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岁撇过了脸不出声,半晌才哑声反问道,“谁愿意去上学,起早贪黑,被人管着?”

  她身上的抵触很明显,明显到唐伏雪觉得扎手。

  可话落,虞岁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起早贪黑?

  是了,唐伏雪是个商人,不做对她没有好处的事,她和自己结婚也不过是为了两人契合的信息素。

  但除此之外,唐伏雪不需要一个陌生人闯入她的生活,至于提出帮她安置外婆、让她住到唐家,只不过是为了能让她摆脱虞科的控制。

  这就说的通了,安排她去上学,就可以尽可能的减少自己在唐家的时间。

  虞岁像是终于得了一息喘气的机会,她仰头看着冒着气泡的输液瓶,眨了眨眼,长出了口气。

  “唐总,我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想和一群比我小的人在一块关着,我想想就难受,你放心,住进唐家是合同上的事,我会住进来,你有需要随时叫我。”

  她深知那是什么需要,脸色微赧,不过还是接着道,“如果你在其他时间不想看见我,我会出去工作,我绝对不会在你面前碍眼,至于上学的事,我觉得没有必要。”

  比起花钱上学,她更希望赶紧打工赚钱。

  虽然住进唐家比住进虞家还要让她难受,可如果住进唐家,能出去赚钱打工的话,唐家还是比虞家好上那么一点点的。

  唐伏雪双手环胸,她轻轻皱着眉头,难得觉得眼前的事情有些棘手。

  工作上的事情,这些年她早已驾轻就熟,可应对着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姑娘,唐伏雪犯了难。

  虞岁之前的成绩很好,按道理来说,这样成绩好的学生,对上学的接受程度是比同龄人高上很多的。

  不管是因为早熟懂事,明白要用学习改变命运,还是因为乖顺听话,能够按部就班,亦或是足够聪明,知识一点就透。

  好成绩和他们的努力是个很好的良性循环,要不是意外,虞岁本来也该按照这个良性循环考上重点高中,考上重点大学。

  她本该有很好的一生,是故唐伏雪想当然的觉得,没能上学是虞岁的遗憾,遗憾自然是要弥补的。

  可...她怎么不愿意呢?

  她怎么会觉得,自己是不想她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唐伏雪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轻叹一声,“如果我不想你出现在唐家,怎么会让你住进来?虞小姐,你说的这两件事,似乎逻辑并不通顺。”

  可虞岁紧抿着唇,明摆着不信。

  唐伏雪有些哭笑不得,她实在难以理解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可虞岁身上防御她看得明白。

  这小姑娘就是不信自己。

  唐伏雪暗暗思忖片刻,又问道,“你才十八,这个年纪不去读书上学,你想去做什么?”

  “以前做什么,现在就做什么。”虞岁黑黝黝的眸子直直看向唐伏雪,“唐总,这个世界上早早辍学养家的人多了去了。”

  这是在说她朱门酒肉臭。

  唐伏雪也不恼,想到那个曲折难行的老街区,那个潮湿阴暗的老房子。

  她眼里的落魄,却是这孩子心里为数不多的温暖。

  唐伏雪更软了几分眉宇间的严肃,“现在不需要你养家了,你只要好好上学就好。我已经和虞总商量好了,只等你把行礼带走,你和虞总的利益已经完全切割,至于你外婆那边,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同意,我会立刻安排人送外婆转院,医疗费用是属于我们的婚内责任,我不会推测。”

  不过想到小朋友对自己的不信任,唐伏雪又接着道,“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签订婚内协议,你可以放心。”

  虞岁不放心,唐伏雪对她越好,她就越是不放心。

  虞岁那天特意去找二师兄和猴子说了这些,就是想听二师兄骂自己一顿,诚然,她在医院看见唐伏雪的态度之后,她信了。

  信了唐伏雪是个好人,信了她会对外婆负责——对一个陌生人付出信任会获得惨痛的代价,这一点,她母亲已经用亲身经历告诉过她了。

  她母亲尚且给虞科生了个女儿,她呢?

  虞岁需要清醒,她不能走上和她母亲一样的老路。

  可她又确实不能让外婆落在虞科的掌控之下。

  “唐总,谢谢你费心,协议确实应该签,不过不是唐总的赡养协议,是我向唐总借钱,这笔钱用于给我外婆住院,等我打工赚够了钱,我会一一偿还的。”

  吃晚饭的时候,一楼餐桌前只有江晚秋和唐伏雪两人。

  虞岁身体还有些虚弱,输完液体之后早早就睡着了。

  餐桌前的两人一个冷艳惊人,一个沉稳大气,不过却都是一样的心事重重,眼前的各色佳肴也吃的食不知味。

  席间江晚秋接了个电话,回来之后脸色看起来更加难看。

  唐伏雪喝了口红酒,问道,“怎么,又是那位小周总?”

  小周总是一家知名外企的千金,集团唯一继承人,周舒桐。

  她半年前才被派回国,负责开拓国内的一些市场。

  周舒桐年纪轻轻,手腕却厉害的紧,还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谁家的好处也敢凑上去抢一口。

  之前的一场拍卖会上,唐伏雪还见过她,她拍了块价值不菲的地,听说要做旅游开发,那块地原本是林家的人上下疏通关系,势在必得的,被她这么横加一脚...哦,林家的小儿子和江晚秋年龄相仿。

  关于两个人具体怎么认识的,江晚秋知道的很大概,大约也就是半年前,江晚秋为了哥嫂的婚礼回国,后来在一家酒吧里,两个人碰上,酒后有了关系。

  之后就一直纠扯不清。

  江晚秋听了唐伏雪的问话,没好气儿道,“除了她还能有谁?不知道她每天在想什么,胡搅蛮缠。”

  她奋力切下盘子里的牛排,好像切的是她口里那位小周总的皮肉。

  江晚秋生气的时候,那股冷冰冰的漂亮就像是一下子被点亮了,她长出口气,看向似笑非笑的唐伏雪,横了她一眼。

  “你现在倒是结了婚。”她抬眸看了眼楼上,“娇妻在上,唐总这新婚生活滋润的很吧?”

  唐伏雪被她堵的一噎,摇头失笑,举起酒杯和江晚秋碰了一杯,“彼此彼此。”

  “我可没法和你彼此。”江晚秋冷嗤一声,“她除了年纪和...”

  “虞岁。”

  “对,她除了年纪和人家彼此彼此,还有哪儿和人家像?一天天的不务正业、唯我独尊,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得乖乖听她的话,狂的二五八万。”江晚秋越说越气,“她就是一二百五!”

  唐伏雪抿唇忍笑。

  江晚秋看着清冷,实则是易燃易炸的性子,而唐伏雪是表里如一的内敛,她不习惯把自己的烦心事和别人说,哪怕这个人和自己很亲近也不例外,但是帮别人解决麻烦,能让她从中获得一点安慰。

  眼下的唐伏雪正需要这种安慰。

  她耐心听着江晚秋对那位小周总的吐槽,直到两人的对话再次被一通电话打断。

  照江晚秋黑成锅底的脸色来看,打电话的那人应该就是呗骂成二百五的小周总,她到了客厅里去打电话,唐伏雪则漫不经心的瞧着二楼客房的方向。

  是啊,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年轻人的心思,还真是难猜。

  江晚秋很快去而复返,她扶着椅背站在唐伏雪对面,“伏雪,我今晚不住你这了,给虞岁的药开好了,你有事再给我打电话。”

  唐伏雪站起身送她出去,“你没事吧?”

  江晚秋气势汹汹的走出别墅大门。

  “我没事,我去为民除害!”

  江晚秋上了院子里的那辆白色路虎,唐伏雪一脸关切的站在车下。

  “你这样可不像没事,还是我叫司机送你去。”

  “不用,我有事再给你打电话。”

  江晚秋系上安全带,引擎声轰鸣。

  “她就是把她那个狗屁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江晚秋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傻逼!”

  唐伏雪愕然的功夫,江晚秋一脚油门,已经出了别墅大门。

  她瞧着江晚秋消失的方向片刻,又转头看向二楼亮着的房间窗户,悠悠叹了口气。

  她把她那个狗屁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那你呢?

  次日,虞岁的体力已经恢复了很多,唐伏雪陪着她回虞家收拾行李。

  唐伏雪没再说让她上学的事,两个人一路缄默,到了虞家时,车子还没停稳,虞科已经带着虞夫人和一儿一女迎了出来。

  虞岁当然知道这样的隆重肯定不是为了自己,她半点面子都不给,直接上了楼上房间。

  虞科照例骂了虞岁一通不懂规矩,希望唐总海涵,这才迎着唐伏雪进了客厅。

  虞岁没管他们在打什么主意,回到房间,反锁房门之后,背靠着门板,长长舒了口气。

  她在出来之前,就已经和唐伏雪签了合同,照她说的,借钱的合同。

  等她把行李带走,她外婆也会被转到虞岁精挑细选的医院里。

  可她总觉得把自己走进了穷巷,这或许就是被动的坏处,别人不知真情假意、不知意欲何为的一句话,就够她思前想后、够她辗转反侧。

  但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外婆住院要钱,她和唐伏雪结了婚,她除了硬着头皮往前走,也别无选择。

  虞岁总是被那空茫的无措弄得茫然,可她也习惯了这样的茫然。

  她找出个空箱子,打开衣柜的门。

  衣柜里放着一件粉红色的大裙摆晚礼服,只那一个裙摆就把衣柜挤的满满当当,角落里放着几件虞岁原来的衣服。

  虞岁回头看了眼紧锁的房门,然后动作迅速的从晚礼服的最底下,摸出一件女士的西装外套,迅速放进了箱子的最底层,然后把自己的衣服盖在上面。

  心跳如鼓。

  虞岁瞥见了那件晚礼服上的撕裂痕迹,垂着眉眼,出神片刻之后,搬着箱子放到了床上,开始收拾床头柜里的一些琐碎。

  不管怎么样,人总是要往前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