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沈霖回家的时候, 沈怀泽刚刚治理水患归京。沈怀泽连跳三级，可谓是京城之中的焦点，门外贺喜攀附的人比比皆是, 沈渊让沈怀泽告病闭门才躲过了那一时的风头。
可现在，沈家门前早已是门庭冷落, 就连正门长街之外摆摊的小贩似乎都有些躲着沈家门墙。
唯独有一辆竹编车帘的马车正朝着沈家的方向而来，车辕上依稀刻着景和公主府的纹样。
沈霖到了门口，却也不急着进去, 站在门口等景和的车马过来。
只是见到景和, 沈霖吓了一跳, 景和右手捂着左臂，左臂上鲜血淋漓, 浸透了半边衣袖。
她身上穿的是国子监学生的儒衫，一片素色的衣衫只有腰封上绣着几朵祥云的图案。
景和公主清丽精致的小脸上一片苍白，脸颊上那处伤疤已经开始淡化，但依旧清晰可见, 似是尚有些惊魂未定，一见到沈霖顿时眼眶就红了：“霖霖……”
“这是怎么了？”沈霖吓得连忙派府里的下人去叫府医, “这可是在京城里, 你这是从国子监而来, 这一路上都是长街大道, 总不会大白天在京城里遇到了刺客了吧？”
旁边跟着景和的小丫头慌忙解释道：“不, 不是刺客。公主急着想来沈府, 一直催着马车快一些, 谁知就到了国子监后面那条街的时候, 迎面忽然冲出来几匹快马, 不仅把周围摊贩的小摊都撞倒了, 还冲撞到了公主的马车。公主的马车本来就快，一时就失了控，公主从马车里摔了出来……”
沈霖面色一沉：“连当朝公主的车马都敢冲撞，这些真是无法无天了。我去找爹爹，让爹爹参他们一本。”
“别。”景和却伸手拉住了沈霖的衣袖，清浅的唇上被她咬出来淡淡的血色，她摇了摇头说道，“别去，带头的人是徐元，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太仆寺少卿陆川家的公子陆鸣。不过是长街纵马，徐元嚣张惯了，看在徐将军的战功和能力，父皇……不会管的……”
“你可是公主啊！”沈霖皱了皱眉，左右看了看道，“跟着你的那个小侍卫呢？他怎么没能及时保护你？我记得他身手不错，之前差点儿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敌意，这会儿用到他的时候，他找不着了？”
“别说了，他……她走了……”景和的眼神暗了暗，然而迅速就抬起头转了话锋，“我猜来沈府就能找得到你，霖霖，沈先生是被冤枉的，我一直在国子监学习，深谙沈先生的为人，而且我那天看到了……”
景和虽然没有说看到什么，沈霖心下了然，一定是和幕后黑手有关的事情。
沈霖了解景和。她虽然是公主，但是在宫内无依无靠，她本人也是不争不抢的性子，胆子还小。若这件事关系到的不是沈怀泽，估计她看到了也不会说，未免多生事端，她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谢谢你，景和。”沈霖眉宇之间稍稍有些柔和，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景和手臂上的伤势不算重，只是有几道划伤的皮外伤，流了比较多的血，看起来甚是可怕。
薛素尘盯着府医帮景和包扎完伤口，正准备转身出去，却被沈霖叫住了：“嫂嫂，景和是说关于哥哥的事情的。”
景和手里捏着的帕子已经攥成了一团，垂眸的声音也有些细微：“那天本来已经下了学，我想着第二天的课业还没有做完，于是就在国子监多留了一会儿，恰好遇到沈先生，他见我实在读不通文章，便认认真真给我讲了一遍才走。可是那天我把我的手镯掉在了国子监，我就又回去找，就见到王明章带着冯海进了沈先生的书房……”
薛素尘蹙紧了眉宇：“王中丞家的公子王明章？他是国子监编修，之前和怀泽关系还不错。”
“可现在哥哥是国子监祭酒，他还只是个小编修。”沈霖的语气有些冷，“都说王中丞只喜欢自家女儿，不喜欢儿子，旁人都说她偏心女儿，这么看来是不无道理的，竟是个如此小肚鸡肠的人，难怪年近四十还只是个编修。”
王中丞当年也是科举出身，进了朝堂之后一路还算顺遂，唯独被人诟病的是她宠幸侍君而打压主君。
证据就是与主君所出的儿子王明章并不得她的喜欢，如今年纪还只是个编修，而她和侍君的小女儿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是礼部侍郎的位置了，可见这两个人在家中受到的重视程度就是不同的。
可现在沈霖算是明白了，虽然和王明章没有打过交道，但已经心里认定了他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景和顿了一下，咬了咬唇说道：“霖霖，若是沈渊大人在府里，我愿意再去找沈渊大人说一遍我刚刚说过的话。如果沈渊大人要去宫内找父皇为沈先生洗白冤屈，我也愿意去作证。”
因为失血加之惊吓，景和的脸色还是如纸一般白。
只是眸子里全都是亮闪闪的坚定，睫羽虽还有些怯怯地颤啊颤，但是神情里却没有一丝一毫退缩。
薛素尘攥住了景和的指尖，轻声说道：“多谢公主，但若只是王明章，背后无人支持，这件事不会闹到陛下面前。王明章的胆子和能力都没有这么大，这里面的水比公主想象得更深，公主从沈家离开之后，不要和任何人谈及这件事，若真的需要公主出面，我会亲自去府里请公主。”
送走了景和，沈霖依旧有些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嫂嫂，真就这样放过了王明章吗？”
“谁说的？”薛素尘勾唇轻轻笑了笑，“总得查清楚王明章背后是什么人。”
“怎么查？”沈霖愣了一下。
“这你就不要管了，索性怀泽现在只是被禁锢在国子监，怀泽身上有功绩，陛下不敢轻易降罪。我有的是时间陪他玩儿，长在京中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他哪里知道那么多脏污的手段？”
薛素尘眉间的冷意带着微微的肃杀，惊得沈霖心里一惊。
她差点儿忘了她嫂嫂是怎样的人……当年在江南，自打她落了水之后，薛素尘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在虎狼环视的环境里，她靠着自己的本事护住了沈霖和杨思兰，甚至从沈霖舅舅的生意里狠狠挖走了一块儿，在江南也有赫赫声名。
只是后来薛素尘来了京城，为了避嫌她舍掉了手里的声音，只专专心心帮杨思兰打理家事。
薛素尘的底线就是身边的家人，在沈霖面前她是温和大方的嫂嫂，她依旧可以做回之前江南的那个薛素尘。
沈家的气氛有些低沉，沈渊不知是不是为了沈怀泽的事情奔走，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沈霖劝了很久才劝杨思兰好好吃了饭。薛素尘从景和走了之后就出了门，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沈霖也听薛素尘的，并没有把景和说的事情告诉杨思兰，免得她担心。
院子里那张桌子还是上次沈霖回来和沈怀泽推牌九时候的样子，她坐在树下的椅子上，虽然翻着手里的话本子，却怎么都看不进去。她在这里等薛素尘回来，原本是想打发打发时间，可那些字符就像是在眼前乱跳，怎么都进不到脑子里。
沈渊为人低调谨慎，沈怀泽也从不争权夺利。沈家来了京城之后，一路上都还算得上顺风顺水。
这次是沈霖第一次切切实实体会到什么叫做在京城伴君如伴虎——昨日是至高的褒奖，今日就可能因为别的事情被打入深渊地狱，哪怕从薛素尘那里知道沈怀泽目前没有危险，沈霖还是觉得心里不安。
并且忽然有种从骨子里散出来的疲惫，幸好太子妃是徐松念，否则她在太子府里也要像沈怀泽在朝堂上一样，步步谨慎，牵扯到皇家，踏错一步就是深渊地狱。
她顿时明白了之前沈怀泽为什么不喜欢官场，她也不喜欢，她只想和沈怀泽在院子里开开心心推牌九。
手里的话本子被她盖在了脸上，看不进去干脆就不看了。她脑子里开始捋千丝万缕的关系。
王明章是国子监的编修，他的母亲是当朝中丞，官职并不低。
景和看到的另外一个人是冯海，这是国子监的一个学生，还没有科举入仕，家世也不显赫，家族里官职最高的人就是他的哥哥冯虎——原本是御前的一个侍卫，后来调进了太仆寺，如今在太仆寺任职。
太仆寺少卿陆川……沈霖一愣坐起身来，脸上的话本子也掉了下去，陆川和徐家的关系不错，之前徐家那批军马赚了朝廷一大笔银子，多亏了陆川从中调停。今日景和也说她见到徐元和陆川的儿子陆鸣在一起策马而过。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耳畔传来的声音骤然打断了沈霖的思绪。
沈霖浑身一紧，回眸看去，在院子里树下阴影的地方正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色的夜行衣，简直和黑色的阴影完全融在一起。若不是发出声音，沈霖都发现不了那里居然有个人。
沈霖皱了皱眉，左右看了看，沈家也有家丁侍卫，但是没有一个人发现有人潜入，院子里的侍女被她支开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别找人了，我若是不想被人发现，你们家那群侍卫绝对发现不了我。再说了，我又不会害你，别这么紧张。”
听她这么说，沈霖紧绷着的身体反而微微松弛下来。
也是，毕竟在太子府和百花楼都能来去自如的人，一个沈府对她来说着实不算什么。若是她对沈霖有敌意，太子府书房和百花楼都是比沈府更好的下手的机会。
她靠近了，俯身捡起沈霖扔在地上的话本子，随手翻了两页：“沈家书香世家的大小姐，居然也看这种春/宫本子？”
“你乱说什么。”沈霖急忙伸手把话本子夺了回来，正好看到她翻开的那一页，在页面中间有个很明显的插图——赫然是春/宫图，而且是两个女人的春/宫图。
“什么东西……”沈霖一边轻声嘀咕着，一边胡乱翻了几页。
她刚才不过是打发时间，随手就拿了一本过来，这还是她进入太子府之前在沈家的时候买的话本子。一部分是沈怀泽买的，大多都是沈怀泽精挑细选之后才买回来的，另一部分是她让绿禾偷偷买回来的，这丫头也不挑选，经常是一下子就买了一大堆回来……
内容看得沈霖有些微微愣神，继而连忙把话本子合了起来，压在自己身后脊背和椅子靠背之间的位置，稍稍清了清嗓子，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道：“没什么，你看错了。”
沈霖连忙转移话题看向面前的人：“你来沈家想做什么呢？”
徐松念怔了一下，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来做什么。出去沈怀泽这个隐患是她必须要做的，但是她不想害沈怀泽的性命，所以才搞了国子监泄题事件，想让沈怀泽知难而退，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她对沈怀泽都算是足够手下留情了。
可是当今天沈霖慌里慌张闹着要回家的时候，她没拦住。在太子府想了许久，她莫名其妙就来了沈府，想知道沈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因为沈怀泽的事情格外难过焦虑……
她没说话，沈霖也没有继续问，气氛凝固了一瞬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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