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有人路过, 定然会好奇这面对面坐着的两人在干嘛。

  傻子似的,

  一个靠着栏杆、一下皱眉一下松开,如黑曜石的眼瞳掀起波澜, 里头的海浪翻腾落下、起伏不定。

  另一个坐在对面,抬手又落下, 落下又抬手指向江辞卿, 鼻梁上的银眶斜歪着,嘴唇张张合合, 一口气咽在喉咙处,怎么都吐不出来。

  直到夜幕落下,天边露出皎洁圆月, 才重新有声响出现。

  “你小子……”

  江辞卿面色很是复杂, 好半天才冒出一句:“当真是好运气啊。”

  李知乐年幼时, 跟随父亲带领队伍赶去往北狄行商, 曾捡到一被抛弃、流落在街头的身体虚弱的小女孩,她本不该相救,在信奉弱肉强食的国家,这样被丢弃小孩数不胜数。

  只是那人极强的求生欲和紧紧揪住她衣角的手, 让李知乐莫名心软, 于是将那人领回自己马车中……

  如同这次行商,那年李家的商队在北狄停留了一个冬天,雪化之后, 李知乐本想将她带回南梁, 却遭到拒绝。

  “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江辞卿略显不满的回了句,又不是什么无法见人的事, 那么多年过去, 这人竟一句都不曾提到。

  眼神落在对面, 只见李知乐低垂下眼帘,她才骤然停住,瞬间想清了了理由。

  她两人虽一起长大,性格却很是不一样,江辞卿外冷内热,虽平日里总摆出一副冷淡疏离的做派,可对身边人却半点不差。

  比如江辞卿想着狄长杰妻子怀孕却无至亲帮衬,不仅免了他的所有公务,还时常送东西过去,还有那只见过几次面的秦允儿,方才下山时还记得将手镯揣着怀里,惦念着什么时候给她送过去。

  而李知乐则与她相反,表面看起来像个文质彬彬的大小姐,唇边时常带笑,游刃有余地游走在贵族商贾之间,还被红眼的人骂作长袖善舞的交际花。

  可她出手却十分果断狠厉,自彻底掌握李家之后,那些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要么被嫁与他人,要么分给几家小店,彻底边缘化,一年都见不到她几次面,连血肉相连的人都能如此对待,又何况陌生人?

  江辞卿想一想就明白,难得这人发了点善心救下一个人,细心照料后还想带她回南梁,结果却被人狠心拒绝。

  怪不得那么多年都不肯提一句,毕竟能让李知乐放在心里头的人可不多,除了江辞卿,就只有她已去世父母三人而已,

  但江辞卿说她运气好,却是因为她唯一一次发善心救下的人,居然是被皇室抛弃的公主,也就是如今消失几月的北狄摄政王。

  李知乐情绪稍缓,抬了抬眼皮,不甘示弱地反驳回去:“我也没听你说过。”

  “我那是不能说,”对方拿这个和自己比,江辞卿可不服气,她这事连狄长杰等人都瞒着,若不是如今和许浮生在一起了,她也不会想着说出。

  李知乐张了张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我那是不想提,谁能想到还会遇见呢……”

  遇见之后,就不管不顾地将北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掳回南梁,都没问过Omega的意见,就和最好朋友说自己要成亲了。

  江辞卿斜眼瞅她,心知李知乐胆子大,十几岁就跑商队、杀匪徒,可没想到会厉害到这种程度,虽然对方在许多事情上都模糊带过,但江辞卿还是听出几分强迫的味道。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考虑清楚了吗?万事想好再做决定。”

  “你知道我的,”李知乐扯了扯嘴角,回望着对方:“我是个胃口大的商人,最喜欢做这些冒一点风险就能有丰厚回报的买卖。”

  “这风险可不小。”

  “回报也更大。”

  “那可是北狄的顶梁柱。”

  “那许浮生还是蛮荒之地的女王,眼下南梁的公主,以后……”

  李知乐停顿了一下,嘴角笑意更浓:“我想你不会忘记江姨曾说过的话,若是她真是是楚湘王的女儿,那就是江李两家要侍奉的主子,若是那事真成了,她就要复国当女皇。”

  语气一转,多了几分揶揄:“阿辞对皇夫的位置如何看待?”

  南梁历代皇帝对旧朝皇室、家族的忌惮并非无稽之谈。

  当年楚皇室被迫退位,心中不是没有谋划,不然江家也不会退出都城,占据在煤山之上,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罢了。

  再加之南梁对旧楚势力又不断削弱剿灭,当年的那些个家族就剩下江李两家勉强存活,再随着旧楚皇室的灭亡,两人都曾以为这陈年历史已经翻页,不会有再提起的机会。

  “这事她知道吗?”李知乐意味不明地问了句。

  “说过,”提起正事,江辞卿收敛神色,语气略显严肃。

  “那她如何表态?”

  “她……”江辞卿停顿了一下,低垂的视线看向桌面,只道:“她把荒蛮之地治理得很好。”

  起码将曾经人人恐惧厌恶的混乱之地,逐渐改变成较和平稳定的存在,甚至让其余三国感到威胁,开始出手阻拦。

  “啧,这还没有到嘴的鸭子就要飞咯,”李知乐瞧着她,有些戏谑的的开口。

  江辞卿白眼一翻,没好气道:“你喜欢吃就让给你。”

  “那还是算了,我没兴趣,”李知乐立马摇头。

  众人争抢的皇位,在这两人眼里就是个天大的麻烦,私底下还讨论过若是事成,谁当这个皇帝,李知乐虽然精明善用人心,可最爱的还是商贾之道,江辞卿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当个四处游历的尺八师比较痛快。

  “我更有兴趣当皇夫的好姐妹,”李知乐笑着挤眉弄眼:“这优惠政策总不能比现在少吧?这南梁的税收也太贵了,每次都辛辛苦苦回来都要被削掉一层皮。”

  这话越说越偏,江辞卿抬眼一瞥,不甘示弱道:“我还想做摄政王王夫的好姐妹呢,若是有一日游历到北狄,还请她多多关照。”

  当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李知乐张了张嘴,最后才憋出一句:“还关照呢?她不弄死你就算好的了。”

  江辞卿眉梢一挑,凭着这一句话就能品出些不少东西来,她这发小恐怕作恶颇多,这人都给她带回南梁来了,却不敢让江辞卿见一面,恐怕事情比她说得还要复杂。

  但两人虽是好友,却极少掺和对方的决定,可眼下江辞卿还是忍不住告诫了句:“你不要玩火自焚。”

  “这是阿辞的经验之谈?让我不要步你后尘?”

  李知乐显然不想谈论这个,几次笑着将话题移到对方身上:“怪不得上次神秘兮兮地让我帮你把刀送到蛮荒之地去,还千万千万不能暴露身份。”

  说不过对方的江辞卿气急败坏,拿起桌上馒头,往她身上一丢:“多吃点、堵住你的嘴。”

  李知乐直接接过,贱兮兮地咬了一口,不得不说确实是有些饿了,两人不约而同的拿起筷子。

  “那铁矿在南梁与北狄交界处,算是个三不管地界,我已派人联系,想将那一处山脉买下,”李知乐嚼着馒头,还在往嘴里塞红烧肉,边吃边说道。

  “那么远?”江辞卿微微皱眉。

  “运输是麻烦了些,可胜在矿产丰富,又不受两国管控,往后退百里才有村落,到时候再怎么折腾都不会引人注意,”

  “你那边运过来?”

  “嗯,李家接下来每个月都会有商队赶往北狄,到时候安排几辆马车带走矿石直接拐入后山,”李知乐回道,心中早有决断。

  “我这里没问题,只要你将矿石运来,立马就可以开工,”江辞卿当即说道。

  南梁对铁煤的把控极严,即便是江家也是少量多次的购买,积攒多年才够供给江李两家护卫,这也是他们多年不征兵纳人的原因之一。

  “那招兵的事?”

  “尽量快些,南梁……”

  柳叶落在湖面,掀起一圈圈波澜,胆子极小的鲮鲤终于敢重新冒出头,聚在水面嬉闹。

  江辞卿语气平淡:“南梁撑不了多久了。”

  李知乐吃着饭突然笑起来:“它撑得够久了。”

  江辞卿常来李府,府上厨师记得她口味,故而桌上有一半的菜都是她喜欢的菜,木筷夹起蔬菜,落入碗中再夹起入口,她等了李知乐一天了,方才觉得没感觉,现在心里头大石头落地,只觉得饿得不行。

  “对了,摄政王那边……”

  李知乐不等她开口,直接道:“下个月来参加我的婚宴。”

  那就是暂时回不去了,北狄怕是要乱上一段时间了。

  江辞卿摇了摇头,定下来的部署也要随之改变了,不过不确定的因素终于有了答案,倒是一个不错的收获。

  继而再无人再开口,只剩下木筷敲打瓷碗的声音,天边圆月皎洁,灰色薄纱试图遮住它,却被大风极快的吹走,平静湖面无人靠近,只剩下落叶越积越多。

  大抵谁也想不到,颠覆整个南梁、改变整个帝星句势的谋划,竟只是在饭桌前直接谈论、决定,甚至没有之前谈论自个感情时来得严肃端正,好似只是交代完自个,就随便扯了个小话题结束。

  木筷落桌,李知乐习惯了跟着商队到处跑,吃饭等事都是能快就快,完全不磨蹭,扯过旁边的纸巾往嘴上一擦,下一秒就开口道:“天都黑了,今晚睡我这?”

  江辞卿听到后先是点头后又摇头。

  看得李知乐一脸不解,皱着眉头看着她。

  江辞卿则慢悠悠地放下碗筷,开口道:“马车停在你这,我晚上要出门。”

  见对方越发疑惑,她才摸了摸鼻子解释:“昨儿我家那位Omega让我去找她,但今天我要等你,所以拒绝了她,我今晚得去哄哄。”

  空气寂静一瞬,李知乐表情瞬间扭曲,笑着大骂道:“滚滚滚,还你家呢?!我看你才是人家的那位。”

  江辞卿也不生气,咧嘴笑起来,清冽眉眼染上几分傻气,坦然回道:“你要是想这样说也行。”

  气得李知乐把剩下的馒头往她身上砸:“没出息的家伙!说好一起娶媳妇,你居然偷偷入赘!”

  “你学山匪绑人强娶比我这个入赘又能好到哪里去?”江辞卿怼起好友,可比面对许浮生时嘴皮利索多了。

  气得李知乐骂骂咧咧:“你今天晚上就别回来了!”。

  江辞卿淡淡一笑:“我就没想过要回来。”

  李知乐:……

  李知乐默默撇断了筷子,决定把后门锁上,让对方早上翻墙回来。

  作者有话说:

  π_π居然被提前猜到是摄政王了,因为有读者不怎么想看副CP来着,等完结的时候,如果想看的人很多再写吧,

  嘿嘿,表面精明的a以为自己是强取豪夺,却不知道一切都是摄政王o的心甘情愿,【吸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