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 舒清晚和阮连衣从洞云寺回来后,就在树林里挖出前一天埋好的剑,然后两人对练一会。

  等天色暗去, 再将木剑埋在原处, 等着第二日回来继续对练。

  有的时候, 甚至一整天都未去竹苑报道,两人就那么待在树林里一起研究剑式, 然后对练,累了就并排躺在一起,透过疏疏落落的树叶,去看那随风漂移的白云。

  日子过的恬静惬意, 两个少女心中的土壤也发出了不知名的芽。

  秋去冬来, 两人的剑术日益增长, 舒清晚心里那日日累积起来的甜意, 终于酿出一方难以遏制的情感,等她发觉, 那感情早已泛滥成灾,难以收回。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类型的喜欢,但终于还是明白这种喜欢与对张嬷嬷的喜欢有所不同。

  她不会对张嬷嬷日益依恋, 不会觉得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怎么都不够花, 更不会脑袋里时不时就浮现出张嬷嬷的模样,甚至恨不得自己可以长在对方的身上,随对方去海角天涯。

  这种黏腻又有些羞涩的感觉, 只有阮连衣可以给她。

  她也知道这种情感也许异于平常, 可她却无法压制, 只能一边苦恼地克制着,一边又无可救药地放任着, 这种感觉仔细算算,远远比她之前思考要不要送出木剑还要来得难捱。

  终于有一日,无法再自控的她,趁其他三个师姐弟不在,跪在房内入定的玄清面前。

  玄清睁开眼睛,看着地上已经出落出亭亭玉立的女弟子,温声道:“你有何事找为师。”

  舒清晚的声音清弱,好像心里拼命压抑着什么似的,她伏在地上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师父,......弟子心中有愧,特来忏悔。”

  玄清的声音没有浮动:“悔过何事。”

  舒清晚的额头磕在手背上,好半晌才艰难道:“弟子......弟子对不起师父,弟子生了旁心......”

  玄清有些惊讶,舒清晚向来比阮连衣稳重,自从她入门后,阮连衣的性子都安分了不少,再也不像从前那般跳脱。

  舒清晚虽然是最小的师妹,但实际更像一个师姐,里里外外地帮他教导阮连衣和了明,而他和了慧教的东西,舒清晚总是学得最认真的那个,此时要说她生了什么旁心,他是断断不能相信的。

  玄清放下手里的佛珠,伸手摸了摸舒清晚的发顶,和蔼道:“发生了何事。”

  舒清晚依旧伏着身子没有起身,语调里带着一丝哀伤,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弟子......弟子,弟子无法......无法专心习剑读书,日日被心中之事折磨。”

  玄清淡然而问:“心中何事?”

  “......弟子为心魔所困,难以自拔。”舒清晚的话里带着一丝歉意以及懊悔。

  玄清耐心道:“什么心魔。”

  舒清晚顿了好半晌,好像豁出去一般支起身子,低着头:“弟子......弟子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想着连衣师姐,总想日日看见她跟着她,只要没有看到她,我就......我就心中觉得难受。”

  玄清顿了片刻,不以为意地安抚道:“你少时便无人陪伴,后来和连衣相遇,这些年来日日待在一起,难免会有依赖,此为正常,不必放在心上。”

  玄清的这番话没有起到丝毫安抚的作用,舒清晚的眼里浮现难以压制的痛苦,她又矮身伏在地上,声线微颤道:“不仅如此,弟子心中罪恶,看见师姐的时候,总妄想要和师姐......和师姐亲近。”

  “和师姐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横生恶念,难以抑制,想触碰她,想......”

  “弟子有罪,请师父惩罚,弟子实在是......是难以......难以摆脱,我也不知我为何会如此,我......我生了旁心,辜负师父对我的教导,还请师父罚我。”

  舒清晚皱着眉头闭着眼睛,一张小脸十分痛苦,惨白地好像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玄清的惊讶更深了一分,他虽然从小修炼佛心,但并不是窝在深山老林里的迂腐之人。他年轻的时候也曾云游四海,自然见过人世间的情情爱爱。

  虽然舒清晚说的不算明显,但他心中已是了然。

  虽说他收了阮连衣和舒清晚做弟子,但却从来没有要求她们真正修染佛心,遁入空门。

  他也理解每个人都有七情六欲,自然知道感情是世间最难遏制之事,许多事情缘分到了,自然有所成渠,只是他没有想到,舒清晚会对阮连衣产生这种情感。

  他慢慢将心中的惊讶消化殆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既为心魔所困,就不是你的本意,也不算生了旁心,为师自然不会怪你。”

  “你还记得为师收你入门时,问你的那句话吗?”

  舒清晚闷声回答:“记得,师父问我,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如何理解。”

  玄清点了点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你记得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吗?”

  舒清晚立即回答:“记得,弟子说,这世间的万物变化多端,不要执着于事情的表象。”

  玄清:“是的,所以你现在就在执着于它的表象。”

  舒清晚一愣,懵懂地抬起头来。

  玄清轻捻手里的佛珠,淡然道:“既然已生心魔,便坦然接受它,随缘而去,学会和它和平相处,毕竟心魔也是你自己的一部分。”

  “但切记,不可被它过多的牵引。”

  虽然玄清的大道理说的不算明白,但舒清晚的心里好像有一个一直堵着的地方,瞬间就毫无征兆地通了,心底也无端踏实了一些。

  之前她从来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过任何人,现在说出来以后,好似得了一丝难言的解脱。

  特别是玄清并没有因为这个而责怪惩罚她,反而让她坦然接受自己的心魔,这让她心里有了一丝底气,觉得自己这样并不算异类,并不是罪无可赦。

  随着时间推移,舒清晚十五岁的生辰之日就要到来,这也是她的及笄之年。

  张嬷嬷告诉她,往后她就可以自行决定自己的事情,如若有了喜欢的人,也可与之缔结欢好,因为女子及笄之后,便是大人了。

  她因此暗自开心了许久,虽然知道自己无法与阮连衣真正的缔结欢好,但可以光明正大地把阮连衣放在心里,就觉得自己仿佛已经靠近了她一点。

  自从玄清告诉她坦然接受自己的心魔开始,她心里阻隔着情感的墙就无端裂开了几条缝。

  实在难以抑制的时候,她就放任那些炙热的情感从那些缝隙里徐徐流出。

  思念愈浓时,舒清晚甚至开始不满足于此,她偶尔也会大胆地想,是否应该把这份喜欢偷偷透露一点给阮连衣,虽然也知道自己这样的情感可能会吓到她,但她还是想为自己的成年做一个博弈。

  可她的内心又是忐忑的,毕竟这世上,从未听说过女子与女子的先例。

  而她也不知道那样干净纯粹的阮连衣,是否愿意陪这样难堪的自己顶着流言飞霜,走一条这样污遭的路。

  生辰日的前一天,舒清晚因为生辰日的日益接近,越发的纠结沉闷,就连白日里都有些郁郁寡欢。

  两人骑着马到达洞云寺山下,绑好马后,就一起抬脚往台阶上走去。

  舒清晚因为怀着心事,自顾自地爬了好些个台阶,听到阮连衣有些抱怨的声音,旋即才回过神来。

  阮连衣站在距离她七八个台阶之下,喘着气朝她伸着手,满眼委屈道:“晚晚,你今日怎么不拉拉我啊,我感觉我再爬十个台阶都要气绝身亡了。”

  舒清晚转身看到阮连衣可怜巴巴的眼神以及伸出的手,愧疚地往下走去。

  可她越走越近后,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想要和阮连衣十指相握。

  她被自己这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心脏也紧张地快了起来,她站在阮连衣的面前忍了好一会,才把心里怂恿她的心魔压了下去。

  最后在阮连衣疑惑的目光中,假装自然地伸手握住,然后直接转身往上而去。

  她躲避的目光自然被阮连衣捕捉到了些,阮连衣跟在她的后面,有些捉摸不透:“晚晚,我发现你今天有点不对劲耶。”

  舒清晚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往上,心虚道:“哪里,不对劲。”

  “你刚才一直看着我的手啊,怎么啦?我今天的手特别好看吗?”阮连衣没心没肺笑道,“噢......我想起来了,昨晚啊,我去我娘房间里,她正在用晨露泡手,然后我也泡了泡,难道这么快就起了效果?”

  “你快摸摸,看看有没有变光滑。”

  阮连衣说完,就动了动被舒清晚牵着的小爪子。

  舒清晚突然就觉得心尖颤了一下,旋即脚步变得迟钝,有些走不动了,于是她干脆直接停下脚步,想稍微试探下阮连衣的心意。

  没想到因为她蓦然停下脚步,她身后的阮连衣猝不及防间就直接撞在了她的背上,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阮连衣的身体反弹了一下,后跟踩空,接着整个人就往后倒去。

  还好舒清晚反应迅速,转过身来就着牵住的手往前一拉,另一只手就势伸手一捞,堪堪将阮连衣抱住。

  两人踉跄了两个台阶,才勉强站稳。

  阮连衣着实吓地够呛,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嚷道:“晚晚,你要谋杀亲夫啊!”

  “你要停下来怎么不说啊,我这滚下去可还有命吗?我要是死了,以后看谁天天带你骑马,天天带你去吃好吃的。”

  紧抱着阮连衣的舒清晚突然就觉得心口烫了起来,她立马松了手,紧张地往上退了一个台阶。

  她的人是退开了,可接触阮连衣身体的触感却还粘着她。

  柔软的身体,纤细的腰身,那仿佛棉花般的触觉,让她的心底生出一丝异样的渴望,直将她心口的热意传到了她的脸颊,教她羞臊地无地自容。

  这脸上的绯色很快便被还在后怕的阮连衣发现,奇道:“你又怎么啦?脸怎么这么红。”

  舒清晚不敢看阮连衣,只能转过身子,小声道:“没事。”

  阮连衣自我解释起来:“哦,是吓到了吧?”

  “哎呀,我没事啦,我刚刚就是随便说说,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没有生气吧?”

  舒清晚懊恼地摇了摇头:“我没有。”

  “哦行吧。”阮连衣兀自伸手牵住舒清晚的手往上走,“那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下压压惊吧,看把你脸都吓红了。”

  舒清晚舍不得抽开手,便任阮连衣牵着,跟在她后面轻轻地应了声“嗯。”

  她走了几步,想起前面她本来要问的问题,于是声若蚊蝇仿佛自言自语道:“连儿,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啊?你怎么突然这样问?”阮连衣脚步未停,随口道:“我不知道呀,我还没有过笄礼呢,母亲说,过了笄礼才可以有喜欢的人。”

  她拉着舒清晚往旁边的石块方向走:“怎么啦?你有喜欢的人了?”

  舒清晚脸上刚刚褪去的绯红又漫了些上来,她抿着唇摇了摇头:“没有。”

  她犹豫一会,还是带着微薄的希翼问:“连儿,如果有一天,有一个坏人喜欢上你,你会不会选择喜欢她?”

  阮连衣拉着舒清晚坐到石头上,不明所以:“他都是坏人了,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舒清晚噎了一下,失落地低下头去。

  阮连衣若有所思道:“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坏人了,如果他不是特别坏,没有杀过人,还特别喜欢我,会为了我改邪归正,我说不定会喜欢他的。”

  “他会不会武功?”

  “他是不是侠客?会不会和我一起闯荡江湖?”

  舒清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顺着她的话:“也许,会吧。”

  阮连衣眉眼微弯,笑地开心:“那他愿意和我一起闯荡江湖,然后做个好人,我应该会喜欢的吧?”

  舒清晚抬起头来,心口慢慢冷却而去,她神色复杂地看着阮连衣。

  你喜欢的是改邪归正后的他,可他做的这件坏事,如果根本无法“改邪归正”呢?

  他做的唯一坏事,就是明知自己是女子却还是喜欢上你。

  阮连衣注意到舒清晚的目光,笑地更加灿烂了:“怎么啦?不开心啦?”

  “我跟你说,如果你是男子,我及笄以后肯定嫁给你,不管你做了什么坏事,我都可以原谅你,然后我们一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不过,你不可以做太坏的坏事哦,那样就不好改正了。”

  舒清晚目光微微亮起,愣愣道:“那我,要是女子呢。”

  阮连衣一把揽过她的肩膀:“你现在就是女子啊,但你放心,就算你是女子,我们也可以一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一直在一起。”

  舒清晚的心跳跳快了两拍:“那以后,你要是遇到喜欢的人呢?”

  阮连衣思考了两秒:“那等以后遇到了再说,反正没遇到之前,你要先陪我去闯荡江湖,这是咱们说好的,你可不许反悔。”

  舒清晚轻轻地应了声“嗯”。

  阮连衣自顾自地开心起来:“那你肯定是不可以反悔的。”

  “等以后啊,我们做两把一样的剑,然后......”

  舒清晚听着阮连衣对未来的畅想,之前冷下去的心头突然又暖了起来,之前卡在心口的决定,终于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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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开窍早的,总是最苦的那一个。

  猜的没错,她要表白了。

  下节小小虐下舒清晚,虐后开始慢慢发糖。

  感谢所有投霸王票和营养液的小可爱们,今天又长又粗,回报大家,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