她知难而退。

  一日,舒夫人趁舒老爷出门几日,和舒清彦为舒清晚准备了一场鸿门宴。

  舒夫人和舒清彦先是跟舒清晚和和气气地吃完一顿午饭,然后假意关心舒清晚最近的生活情况,接着舒夫人道:“清晚,最近跟着你父亲学习打理家事,可还适应吗?”

  舒清晚喝了一口茶水,礼貌回复:“谢母亲关心,还算适应。”

  舒夫人故作大方:“那就好,今日清彦要去城南商铺,不如你跟着一起去看看,你学了这么久,也该出去实践实践,顺便让清彦教教你不会的地方。”

  纵然知道这是舒夫人挖下的陷阱,但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舒清晚也只能选择跳。

  何况就算今日不跳,她和舒夫人以及舒清彦逃避这么久的冲突,迟早还是要找个契机爆发。

  因为隐藏的危机最为致命,还是挑明了好。

  况且对她而言,舒夫人和舒清彦在意的家产从来都不是她的目标,她要的只是借用舒家的权力和财力而已。

  在舒夫人期盼的目光下,舒清晚假装接受好意,无知地答应下来。

  下午到达城南商铺,舒清彦带着舒清晚稍微浏览介绍一圈后,舒夫人和舒清彦设计好的情节就安排了上来。

  商铺的管事说,最近他们提供陶土的商家出产了一种新的土胚,可能可以做出更精美的陶词,邀舒清彦和舒清晚一同前去查看,顺便把最新定的陶土一起拉回来。

  舒清晚陪着舒清彦看完新土胚,准备将新的陶土拉回来时,舒清彦假意带着管事去看另外一种不同的品种,留下舒清晚检查他们要拉走的陶土。

  舒清晚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舒清彦就拉着管事离开。

  舒清彦这么着急甩锅,舒清晚当然知道这设下的猫腻就在陶土里,于是也不配合检查,只绕着商家的其他东西闲情欣赏。

  事实上,舒清彦确实联系商家伙计准备将没问题的陶土换成更劣质的一种。

  到时候拉回去,管事验收不合格,舒清彦就会把责任故意引到舒清晚的身上,说是她学艺不精,没认真检查陶土质量的问题。

  虽然到时候舒清彦和商家都会假意揽下责任,但这会让舒老爷心里埋下一个舒清晚做事马虎的印象。

  商家左等右等,见舒清晚迟迟不检查,伙计只好按着商家管事的暗示,先把好的陶土换走。

  这眼鼻子底下的操作,舒清晚当然有所察觉,但她对商家不熟,也只好按兵不动。

  就在舒清晚耐心等待舒清彦回来演接下来的戏时,没想到舒清彦竟然拉着管事偷偷溜走,只留着一个小厮回去交代舒清晚,让她把陶土检查清楚,然后带回去。

  舒清彦这不负责任的行为,直接让舒清晚陷入两难境地。

  现在已经无关乎陶土质量问题,而是这陶土拉不拉回去的问题,她若随意把陶土带回去,陶土质量不过关,到时候就会被冠上做事马虎的罪名。

  她若不拉,舒夫人就会故意在舒老爷面前怀疑她做事的能力,且还会说她故意忤逆兄长。

  就算到时候她说是因为陶土有问题她才不拉,商家也不会承认,而她也只能被舒夫人卡在这不上不下的境地,丢失舒老爷的信任和期望。

  眼看天色将暗,舒清晚只好找到商家的管事,直接道:“陶土我检查过了,有问题,麻烦你们给我换一批好的。”

  那管事看着舒清晚碰都没碰过的陶土,敷衍道:“舒小姐,这土你根本没有检查吧?何况我们提供的,一直都是最好的,这个你放心。”

  管事以为舒清晚会继续跟他争执陶土问题,没想到舒清晚突然往后踩空一脚,崴了下脚,直接跌到地上:“你怎么推人呢?我兄长前面跟你说了的,你怎么能不让我拉走呢?”

  舒清晚说着,趁管事没反应过来,对小厮道:“你回去跟兄长说,这里的管事说,他是第一次见我,不敢让我把东西拉走。”

  只要她把责任重新推到舒清彦头上,舒清彦就不会坐视不理。

  而且她在这里出了事,还可以在舒老爷面前按舒清彦一个,没有照顾好妹妹的罪名,只要把事情闹大,她不怕舒清彦不回来。

  小厮和管事都让舒清晚这突然一跌,弄的有点懵,管事下意识想去扶舒清晚,舒清晚躲了一下,又继续诽谤:“我可是舒家的小姐,你们竟然还想把我扣下?”

  小厮站的远,听了舒清晚的话后,就想上前看看情况,但还没上来,就听到舒清晚焦急催他:“你怎的还站在那里,快回去叫我兄长。”

  小厮一脸懵懂,听了催促,手忙脚乱地只好赶紧转身去找舒清彦。

  小厮走后,管事总算反应过来情况,他冷声道:“舒小姐,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呢?”

  舒清晚拍了拍自己的手,从容地从地上爬起来,胡诌道:“没什么,就是第一次出门,天黑了,有点怕,让兄长来接下我。”

  舒清晚说完,看着管事冷青的脸,补充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应该叫您一声,姐夫,对吗?”

  “你......!”管事有点诧异,但还是强制自己冷静,冷哼着否认道,“舒小姐,我哪敢高攀,我看您是说胡话了吧?”

  舒清晚看向门口,边等待舒清彦边随意道:“就当我说胡话吧?不过我劝你还是现在先换好陶土吧?免得待会我的兄长,你的远房妻弟回来,你还是得换。”

  老底被揭,管事气愤的同时也无可奈何,只好让伙计重新换上好的陶土。

  因为舒清晚说的没错,等舒清彦回来,这陶土无论如何都是要重新换回来的,不然到时候回去被批评的就是舒清彦。

  果然新的陶土刚换完,舒清彦就跟着小厮着急忙慌地冲了进来。

  他看到舒清晚好端端地站着,立刻就领悟自己被耍了一趟,于是阴沉着脸道:“怎么回事?”

  舒清晚淡淡一笑:“无事,就是我眼拙,看不出来陶土是好是怀,怕误了兄长的事,只好让兄长再跑一趟,帮忙把把关。”

  管事走上前去,跟舒清彦耳语几句后,舒清彦的脸色更差了。

  他走到舒清晚更前,低语道:“看来是我低估你了,还有点不入流的手段。”

  舒清晚客气地笑笑,笑意未有一丝达到眼底:“兄长哪里的话,是兄长承让才对。”

  前段时间舒清晚对舒夫人以及舒清彦的挑衅视而不见,让他们误以为舒清晚只有乡下没见过世面的短见。

  假如舒清晚发现陶土有问题,又拉不回去真的陶土,他们也想当然以为舒清晚会委屈地跑回去搬救兵,哭哭啼啼地像个刚刚及笄的小丫头。

  这会看着舒清晚眼底毫无温度的平静,舒清彦才知道,他和舒夫人都算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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