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日光炙热, 空气里弥漫着难以描述的干燥,以至于让可容三辆马车同时穿行的青石街上,只剩下零零碎碎几个路人

  路边卖着西瓜的老农愁眉苦脸, 蜷缩在墙角阴影里,阴影狭长且窄, 使他半截身子露在外头, 小腿晒得通红,没想到竟会因为天气热而卖不出去瓜。

  他正低头烦闷着, 就听见有人唤道:“老伯,你这西瓜怎么卖?”

  他面色一喜,顿时抬起头, 刺眼阳光让他忍不住闭眼, 但仍脱口而出道:“便宜的, 十文一个, 老汉我亲自挑出来的,包甜包熟。”

  对面那人笑起来,开玩笑地道:“那不甜包换吗?”

  等那老汉适应了迎面的日光,终于能睁开眼, 晃白一瞬, 继而看清来人。

  前头弯腰半屈膝的这人,清秀干净的长相,鼻梁上挂着副银边圆框眼镜, 碧绿眼眸如橄榄石般耀眼, 身上只着了件长裙,布料是他没见过的稀罕物, 让那老汉忍不住失神, 心知自己遇到了位绝对惹不起的贵人。

  他眉眼染上怯弱, 结巴回道:“不、会,不甜的。”

  语气稍弱气,担心如果有万一呢?胆战心惊地开始怀疑起自己为生的本领,若是真吃出个不甜的,那对方会拿他怎么样?

  他咽了咽嗓子,连忙道:“小姐直接拿一个去吃就是,这西瓜不值多少钱。”

  对面的人见他紧迫的样子,顿时笑了起来,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后头有人无奈道:“你别欺他。”

  那贵人立马横眉竖眼,转头就道:“我怎么就欺他了?不过是正常问价,人家觉得我好看,非要送我一个罢了。”

  老汉闻声看去,这人站在稍后的侧边,精致眉眼清冽且疏离,一双漆黑润亮的眼眸,好似从水中捞出来的玉石,又是个顶矜贵的人物。

  江辞卿懒得说穿她的小九九,不知是不是做商人久了,逢事就想讨价还价,哪怕是个西瓜也要占点便宜。

  她走上前一步,含笑解释道:“她就是个顽劣脾气,老伯莫要和她计较,这一车西瓜我都要了,还得劳烦老伯帮我推到清凉巷的李府去。”

  那老伯怔愣一瞬,心知清凉巷住的达官贵人,而姓李的好像只有一家……

  “得,既然小江大人要请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老伯你先给我挑个甜的,我去前头买点冰块加进去,边走边吃,”李知乐当即笑道,自从上次听见许浮生手下对江辞卿的称呼,时不时就冒出句揶揄她。

  再看后面的江辞卿,只是摇头笑了笑,并不在意。

  那老伯瞬间明白了这两人是谁,如今这地界最尊贵的三人之二,越发提心吊胆,拿出十二分本事来挑了个最甜最好的瓜,菜刀劈成两半,双手递过去。

  等他真正回过神,那两位贵人已走向远处,他腿一软,直接跌落在地:“我的老天爷啊……”

  再看前头,

  李知乐抱着半块西瓜,去隔壁店里讨了冰块加进去,一勺一块红壤西瓜,好不自在。

  旁边的江辞卿比她斯文些,但也舒服地眯了眯眼。

  外头眼里最尊贵无比的贵人,不过就是酷暑天受人驱使的可怜蛋,晒得滚烫的青石砖,即便隔着鞋底都能感受到它炙热的温度。

  “刚说到哪了?”李知乐含着冰块,终于想起之前看见西瓜后,戛然而止的话题。

  江辞卿抬眼一瞥,言简意赅:“出征。”

  “哦哦哦,你家那位倒是舍得,还没过两天舒坦日子,就把你往外面扔,”李知乐将冰块咬得咯吱咯吱的。

  江辞卿舀起一勺西瓜。

  那老伯确实是个实在人,这西瓜甜的很,这贴近瓜皮的肉都比寻常西瓜瓜心甜。

  见江辞卿不答话,李知乐又反道:“所以你要去吗?”

  江辞卿再看她一眼,眼神无波无澜,瞧不出喜怒。

  李知乐摸了摸鼻子,自顾自道:“你这个老婆奴当然是许浮生说什么是什么了。“

  “你才是老婆奴,”江辞卿终于说了句话。

  李知乐不气反笑,就这样瞧着她,看得江辞卿莫名心虚,对可比她出息多了,单是已结婚这一点就比她强,不像她……

  江辞卿后背一凉,又想起昨晚的疼,发丝下的耳垂骤然红起来。

  哪有那么无赖的人!

  她阿娘都没有打过她几次,更别说是那样羞耻的打法……

  甜腻的瓜瓤被碾压开,散出独属于夏天的味道,江辞卿平底绊了下下,脚步跟跄。

  明明那鞭伤已被罪魁祸首细细揉开淤痕,又用上好的金疮药敷过,今早就没了痕迹,可偏偏就会莫名的让她觉得疼,当真如了许浮生的愿,怎么都不会忘了!

  想到这里,这脾气一向好的Alpha也忍不住地炸毛,恨不得再回去把那个胆大包天的Omega再收拾一顿。

  她一口咬碎冰块,不知道昨晚对方吃够这冰凉没有?

  应当是没吃够的,毕竟那大半的冰都化开、浸湿了身下被褥,只能深夜换到软榻上睡。

  想到这,江辞卿舔了舔嘴角,最开始贪恋那被人捂好、喂到嘴边的牛乳,许是加了龙舌兰,比寻常牛乳味道更好,更令人流连忘返。

  “阿辞?”

  江辞卿猛然回神,转头向李知乐看去。

  “你被热傻了?叫你半天都不答应,”李知乐笑骂了句。

  江辞卿强装镇定,只道:“刚刚走了个神,你要说什么?”

  “我说她现在手底下确实无人可用,如果你要去,阿福、狄长杰等人定要贴身跟着,长杰又刚当爹……”

  她摇了摇头,语气一转:“但是确实是个好机会,你江家手底下的人没几个差的,可惜被迫窝在那后山中隐姓埋名,这次机会难得,你这家主理当带着他们拼出个前程来,难道你甘心就这样入宫,当个笼子鸟?”

  不愧是江辞卿的至交好友,短时间就站在江辞卿角度上,将优劣分析出。

  江辞卿摇了摇头:“你说的我都知道……”

  李知乐更快开口:“可你舍不得许浮生是吧?而且战场残酷、刀剑无言,你怕不能将江家子弟全部带回?”

  字字往江辞卿心里戳,

  “阿辞,你知道出一趟远商,要折多少人吗?”李知乐目光沉沉,没了以往的嬉笑,显得有些薄凉。

  “严重些半队人马都得折,运气再好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没个两三人,可为何我一出商,还是有大把人抢着报名?”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替他们担忧,可你想过他们怎么想吗?空有一身武艺,却只能隐在这片小小天地?”

  “江辞卿,你就因为自己怕失去,就拦了他们的大好前程?”

  “许浮生愿意把这事交给你,是信你也是纵你,把顶好的前程往你江家推。”

  江辞卿重重叹了口气,只重复道:“长杰今年才当爹。”

  “你去问问你那干儿子,是想要当将军的爹还是个当仆从的爹?”

  江辞卿无奈笑起来,那孩子才生出来几日?除了哭便是笑,怎么可能回答如此深奥的问题?知道李知乐想说什么,重重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李知乐将吃没的西瓜壳往箩筐里一丢,笑道:“那我就祝江将军早日得胜归来?”

  江辞卿抿了抿嘴角,反而道:“希望李财主看着我的面子上多捐些钱财,好让将士吃饱饭,无需担忧后方。”

  李知乐表情一垮,笑骂道:“江辞卿你就知道惦记我的钱是吧?你媳妇没比我差多少,怎么就只坑我呢?!”

  对方很是无赖,举了举手中的西瓜,笑道:“我刚不是送了你车西瓜吗,正所谓有来有往,李家主难得真的要白嫖不成?”

  气得李知乐横眉竖眼,恨不得把西瓜吐出来陪给她。

  ————

  繁星点缀夜空,正是万籁俱寂时。

  庄重大气的宫殿内,银发女人踩着水痕走出,潮热的白雾随着涌出,刚走出一截,就瞧见在坐着软塌上的Alpha。

  低垂的眉眼更显乖训,故意抬高摇晃的腿,裤脚拉长,露出一截纤瘦脚腕,分明是个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

  许浮生向她走去,软绵绵地滑落在对方怀里,那白净皓腕一勾便攀住对方脖颈,开口就道:“想好了?”

  温香软玉在怀里,江辞卿终于凝神,抱着许浮生就喊姐姐,很是黏糊糊的语调,像是个软趴趴的糯米团子。

  说正事的许浮生从不惯着她,抬指往眉心一压,那小Alpha就被迫直起了腰。

  “想好了没?”她再一次开口,深邃艳丽的眉眼,水光潋滟着,好似荡漾着一圈圈的涟漪。

  “姐姐得答应我件事,”江辞卿微微低头抵着那食指,在眉间种下一圈红。

  出息了,在她面前怂得不行的Alpha居然敢主动提条件了。

  Omega似笑非笑地抬眼睨她,把对方看得心虚挪眼,才肯大发慈悲地询问:“说。”

  于是江辞卿低下头,贴在对方耳边小声嘀咕。

  在怀中的银发女人从笑到僵硬,最后彻底冷了脸,咬牙切齿道:“江辞卿你胆肥了?”

  起身的江辞卿眨了眨眼,看起来十分纯良无害,完全难以相信她会在方才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来。

  她甚至笑弯了眼,乖乖巧巧的喊了声:“姐姐。”

  一求人就摆出这样的姿态,许浮生以往最吃这一套,可现在……

  她扬起下颚,朝着那胆大的家伙的脖颈就是用力一咬,对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惊道:“不过就是你打我多少,我还你几鞭罢了,怎么还咬人呢?!”

  许浮生越发用力,非要让她见红不可。

  作者有话说:

  肚子还在疼,实在写不出了,超时了,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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