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月份是南梁的雨季, 连绵的雨水像是没完没了般,昨日才落下一场大雨,今夜又变成连绵细雨, 如羊毛般点缀深沉夜色。

  ——咿呀!

  在春寒刺骨的夜,众人都拢着被子企图再暖和些, 有人却只着单衣、披上宽大外套, 推门而出。

  木屐踏过青石板铺就的山路,锦簇的樱花压弯细枝, 在薄薄的白雾中,万物都变得朦胧不清。

  可偏生在这样的环境里,江辞卿反倒更自在些, 沉郁的眉眼舒展开, 在夜色遮掩下, 终于露出几分酣畅疏狂的本性, 可能是遗传自母亲,骨子里透着股魏晋风流气。

  没有其他世家子弟的娇气,不是嫌薄被不暖、木床老晃,只是因下午的事情烦闷难解, 索性披袍而出。

  蒙蒙细雨以一种难以察觉的姿态, 浸湿青色宽袍,晕染开圈圈深色水痕,同时也遮掩了旁人的踪迹。

  方丈推荐的温泉距离不远, 顺着石板路走了十几分钟就到, 圆石堆砌成不大的深坑,即便在如此凄冷的天气下, 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硫磺热气。

  衣袍被随意搭在树枝上, 江辞卿浸泡水中, 比想象中要更烫些,却正好能除去骨子里的春寒。

  天边的月亮不见踪影,四周一片静谧,连那烦人的虫鸣都没了踪影,只有偶尔响起的水声,表示她尚在人间。

  抵着脊骨的圆石硌得人生疼,少女闭眼后靠,清冷的眉眼被雾气所柔和,水滴顺着扬起的下颚滑落,不明显的喉结由于姿势的原因变得清晰,可以瞧见那一节节往下的喉管,水滴落在锁骨凹陷处,汇入那一汪起伏不定的水洼中,像只彻底放松下来、摊开肚皮的小白狗。

  丧失了所有攻击性。

  浓郁的硫酸味盖住竹香和弥漫的龙舌兰,江辞卿竟觉得这味道莫名好闻起来,配着周围樱花和雨泥的味道,像是所谓的自由,却不曾想过自己已掉入囚牢之中。

  肩上的东西和这些日子的苦闷都暂时消散,系着红绳的手垂落在水中,曲起的长腿逐渐放松,最后被彻底淹没。

  江辞卿半阖着眼,随着水波晃动,甚至生出长伴古佛,逃避事实的妄念。

  夜渐渐深了,天地万物都陷入了浓暗之中,本就朦胧的意识也跟着消散。

  江辞卿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哪怕只披着红袍的银发女人出现在怀中,她也觉得是幻梦一场,笑自己残留在心底的最后一丝绮念还是被梦境捕抓到。

  那人有着她熟悉的眉眼,看似多情的桃花眼写满了戏谑人间的薄凉,微微上挑的嘴角,还有温凉如玉的体温,浮在水面的银发与黑丝交缠,点缀朵朵樱花瓣。

  许是这温泉水里掺了酒,江辞卿竟有些醉了,放任自己抬手越过衣袍、揽住那纤薄腰肢,将深陷的腰窝填平。

  直到熟悉的龙舌兰绕上脖颈,她顿时一激灵,差点蹦起来却被压住双腿动弹不得。

  不是她反应迟钝,否则也不能活到现在,只是被标记过的身体总是对这人丧失了所有警惕,像是闭眼入睡的小狗被主人伸手抚摸时,第一反应不是亮出獠牙,而是先摇起尾巴,再慢慢睁眼。

  “许浮生!”

  情急之下,Alpha忘了所谓的尊称,不知道应该是先遮住自己还是推开这人,只能慌张出声。

  终于被吓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江辞卿眼神瞬间冷凝,略带沙哑的语气强撑着硬气:“你对我下套?!”

  片刻就想明了一切,那些被隐藏在周围的龙舌兰席卷而来,压得她无法喘息,不知对方何时跟到自己身后,借着雨水寒气和浓郁硫酸味放出信息素勾着自己慢慢失去清醒……

  少女眼角染上红意,朦胧的水光覆在黑曜石眼眸上,被人勾起的难耐情/潮凝结成露珠,被纤长的羽睫抖落。

  “卑鄙。”

  “无耻。”

  “混蛋,”家教优越严格的世家女再怎么气愤,也只能骂出这样好似娇嗔的话语。

  还是太放松警惕,除了刚见面时、被自己拂了面子的那一回,许浮生从来没有用信息素来威胁自己,使江辞卿都忘却了自己是个被人标记的Alpha,许浮生对自己有绝对的掌控权。

  许浮生眼波潋滟着,唇边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并未因为小Alpha的斥责而生气,像是捏住老鼠尾巴的波斯猫,饶有趣味地看着猎物奋力挣扎。

  浓烈的龙舌兰霸道又蛮横,将之前的杂味驱赶,肆无忌惮地占领了这片空间,用力往翠竹身上压,逼迫着小竹子一退再退,最后压榨出清甜汁液。

  江辞卿咬着牙,手从水中探出,拽紧池边的大石头,企图用这点微凉让自己清醒,浸湿的红绳贴着莹白手腕,鼓起的青筋撑起薄皮,指节曲起又张开,一连几次,如同被丢在旱地里大口呼吸、挣扎的鱼。

  且不说Omega的等级极高,被标记的人就像被对方困住手脚的囚徒,平日未感受到束缚,是因为许浮生不屑于用这种方法控制她,可如今的江辞卿让她感到无法抓住的惶恐感。

  向来高高在上、受人追捧的Omega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屈辱,一次次主动靠近却人被狠狠推远,即便是先自己做错了事,可她也只觉得是对方先骗了她一回,她转头报复回去,没有什么大不了。

  可Alpha却小心眼地记着仇,摆出一副被伤透的模样,一次次拒绝她,还要试图抹去标记?

  想起之前的大殿外听到的话,许浮生只觉得好笑至极,明明就是你江辞卿主动求着我标记,现在又想着怎么摆脱我了?

  许浮生跪坐在对方的腿上,美艳又冷傲的眉眼,从上往下俯视着自己的囚徒,浸湿的红袍勾勒曲线,里头不着一物。

  “你让开!”Alpha避开眼,凶巴巴地亮出犬牙,同时无意识并拢双腿,越发往石头上靠,脊骨被硌得发红。

  “江辞卿,”Omega并未理会她无力的挣扎,舌尖绕着这三个字,用她惯用的千回百转的语调,恍惚间还以为她对这三个字有什么特殊的浓烈情感,纤长的手指又一次覆上对方的脖颈,微微施力压迫着对方。

  许是习惯了掌控一切,她总是喜欢这样掐着对方的脖颈,确认对方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许浮生,你别逼我,”Alpha吐出断断续续掺着喘息的警告,没多少威慑力,反倒让许浮生笑出了声,微微俯身,贴着对方不断张合的薄唇,气音撩人:“本宫怎么逼大人了?”

  “让开,”江辞卿推攘对方肩头,满是圈痕的水面掀起波澜,踩着池底的脚趾蜷缩,又无力蹬向远处,压抑许久的热潮席卷而来。

  “本宫不让呢?大人又要像白日一般将我硬推开吗?”许浮生轻笑,一如既往地记仇,又把前回的事情拿来说一遍,轻易撬开唇瓣,勾出沁在唇齿间的清甜竹香。

  “许、浮生!”江辞卿没练出什么嘴皮功夫,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努力找了个空隙出声、还没有说完就被堵住。

  对方学着她之前磨人的法子,不给片刻呼吸的机会,同时覆在脖颈的指节不断收缩,留下深色指印。

  红袍被晃动的水波拉扯,逐渐落下肩头,如翼的肩胛骨开合,无意接下几朵落樱,绚丽如刻着肌理上的纹身。

  缺氧的大脑逐渐往了抵抗,杂乱的耳鸣成了令人烦躁的魔音,江辞卿眼前发白,逐渐看不清眼前情景,说是吻还不如说是蓄谋已久的报复,用软刀子逼着Alpha低头认错。

  向来不懂反抗的人在即将窒息的求生欲下,用力叼住柔软嘴唇,使劲一咬,带着腥气的铁锈味瞬间弥漫开。

  许浮生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放过她,本就怒气冲冲地过来惩罚,没想到还被小狗反咬一口,顿时也不再顾及什么。

  撕开看似暧昧旖旎的假面,变成了狗咬狗的局面,两人都发了狠,互相撕咬着,覆在脖颈的指节不断回缩,江辞卿自然越发用力,而睚眦必报的许浮生加倍奉还。

  血珠滴滴答答地往水滴,齿缝染了红,银发与黑发不断交缠在一块,难舍难分。

  随着夜深,浓厚的黑云越发往下压,这蒙蒙细雨越下越大,似有狂风暴雨欲来之势,寺庙的烛火摇摇欲灭,跪坐在蒲团的和尚依旧敲打着木鱼。

  ——咚、咚

  熄灯的客房里一片安静,沉睡的人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囔囔着什么梦话。

  尖牙在咬开的皮肉中滑过,再用力又一次将伤口撕裂开,许浮生似感受不到疼般,冷着脸报复回去,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甚至觉得这样简单的报复算是自己对Alpha的容忍,要是旁人尸体都凉了,怎么还有机会在这里没完没了的一下又一下。

  可是当略带咸味的水滴滑到舌尖时,Omega停顿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懵了一下才抬眼往上看。

  江辞卿哭了……

  许浮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其实她知道江辞卿很爱哭,每回被急到、气到都会落下一两滴眼泪,眼尾红成一片,想不注意到都难。

  可她并不在意,因为江辞卿表现得太过平淡,好似只是控制不住本能的身体反应,被迫违背理智,落下两滴生理盐水,眨了眨眼就消散干净。

  可现在不同于往日,泪珠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像是个被欺负又没有可以告状的大人的可怜小孩,不敢发出声音,只悄悄红了眼,本就白净的肤色染上大片的嫣红,从耳垂弥漫到脖颈。

  许浮生微微后撤,向来凉薄的眼里出现几分慌乱,显得十分手足无措。

  她……她才是Omega吧?她都没有哭,怎么对方却哭了起来?

  江辞卿不说话只是哭,不似话本里梨花带雨的唯美可怜,她哭起来就想个没有人要的小狗,眼泪吧啦地往下掉,鼻头也是红的,哭急了就抽噎几下,碰到嘴唇上的伤口也不喊疼,就是直板板靠着圆石哭。

  许浮生也不是没见过别人哭,当年王座下多少人对着她哭过,没形象的Alpha嚎嚎大哭、哀求着她饶自己一命,娇弱的美人Omega落泪只求她收下自己,可她只觉得吵闹至极,没有丝毫触动。

  “你……”

  她不知所措地开口又闭上,不知道该说什么,松开覆在脖颈的手顺着锁骨往下落,Alpha的肋骨清晰凸出、一节节的,像在道道峡谷中爬起又滑落。

  很瘦,瘦地令人心疼。

  哪里像个养尊处优的王爷,路边的乞丐都比她多二两肉。

  血珠被发颤的薄唇抖落,在水中晕染开别样的花,脖颈的青筋鼓起又落下,江辞卿咬紧牙,努力不发出声音,像是外头被欺负、回家还被骂的倔强小孩。

  在此之前的许浮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还觉得Alpha很是小心眼,你骗我一次我还你一次,那苦苦寻找的三年,就当我大发慈悲、既往不咎算了,你不仅不懂感激还要和我划清界限。

  小狗生了逆反想要逃走,她就抓回来好了,抓回来以后再慢慢惩罚,许浮生如是想着,也是这样做的。

  可是她抬眼瞧着眼前的人。

  前所未有过的体会,不应该有的悔恨像带小刺的藤蔓往脚腕攀岩向上,莫名的酸涩痒疼交杂席卷全身。

  许浮生收回手,曲起的指尖在掌心留下月牙凹痕。

  “阿辞……”她呐呐喊道,少有的傻愣。

  江辞卿停顿了一下,又是一串泪珠坠落,不明显的喉结动了动,努力哭腔的嗓音带着沙哑的奶气:“不许、不许叫。”

  哪里像个Alpha啊……

  明明就是个没有吃到糖的倔强小孩。

  “你、你不配叫!”因哭导致的大舌头终于顺了点,那人红着眼,努力装出很凶的模样。

  许浮生刚想皱眉,江辞卿就又落下一溜眼泪珠子。

  没有任何哄人经验的许浮生,软下声音,别扭地哄了句:“别哭了。”

  “没、没哭!”许是知道自己很丢人,江辞卿偏过头,偷偷打了个哭嗝,一边说话一边哭,实在容易抽噎,黑发下的圆润耳垂染上滴血的红。

  这个时候最麻烦,不是你想哭想停就停的事,总要等眼泪流光了才能停,而且旁人还千万不能哄,哄了更哭,再加上许浮生哄得十分不走心。

  江辞卿只觉得千种万种委屈浮上心头,眼泪越发大滴地往下落。

  “行了行了,你别哭了,我不欺负你了,”许浮生没了脾气,跪坐在她的大腿上,低垂着头,像个知道做错事的嘴硬小孩。

  怎么就哭了?

  明明她也被咬了。

  然后自认为哄人的Omega,眼看着江辞卿哭得越发凄惨。

  许浮生:……

  泪眼汪汪的狗狗眼,眉眼发丝都恹恹地耷拉着,才一会儿就哭得有些沙哑,泛着红的薄皮带着股脆弱感。

  许浮生微微朝那边靠近,她就跟着退后,一副哄不好的委屈模样,Omega只好抬手勾着对方的脖颈,额头抵着额头,柔和下来的桃花眼几分缱绻的温柔,凝视着对方的眼眸。

  湿漉漉的眼珠子动了动,下意识想逃避,却又舍不得对方少有的温柔,眼泪落在温泉水中,不知道已经给里头加了多少盐。

  “我错了,”不知是轻叹还是妥协,头一回认错的声音有些别扭,声音轻的好似风一吹就散。

  江辞卿愣了一下,竟觉得是自己幻听了。

  “我错了,阿辞,”Omega捧起对方的脸,依旧温和,烈性的龙舌兰掺了樱花香变成入口柔和的清酒,拢住哭哭啼啼的小狗。

  “我不该欺负你,”既说出了第一句,剩下的话都变得流畅且容易。

  江辞卿有点木,可能是眼泪挤满了脑子,半天才能动一下,然后盛满眼眶的眼泪又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你欺负我……”Alpha带着哭腔的控诉。

  “我错了,”许浮生很有耐性,一遍遍重复。

  “你咬我!好疼!”带着水光的润凉黑瞳瞪着她。

  明明是对方先下口的,

  许浮生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屈服:“我错了。”

  许是感受到了对方的包容,江辞卿越发哭得凶:“你很凶、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凶……你骗我,你还要做什么公主……”

  许浮生静静听着,湿润红唇贴着额头从上往下,一下一下地轻轻贴过,食指指腹捻上这人的耳垂,安抚般揉捏。

  “你那么凶、我怎么敢承认!你还扒我衣服,”

  “当年我没有想那么快……”她抽噎着停顿了一下:“我不是不想告诉你,但是太急了……阿娘她撑不住了……我找不到机会和你说。”

  细碎的吻如雨丝落下,轻轻凉凉地抚过皱起的眉头、哭红的眼尾、发烫的脸颊。

  江辞卿哭懵了,虽然知道控诉却没头没尾的,结结巴巴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满是委屈的沙哑声音里掺着奶气,倒不觉得惹人厌烦,反倒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可爱,像是一戳就会哭的奶包子,愈发娇柔,愈发楚楚。

  “你就骗我,欺负我,凶我,”这话说得很顺口,也不知道在心底重复了多少遍,字字带着怒气。

  许浮生忍不住笑,漂亮的桃花眼里眸光微漾,搅动里头的水光。

  “我不跟你好……”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堵住。

  不似之前的肆虐,知道错的人小心翼翼地撬开唇齿,带着热气的咸味绕上舌尖,有点苦涩,不过很快就被清甜的竹香所代替。

  眼泪珠子还在不停往下落,像是和这场夜雨杠上了,一齐往许浮生的脸上坠。

  “不哭了,阿辞,”她低声开口。

  “我就……”

  许浮生将她拥在怀中,细碎的吻逐渐往下,削瘦单薄的肩头,平直的锁骨,柔软的圆弧,带着马甲线的腰腹,大片大片苍白却染上□□薄粉的肌肤。

  这雨越下越大,像是不知道停歇般淋湿翠竹,被脱下的红袍跟着水波晃荡到远处,银发如海草般飘浮在水面,却不见人影。

  远处的山越发模糊,不见稀薄的月亮,落下的樱花盛着雨水又一次掉入水中。

  系着红绳的修长指节再一次从水中探出,紧紧扣住圆石。

  哄不好的Alpha仍在哭着抽噎,靠着那硌人的石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砸破那偶尔出现在水面上的泡泡,不明显的喉结上下滑动。

  竹子的清香弥漫开来,和龙舌兰混在一块,变成了入口清冽柔和的清酒。

  夜越发深了……

  作者有话说:

  看,樱花糖!

  都说了,是经常被姐姐欺负的哭哭啼啼的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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