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过回李府的江辞卿, 也没想过自己会被锁在公主府门外。

  浮云汇聚遮挡皎月,星光暗淡,天色一时变得灰暗, 辽阔夜空像深邃大海,却不曾掀起波澜。

  一身简便衣袍的江辞卿站在门外, 茫然又无措。

  木门内站着个高大护卫, 勉强开了一条小缝,挤出极其冷漠的话语:“主上吩咐过了, 这两天都不想见您,小江大人还是请回吧。”

  没有忽略那个被改掉的称谓,从十一改成小江大人, 显然那人将自己的话放在心里头、并让人改口。

  可眼下不让自己进门是为什么?

  Alpha的脑子里全是问号, 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被打入冷宫了, 语气稍重, 低声斥了句:“你先让我进去。”

  “主上不想见您,”一板一眼地回答。

  “她怎么可能不想见我?”江辞卿皱着眉头反驳,若不是里头是个眼熟的面孔,现在已在怀疑许浮生那边出了什么事。

  “主上就是那么说的, ”

  “她就是生气了, 我得进去哄哄她,”Alpha再愚笨也知这人肯定是因为什么生气了,虽不知道原因, 但倘若直接转头就走, 那就是真的笨蛋了。

  “主上不想见你,”里头的人颇不近人情, 把这话翻来覆去的念叨。

  气得江辞卿捏紧拳头又松开, 无可奈何道:“她见到我就想了。”

  那护卫传来一模一样的回答, 好似是那个复读机转了世,把江辞卿气的哑口无言,气势汹汹地盯着那木门,像是要将那木门盯出火一般。

  于是仅开着的那一条缝隙又关上了,长条光亮随着咿呀声消失殆尽,江辞卿面色越沉,扭头看向旁边的围墙……

  这公主府后院的围墙也不算高,大抵两米左右,江辞卿侧耳听了听里头的动静,继而稍往后撤,一双黑瞳盯紧墙头,起步连跑两步,右脚用力一踏,整个人都跃身而起,单手抓住墙头,蹬墙而起,整个人横扫向内。

  只听见嘭的一声,江辞卿翻入公主府,旁边的护卫瞪大眼睛,没想到江辞卿会如此无赖,下一秒就拿着带刀鞘的长刀冲来。

  双脚还未彻底站稳,江辞卿就已踏出一步,径直冲向前头的月洞门,急风吹响衣角,黑发白衣的少女如只身形灵敏的猫。

  可她的对手是跟着许浮生数年,身手极为了得的高等级Alpha,虽比江辞卿稍迟一步,但步子跨得又大又急,带鞘长刀直接横劈过来。

  江辞卿好似背后长了眼睛,直接侧身一躲,奔朝前的脚步不停。

  打定主意要见许浮生,不想和他在这纠缠,连反击都不曾,只顾着往里头跑。

  那护卫顿时大喝一声,方还安静的公主府宛如把出鞘的长刀,骤然凌厉起来,周围冒出众多护卫,齐刷刷冲向江辞卿。

  幸好江辞卿来过几次,早已熟悉了后门到许浮生房间的路线,起码不会像个傻子一样绕圈,直接挑了条最近的路线往里头跑。

  带鞘长刀又一次劈砍而来,周围的护卫都认识江辞卿,虽然不知道情况,却也不敢轻易伤了她,故而每回出招带着顾虑,力度更是减了大半。

  眼看前头有人扑面而来,江辞卿急忙侧身一避,再抬眼,又一人带着得逞的神色扑来,原来头一个人是障眼法。

  江辞卿连忙起身一跳,脚踩上面前人的肩膀,再用力一蹬,那人顿时摔落在地,而江辞卿则借着这力再跃向另一人。

  Alpha身形灵敏迅捷,如同踏着荷叶、疾行在水面上一般,叶落人起,再反应过来,这人已走到河中央。

  “拿下她!”有人大喝一声,这里数十个身手不凡的护卫居然拿不下这一人?那声音又气又急,再抬眼看那些个护卫已动了真格,高等级的精神力猛然袭来,如同座座巨山压下。

  饶是江辞卿也停滞了下,可她虽然是低等级Alpha,可身上有帝星唯一S级Omega的标记,掺着烈酒的竹香席卷全身,转眼便恢复正常。

  眼瞳深眯,浑身肌肉绷紧,江辞卿冷哼一声,直接抬手挡开劈砍来的刀鞘,不再是尽量躲避,而是直接往前冲,一脚踹开前面的护卫,挥拳砸向侧边人的肩膀

  ——嘭!

  雕花木门被大力踹开,江辞卿没注意到身后追兵突然止在小院外,直接跨进房间内,忽略了房间里时有时无的香气。

  直接推开侧边浴室的门,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

  “许!浮生……”语调从上扬到拖长虚弱,最后一个字几乎都听不见,讪讪接道:“你在洗澡啊……”

  蒙蒙雾气中的盛满水的浴缸,银发女人慵懒半躺水中,瓷白肤色染上薄红,并不是很端正的姿态,一双长腿被迫侧曲起,妙曼曲线在粼粼水波中若隐若现,起伏水面如浪花几次攀上山峦。

  江辞卿慌张抬眼,却又撞入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里,深邃艳丽的眉眼带着摄人心魂的韵味,分明是处于弱势的那一位,却有一种从上往下的俯视感。

  不明显的喉结滚动,方才因跑动而急促的呼吸越发不稳,捏着门把的手紧了又紧。

  按理说她不应该这样,都是开过荤的Alpha了,那人身上的每一处她都亲手丈量过、种下过斑驳红痕,在记忆里印下出深刻记忆。

  她应该更稳重些,起码不会一下子涨红了脸,只敢盯着地板看。

  “你……怎么……怎么不想见我,”江辞卿说的结结巴巴,要是别的Alpha在这,肯定早已做出正确行动,要么关门要么扑上去,而这人还在木木地纠结上一个问题。

  许浮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好,瞧着她委委屈屈低着头,可怜巴巴地提问的模样,又气又想笑,最后只用被热水熏哑的嗓音说道:“过来。”

  江辞卿向来听话,低着头、挪着踟蹰的脚步,走到跟前时头都快贴在胸膛上了,开口第一句就是:“你怎么不想见我?”

  又委屈又黏糊的语调,像是被抛弃的大狗在泪眼汪汪地控诉。

  完全和之前外头那个身法机敏、招式凌厉的Alpha是两个人。

  许浮生不觉得奇怪,江辞卿这人就像个薄荷味的硬壳软心糖,表面看起来清冽疏离、好似极难接近一般,可细细品尝之后才知这糖有多甜,对不需要提防的人温柔且细心,总将身边所有人都放在心上惦记着。

  而许浮生是唯一咬开这颗糖,尝到里头暖乎乎夹心的人,看似成熟稳重的人在她这里完全卸下铁甲,露出孩子气的本性,爱哭缺爱,既想小心翼翼的靠近又总被往事束缚住手脚,产生过多担忧顾虑,所以总是误了最好解释的时机。

  不过江辞卿也在不断为了她去改正,比如这一次直接丢了以往的自持,不惜动手往里头跑。

  许浮生很清楚自己手下人的实力,再想到这人避开那么多的护卫,直直往这边跑的狼狈样……

  傻狗,

  脑子里又蹦出这个词来,总觉得这词和江辞卿特别贴切,特别合适。

  她懒懒抬眼一瞥,那人还在傻愣愣地等着答案,冒起细汗的额头,红得滴血的耳垂,咽了又咽的喉结,看得许浮生想问问她就那么想喝水吗?

  “蹲下来,”许浮生收回视线,半阖起眼帘,懒散开口,撩人的语调多了几分朦胧,不仅没有削弱半分,反倒越发柔妩。

  “啊?”江辞卿一如既往的愣。

  “蹲下来,”许浮生重复了一遍,继而意味不明地反问了句:“很喜欢我仰着头看你?”

  话音落下,江辞卿膝盖一曲、立马蹲在旁边,恨不得摇着尾巴表示自己绝无逆反的心思。

  “今天去做什么了?”许浮生明知故问,荡漾的水波灌入肩颈与锁骨组成的三角水洼中,垂落的银发宛如水草,勾着江辞卿往那看。

  “嗯?昨儿不是和你说……”反应过来的Alpha骤然停住,终于醒悟过来问题出在哪里。

  小心翼翼的抬眼看着对方,嘀咕道:“我和你说过了啊,知乐还是个Alpha……”

  怎么连这样的醋也吃,江辞卿想不明白。

  许浮生瞬间看穿她心中所想,似笑非笑地反问:“都是Alpha就可以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了?”

  江辞卿顿时皱眉,嘴比脑子更快:“哪有什么搂搂……”

  下一秒记忆袭来,她瞬间哭笑不得反驳:“那算什么抱?我和知乐从小到大闹习惯了,我还打了她几巴掌呢。”

  “对了,你怎么知道……”江辞卿意识到另一个问题,茫然地眨了眨眼。

  “小江大人没听说过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话吗?城里都传遍了小江大人与好友感情深厚,在城门口与许久未见的好友抱在一块的事,”

  许浮生依旧是笑吟吟模样,却无端让江辞卿觉得腿软,啪的一声,又跪在地板上了。

  “我……我们那是……就是朋友,你别多想,”江辞卿没经历过这种事,解释都透着股心虚慌张的味道。

  最后直接破罐子破摔:“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她可是一个Alpha!”

  “那不是Alpha就行了?”许浮生角度刁钻。

  江辞卿倒吸一口凉气,一想到那个她和李知乐在一起的那个画面就觉得恐怖至极,连忙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都要成亲了!我们绝对不可能……”

  “那不成亲就行了?”

  脑海中的警铃大作,江辞卿瞬间想出了几千字、用来解释她和李知乐的清白朋友关系。

  许浮生却先她一步,抬手堵住她的嘴,微微偏头,漂亮的桃花眼带着几分不耐烦:“再说废话就滚出去。”

  几千字的草稿被瞬间打入冷宫,江辞卿连忙抬手抓住对方的手,求饶似的摇晃,湿漉漉的狗狗眼盯着对方,低声求道:“姐姐。”

  “我错了,以后不会了,”态度极其端正诚恳,恨不得把不存在的尾巴摇得飞快,以表她的忠心。

  这木头终于开窍了。

  许浮生勾起一抹笑意,仍由她抓着自己的手撒娇。

  “姐姐,别生气了,”江辞卿将她的手贴在脸上,一下一下地蹭,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花招。

  “他们刚刚不给我进来,还追我,打得我可疼了,”漆黑润凉的眼眸写满了委屈,一向正直守礼的小江家主无师自通地领悟了恶人先告状的那一套。

  “我肩膀都红了,”看都没朝肩膀看一眼就得出了结论,拿出来卖惨撒娇。

  “不生气了嘛,”没见过那个Alpha那么娇气,语调透着股黏糊糊的劲,薄唇有意无意地擦过掌心,见许浮生没表示,又偏头一下又一下地从掌心贴到指尖,讨饶似的含住。

  许浮生莫名生出几分恶趣味,故作曲起指节往上抵,那人也知道错,即便有些难受,也老老实实地跪着受罚,指尖夹住软肉,不仅没有反抗,还被温柔地包裹。

  龙舌兰的浓香扩散开,勾出清甜竹液,水声掺杂含糊的唔咽,像是小狗在吚吚呜呜认错。

  小心眼的某人终于满意了些,抽出手,懒洋洋地给出下一步指示:“臭死了。”

  突然被嫌弃的Alpha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许浮生却懒得再当什么耐心教导的老师,直接道:“你身上有别人信息素的味道。”

  江辞卿也不知道她在指谁,是因为白日里的那个拥抱,还是方才冲一堆Alpha中挤出的缘故,但她清楚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只哑着声音开口:“那姐姐帮我洗干净?”

  许浮生也不回应,只是笑盈盈地瞧着着这个厚脸皮的Alpha。

  江辞卿站起了身……

  屋外的月亮高悬在天空,拂来的清风吹响枝叶,几个追人失败的护卫,满脸挫败、不服气地站在小院门口往里头瞧,恨不得直接把江辞卿拉出来比试一番。

  狭小浴室被热腾腾雾气所包裹,浴缸里涨满的水越过瓷面,哗啦啦地往地上掉,其中夹杂不知是谁的喘息声,有人低声唤着姐姐,却被直接捂着了嘴,夜越发深了,浴缸里的水不但没有冷却,反倒越来越热……

  “姐姐,洗干净些,”刚认了错的人又嚣张起来,被捂着的嘴仍在含糊地提出要求。

  远处的宅院内,李知乐骤然打了个喷嚏,心道是谁在惦记着自己,继而推开面前的门,望向里头,有人跪坐在矮桌前,散开的裙摆下依稀能瞧见一条细长却坚固的金链,链尾拴在桌角。

  “你回来了啊,”那人轻声开口,没有半点囚犯的自觉,反倒温柔极了。

  李知乐不搭话,只是转身关了门,随着嘭的一声,灯熄灭了,只余下一片黑。

  作者有话说:

  小江就是薄荷硬壳夹心糖,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