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岁的东西很少,这个暂时属于虞岁的房间,比唐家的客房看起来还要简陋,屋子里除了一个衣柜和一套桌椅、一张床以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虞岁只带走了自己的一些衣物和证件,当初她来虞家,带的就是那些。

  然后从床底下拉出来一个小箱子,里面放了一些还没开封的面包和矿泉水。

  她不想从虞家拿走什么不属于她的东西,更不想让虞家占了自己的便宜,她把面包和矿泉水全部挪到她的大箱子里,箱子的份量立刻陡增,矿泉水的重量压得箱子有些变形,虞岁试着拎了拎,又不放心地把箱子放回床上。

  她可不想箱子底的拿件衣服见人,索性现在也有些饿了,虞岁坐在椅子上,拧开一瓶矿泉水,撕开一包面包就吃了起来。

  人都说从俭入奢易,然而并非如此。

  她在唐家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在这为数不多的清醒里,她感受到的只有别扭和坐立难安。

  唐家的早餐太过丰盛,丰盛的叫她退避三舍,她像是受了惊的兔子,对方放在洞口的诱饵越是鲜美,她就越是诚惶诚恐。

  而手里的面包虽然又干又噎,吃的人却格外安心。

  虞岁仰头顺了口矿泉水,把吃完的面包袋丢进了垃圾桶。

  吃饱喝足,虞岁心里略略有了些底气,她搬起箱子往外走,门口的司机要接过虞岁手里的东西,被她避开了。

  “没事,我自己来就好。”

  人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虞科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唐总上次不是说,想让虞岁上学吗?”

  “可说呢,我也是这个意思,她现在好歹都是唐家的人了,初中毕业说出去也不好听,就算为了咱们两家的脸面,这学还是要上的,就是不知道,唐总看上了哪座学校?”

  看上了家里蹲。

  唐伏雪抬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视线漫不经心的从空空荡荡的楼口上挪下来,笑道,“还没定呢,不着急。”

  唐伏雪的声音透着客气的疏离,虞岁站在楼梯口的拐角处一时没动。

  丢脸。

  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虞岁好像松了口气,这才对嘛!

  嫌弃和看不上,这才对嘛!

  她原本应付的就是这些,对方熟悉的招数才不会让她手足无措,可她的心脏又真切的痛了一下,跟针扎似的,短促又尖锐。

  虞岁深吸口气,那阵疼痛来的快去的也快,她很快抬脚走下楼梯。

  唐伏雪和虞家人正站在客厅。

  她避开了唐伏雪看来的视线,想径直走向房子外,可虞科忽然指着她道,“正好,虞岁,我和唐总正商量着你去哪儿上学,你过来也听一听。”

  虞岁不想搭理虞科,可她转念又一想,她也确实想知道,什么学校才不会丢了他们唐家、他们虞家的脸,于是脚步一转。

  “那你们商量出来什么了?”

  病去如抽丝,虞岁的面色还有些苍白,说出的话也虚的很,这份虚,让虞科都忘了他这个女儿是怎么样和自己对着干的。

  他一把推出了虞夫人的亲生女儿虞欢,“我这二女儿今年刚到恒平中学,念的高一,要是能让姐妹两个在一起,还能互相照顾照顾,唐总说呢?”

  于是乎虞科话音刚落,虞岁便侧身对唐伏雪道,“哪个学校都好,我就不去恒平。”

  空气短暂的沉默了一瞬,

  唐伏雪很克制地没有笑出声,虞科虞夫人的面色勉强还能维持,虞夫人甚至还半真半假的嗔怪虞岁胡乱开玩笑。

  可虞科面前的小姑娘的脸色却立马就垮了下来。

  虞欢不比虞岁,她是从小被惯着长大的,而且基于上一辈人的恩怨,她对虞岁有种天然的仇视,一听虞岁这明显带着嫌弃和侮辱的话,立马气得咬紧了牙关,只是碍于还有长辈在场,她到底没有发作。

  不过瞧着她气急败坏,虞岁心里就舒坦了,她说罢就大步流星朝外走去,司机得了唐伏雪的授意,立马跟了上去。

  虞科这次的叱骂带了八分的真情实意,他指着门外的虞岁,张口就道,“唐总见笑了,这丫头没什么教养,都是...”叫我惯坏了。

  虞科话没说完,便觉得一股重重的信息素压制,压得他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

  淡淡的冷杉味弥漫开来,两个孩子尚未分化,还没觉得什么,虞夫人身为被标记的Omega,对着外人的信息素只是皱了皱眉心以示抗拒。

  虞科是Alpha,离唐伏雪又最近,同类的信息素互相碰撞即为挑衅,这份挑衅很快的勾起他骨子里的好战因子,却又因等级相差悬殊,被迫遭到镇压。

  这样的强行调动让他的心跳如鼓,手心出了一层的汗。

  他被迫扯了个笑,“唐总,您这是?”

  唐伏雪轻出口气,信息素很快收回,她揉了揉眉心,“实在抱歉,伤病未愈,信息素还有些控制不住,虞总受惊了。”

  “哪里。”虞科的面色不大好看,只是撑着笑道,“唐总重病未能痊愈,还陪着虞岁回家,这是她的福气,唐总既然还病着,我就不多留了,唐总早点回去休息。”

  虞岁上车不久,就见唐伏雪和虞科互相敷衍着假笑,也上了车。

  车子缓缓启动,虞家被抛到很远,虞岁立马问道,“我外婆接走了吗?”

  “接走了,你放心。”

  唐伏雪把自己的手机打开,里面是和崔秘书的聊天记录,聊天框的最后是两张外婆到了心的医院的照片,以及一个语音条。

  前半段是崔秘书的“唐总,老人家已经接走了,您放心。”

  后半段是有些模糊的外婆的声音,说叫她放心。

  虞岁这才露出个没什么负担的笑,她靠进后排的靠椅里,“我还担心在虞家的时间太短,不够拖延住他的呢,看来那个护工没能给他打电话通知。”

  她们在虞家的时间确实不长,不过虞科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他正忙着向银行借贷,好让他手里的那块地赶紧活起来,就算知道了她们把外婆接走,也没那个功夫和精力来阻拦。

  毕竟,一件事要做成,得天时地利人和,可一件事要做黄,那可就容易的多了。

  唐伏雪当初愿意把那块地以低价卖给虞科,笃定的就是他手里没那么多的现金,这一件事就足够他公司上上下下忙活地断流。

  怎么说呢,就好比破房子里多了一张华美的沙发,屋子的主人就会想着用同样华美的茶几来搭配它,有了茶几,那窗帘、地毯...当然也一件不能少。

  虞科不是见好就收的人,他甚至算得上好高骛远。

  那块地他要是转手就卖了,也能赚上不少,可他又不舍得更大的好处,于是就只能被这么拖着。

  不过这些不需要告诉虞岁,她看了眼虞岁手里的箱子,有些惊异又有些心疼。

  “你...就这些东西?”

  虞岁把箱子抱得紧紧的,“小时候的东西都在老房子里,这些都是随身用品。”

  说到老房子,虞岁忽然想起来,“那天你怎么找到我的?”

  唐伏雪面色不改,“我去虞家找你,你没在,虞科说你可能在那里。”

  “可你没钥匙怎么进去的?”

  “让崔秘书请了修锁师傅。”

  “我家的锁换了?”

  唐伏雪点点头,“等崔秘书有空,我就让他把钥匙送来。”

  虞岁没什么话好说了,这次换唐伏雪问道,“你刚刚说除了恒平,什么学校都可以,是和虞科置气,还是...”

  “...都可以,唐总安排吧。”

  虞岁先前的挣扎消失了,她低头瞧着箱子,忽然变得安静。

  压箱底的那件西装外套让她想起了自己十八岁生日宴上的事。

  那时候,她穿着那件并不合身的粉色晚礼服,像只鸟雀一样被老鸨带着敬酒,几杯下来不胜酒力,然后躲进了露台不见光亮的角落。

  那是她第一次的发热期,她惶惶不安地按着后颈除的抑制贴,好像这样就能捂住那四散开来的甜腻香气。

  夜里,不合时宜的桂花香很快惹来了更加不合时宜的捕食者,她能明显感觉到周围有Alpha在不断靠近。

  不止一个,是很多个,虞岁第一次感到了恐慌,那是来自血液里、来自信息素的威慑。

  她的拳脚派不上用场,她的凶悍只剩皮囊。

  她第一次理解了《Alpha和Omega两性差异》里说的那段话——【信息素就是个不讲道理的流氓,对于Omega来说,一旦发热期受到了Alpha信息素的安抚,就会直接诱发他们亲密接触的欲望。】

  【这欲望源自本能驱使,但在实际过程中,除非是匹配度很高的对象,才能让他们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生理上的欢愉,匹配度很低的话,这个过程对Omega更多的是折磨和痛苦。】

  【但对Alpha来说,他们沉迷掌控、沉迷对方的臣服,是故不论对方是否愿意,那种强迫对方的掌控感,都能让他们达到心理上的满足和愉悦。】

  【往往过程之中的Alpha会对Omega进行标记或临时标记,标记之后的Omega会出于生理上的本能,开始强迫自己爱上这所谓的Alpha伴侣。】

  虞岁怕了,她知道自己就算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也只会让虞科更快的把自己卖出去。

  不,虞科从来看不上她,他或许是怕自己卖不出去,才故意弄出这一套的?

  但不论如何,不论真假,那近在咫尺的捕食者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和无助,她恨透了脖颈后的那块软肉,恨不能生生把它剖下来!

  可忽然,那些捕食者忽然停止了靠近,

  她听见了一道女声越来越近,女人声音很好听,但她只是很寻常的谈生意,她没注意对话的内容,注意力都停留在了那温和的声音上。

  那是个Alpha,很厉害的Alpha,厉害到让别的Alpha望而却步,而她很侥幸,躲在了她所休憩的长椅的不远处。

  女人的电话挂了之后,她也没有离开,有人断断续续上来和她敬酒,她听见那些人叫她“唐总”

  唐总坐在那里很久没动,直到月上中天,她听见唐总站起身。

  “人都走了,出来吧。”

  朱文总说自己和唐伏雪就见了两面,一次签协议,一次医院探病,生日宴上宾客众多,和在大街上擦肩而过也没什么不同。

  他从来不知道,两个人还有过这样一段渊源。

  虞岁谁也没说过。

  那晚是唐伏雪亲自把她送回房间的,看她冷的发抖,还把自己的外套给了她。

  后来第二天再看见唐伏雪的时候,虞岁并没有大喜过望。

  她如遭雷劈地看着自己刚刚萌芽的爱慕夭折。

  她甚至想着,要是两个人没有签协议就好了,要是自己嫁的人不是她就好了,这样,至少她那晚帮自己,只是处于纯粹的好心,而不会让她觉得遭到了阴谋和诡计的戏耍。

  可她到底舍不得丢了那件外套。

  车子飞速行驶,虞岁深吸了口气,淡淡的冷杉味在封闭的车厢里流转。

  这样也好,她能理直气壮的去学校了,不用担心唐伏雪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的喜欢自己,不用担心她对自己的好又是处于什么考量,她只是怕自己给她丢人,只是这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