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生辰日的早晨, 张嬷嬷为舒清晚煮了红鸡蛋以及素面,交代她吃完后就老实待在庄院里,毕竟她及笄后, 也算是待字闺中的女子, 不应该随意抛头露面的乱跑。

  但舒清晚还是趁张嬷嬷不在的时候, 拿了一个红鸡蛋,翻墙出了庄院。

  她原本想等到今日再跟阮连衣表明心意, 可昨天傍晚阮连衣送她回来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已经事先给阮连衣打了预防针,告诉她今日是自己的生辰,自己要告诉她一个秘密。

  阮连衣临走的时候, 她还再三嘱咐对方, 一定要早些来赴今日之约, 阮连衣也笑着答应了。

  舒清晚为此还特地梳了一个好看的发髻, 穿了一身较新的衣裳,甚至在来树林的路上, 还摘了一朵冬日里刚开的梅花,碾碎挤出汁水做口脂,薄薄地涂在自己的嘴唇上。

  那是张嬷嬷教她的, 每年冬日她生辰的时候, 张嬷嬷都会摘一朵最红的梅花,挤出花汁点在她的额头上,说这样才有过生辰的模样。

  她也是路上经过梅树的时候才想起的, 然后又联想到平时看到的洞云寺女香客们, 她们嘴上涂着胭脂的模样, 煞是好看。

  于是她临时摘了一朵,也想让喜欢的人看到自己那般好看的模样。

  今日的风不知为何有些格外的冷, 但舒清晚的心却是暖热的。

  天空飘着薄薄的绒雪,像细薄的羽毛盖满整片大地,到处皑皑一片。树林里因为有了枝叶的遮挡,只有地上散落些许雪块还未融化。

  舒清晚坐在路边的大树下,看着不远处那个早就看不出任何痕迹的陷阱位置,不自觉地漾出一个浅笑。

  那个时候她跌坐在陷阱里,灰头土脸地以为自己肯定必死无疑,不是饿死就是会成为黑暗野兽的晚餐,谁知会有这么一个人从天而降,骑着马儿从远处跑来救她。

  她至今都还记得看见阮连衣的第一眼,阮连衣的干净纯澈仿佛能将她的整个世界照亮,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那双眼睛里的笑意仿佛带着点点星光,点亮她早已燃灭的心火。

  从此她便想看着那个人,哪怕不能靠近她,远远地看着也好。

  如今,她竟然已经痴心妄想到不仅仅只想看着,还想靠近她,触碰她,甚至还有些羞于启齿而难以形容的渴望。

  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她也不知道,只是她想到自己从此要是能和阮连衣形影不离,她的一颗心都欢喜地不能自已。

  漫天飘雪越落越多,舒清晚也记不清到底过了多久,只知道她捂在怀里的那颗红鸡蛋怎么捂都没有温度了,握在手里比握一块冰块还要冰冷。

  周围白茫茫一片,四周寂静地只有树枝偶尔支撑不住积雪而坍塌的一两个声音。

  她坐地冷了,便站起用树枝做剑舞一会,等舞热了身子,再回到树下坐着。

  如此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舒清晚终于也察觉出时辰不对,可她等的阮连衣却还没有来。

  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不管她是累了还是冷了饿了,她都没有心情再舞剑,而是像她第一次站在陷阱旁等阮连衣一般,定定地立在树下,望着来时的小路尽头。

  直到天空染上了幕灰,幕灰越来越暗,像一张灰色的网纱盖住整个世界,地上铮亮的雪都无法照亮远处的小路,阮连衣却还是没有出现。

  树林尽头的小路就像有无数个房门遮着,随着天色越来越暗,那些门由远及近,一扇一扇地关上。

  直到那些门关到了舒清晚的眼前,视线越来越模糊,她才动了动,伸手扫去自己肩膀上的雪,转身原路返回。

  回去的路已经被雪掩盖了厚厚一层,舒清晚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那些积雪,手里抓着那个早就已经冰透的红鸡蛋,一边走着,一边自我安慰起来。

  她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也不算太过气馁。

  阮连衣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出现,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并不是没有先例。

  舒清晚听阮连衣说起过,她家里有个管她极严的兄长,那兄长平时都住在外府庄院里,但偶尔也会回去主宅看她,如若她的兄长回来,那她便无法出门逍遥了。

  这几年阮连衣的兄长虽然返回主宅的时间很有规律,但偶尔也会出其不意。

  舒清晚想,也许阮连衣的兄长又突然回来了吧,她来不及提前告诉自己,所以才没有来赴约的吧。

  没关系的,她可以等的。

  她们有过约定,阮连衣总是会来的。

  第二日,舒清晚不管张嬷嬷昨日的斥责,再一次翻墙出了庄院。

  翻墙爬树这种事情若是换成四年前的舒清晚,那断断是不可能做出的,但如今的舒清晚,早就已经跟着阮连衣东奔西跑,又有武功基础,对翻墙爬树这种事情早已驾轻熟路。

  她走到路边,看到被雪掩盖的梅树,依旧伸手摘了一朵揉碎,然后走到树林里的路旁,安然的等在陷阱旁的大树下。

  她好想去看看前几日藏好的那把剑,可又怕她走开后,错过与阮连衣相遇的时间,所以只能继续坐在树下等着。

  她想等阮连衣来了,她们再一起去取剑,等晚上回来,然后再一起对练。

  天光不知不觉间已经昏黄,然后逐渐变暗,舒清晚等的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

  她安慰自己,也许阮连衣的兄长还未离家,所以她只能在家继续假装端庄的女子。

  她想到阮连衣这般跳脱的人,会穿着女子的衣服,端坐在家里,手里或许还拿着书本或者绣花针,那满脸愁容的场景,想想就忍不住扬起嘴角。

  不知不觉间,天空完全暗下来了,舒清晚轻拂肩上的薄雪,往树林深处而去。

  她的剑早就不埋在土里了,因为冬日多雨,她怕木剑会被雨水浸湿,所以早在半个月前就跟阮连衣在树上挖了一个洞,用来藏剑。

  现在里面也只有一把剑,因为阮连衣的那把她每日都会带回,然后第二天早上才会再次带来和她的木剑放在一起。

  舒清晚在树上坐了一会,摸了摸完好无损的木剑,然后掩盖好洞口,跳下树干,原路返回了庄院。

  第三日,舒清晚没有翻墙出去,因为张嬷嬷已经没有制止她的出门。

  前一日回来后,张嬷嬷见她完好无损,苦口婆心地劝了她几句,见她只呆呆地坐着,便也不说什么了,只叹了口气就去做自己的事情。

  张嬷嬷想起四年前舒清晚遇到那个救她的少年时,也曾有过这样的一段时间,那时候不管她如何劝说,舒清晚还是日日往外跑,然后回来时,眼里带着不甚明显的黯然。

  但后来舒清晚的心境渐渐地发生了改变,虽然她还是经常外出,可每次回来时眼里多了一丝明显的亮度,虽然她很少喜形于色,但张嬷嬷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自然看得出她眼底的情绪是欢喜的。

  反观这几日,她从来没有见过舒清晚这般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一段日日外出的时间。

  张嬷嬷不知舒清晚发生了什么,可如今舒清晚已到及笄之年,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肆意妄为,可不管她怎么劝说,舒清晚仿似没听到一般,还是日日往外跑。

  张嬷嬷索性也不管了,她想着舒清晚从前这般往外跑都无事,现在应该也无伤大雅,且让舒清晚再任性几日,往后再大些,恐怕也就没有机会日日往外跑了。

  舒家总不会放着一个及笄的姑娘,日日待在庄院抛头露面。

  舒清晚经过梅树的时候,犹豫着还是摘了一朵,但她并没有揉开那朵花,只将它拿在手里,迎着风雪,共同等在寂静的树林里。

  但很可惜,她等了一上午,依旧没有等到她要等的那个人。

  树林里,一早上甚至一个人影都没有,这漫天大雪,早已堵住那些外出的人们,也只有她,日日坐在路旁的树下,等着那个和她有过约定的人来。

  她又在树下坐了一会,然后站起身来,朝着远方的洞云寺方向而去。

  她顺着从前和连衣一起走的路往前走去,时不时地回头而望,可惜那路的尽头除了绿色就是白色,苍茫地没有丝毫生机。

  日光褪去,幕黑染上。

  舒清晚终于爬上了几千个台阶,然后穿过幽暗的竹林,往竹林深处的小院而去。

  小院里的扫地小和尚已经长高了一大截,隐约有和舒清晚一样高的趋势,他依旧拿着竹制扫把,把院子里的雪轻轻地扫到一边。

  可他扫着扫着却看到一个人影从竹林里隐隐绰绰地急奔而来,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舒清晚。

  舒清晚的鞋袜早就湿透,裙摆也湿了一大片,可她好似没发现一般,提着裙摆朝小院急步而来。

  舒清晚似乎怕吓到了明,靠近后放慢了速度,却在了明还没来得及开口前,率先出了声:“了明师兄,连衣师姐,这几日可来了吗?”

  了明摇了摇头:“没来,不过你这么晚来此,是有何事?”

  舒清晚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然后也摇了摇头:“无事的,你别打扰了师傅,我走了。”

  她说完也不管了明看着她那疑惑的目光,兀自转身往竹林里去。

  还好,连衣并没有来师傅这里。

  那她定不是因为察觉了自己要说的话,而不再见自己。

  只要不是因为这样,不管还要多久的时间,她都可以等。

  第四日,舒清晚起了个大早,却还是耽误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出门。

  因为她昨日晚上亥时才回到庄园里,鞋袜湿透,衣裳脏污,张嬷嬷心疼了一晚上,为此张嬷嬷今日特地在家看着她,让她不要再出门。

  舒清晚哄骗张嬷嬷说她想吃红枣糕,在张嬷嬷回房拿钱的时候,她脚尖轻点,迅速上了屋顶,然后不管张嬷嬷的惊吓声,直接翻墙而出。

  今日她肯定是要去的,因为今日已经是第四日了,阮连衣一定会出现。

  这么多年来,她当然知道阮连衣兄长在家的规律,每次不会超过三日,就算偶尔超过一日,阮连衣也等不及要溜到外面来。

  今日是第四日,依着阮连衣的性子,肯定是待不住的,她早晚会出来溜达。

  何况,她答应过自己,一定会来赴约的。

  舒清经过梅树的时候,毫无犹豫地又摘了一朵,直接放进了怀里。

  她昨天穿的那件好看的衣裳已经脏了,因为她昨晚太晚洗,那衣服到此时还未干透,她只好挑了一套稍微好些的素衣穿上,若是就这么素面朝天的和阮连衣表明心意,那场面也太糟糕了。

  要是能把这朵梅花的花汁涂上,那好歹也是一些点缀。

  就这么想着,她摸了摸怀里的梅花,就欢喜地坐到路旁的大树下。

  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看到阮连衣出现在小路尽头,她就把怀里的梅花拿出,然后挤出花汁涂上,以最好的状态面见阮连衣。

  可让舒清晚失望的是,最后那朵梅花还是没有用上。

  她从清晨等到日光落幕,怀里的花朵都被冷气冻伤,小路的尽头依旧没有任何的声音传来,好似这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雪越下越大,路边树下的舒清晚也被白雪盖地看不清模样,她定定地望着树林尽头的小路,仿似雕塑一般,犹如最初等待阮连衣那样。

  她就这样日复一日地那样站着等着,直到梅花谢去,冬雪融化,莺飞草长。

  她等的那个人,却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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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如何让一个人成为天使,就是在她黑暗的生命中点亮一盏光,那如何让她变成恶魔,就把那盏光夺走熄灭。

  小时候的记忆这里告一段落,不然晚晚就要虐死了。

  选择封面的时候,我特地选择了一张红梅做背景图,这个屡次出场的红梅最后会见证她们的幸福哦。

  另外,你们有没有发现,虽说阮连衣没有开多少窍,但面对晚晚的时候,她永远有双标,永远有例外,她童言无忌的话里,永远有给晚晚留偏爱--比如她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只要你说出来,我就原谅你。

  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你说,我就原谅你。

  --好啦,接下来给糖,甜到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