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的事没耽搁多久时间, 村子里的人统共就那么多,简单的排查一遍就能确认当年的失踪人口。死因也如元白所说,在崖壁上方找到了凶器。可惜因为年代久远, 已锈得难以辩认, 但从轮廓外形来看,这种刀具并非普通百姓能得, 所以一直有些难寻。

  自上回沈灵语说要广听民情后又过了三日, 地下河被堵塞的巨石终于被炸开,直至今日清晨才将剩余的泥土清理干净。

  堤口被冲毁处已被重新填补好,当下也只能先将就着用, 等到了明年枯水期还得重新修一遍。洪水退去,在高高的岩石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子, 上面用油漆标记了年份。

  沈灵语早就等不及, 吃过午饭便站在坝上巡视。捡了路边一颗小石子, 轻轻往水里一扔,沉闷的一声, 随后隐在深水中。

  元白站在旁边,说:“目前水位大约在七丈左右,汛期蓄水量最多不超过十五丈。”

  “倒也不算大。”沈灵语扶着刚建好的围栏,站在坝上忍不住往下看,“难怪汛期一到就得溃一回堤。”

  元白也站在边上,丝毫不畏高空,神态自若道:“派去平乡的人昨夜回来了, 周成果然跑了。”

  “瓷窑呢?”

  “里面什么都没有, 被搬空了。”

  “赵...王爷之前抄谢府时就没发现些异常么?”

  “没有。”

  这么干脆?

  沈灵语转过身盯着他不说话。

  “...”元白被她盯得发毛, 垂着眼补充道:“谢晋家虽有瓷窑,却也每年都有正常开窑烧瓷, 地窖中曾搜出了大量瓷器,其中不乏精品,当时实在没理由往别处猜测。”

  “好吧。”沈灵语点头,眼神收回来落在下方。

  原本通往村子里的小河已恢复清流,水面不宽,细细长长一条往山间淌去,坝口处挖通了另一处河口通往山脚的地下河入口。这道河口比小河宽许多,也要高一些,因此还未通水,两条河道同堤坝主流形成一个‘人’字形。

  有侍卫快步过来通报:“启禀王妃,都准备好了。”

  元白忙让出路:“王妃请!”

  沈灵语让他带着路回到岸边,这边临时搭建了高台,此时已集结了许多人。

  水坝旁立着一面铜锣,上面绑着红丝带,一边正燃着香,眼看着就要烧到尽头。

  元白用托盘端着一把绑着绸带的木锤过来,沈灵语看了一眼,从盘中取出。

  抬头望一望天空,日头正好照在头顶,有红色枫叶随着清风飘飘荡荡落下。她觉得这抹红色十分好看,与手中绸带颜色十分相衬,忍住想接住的冲动,将这一股力气转到手腕上,朝着铜锣挥去。

  锣声一响,紧接着那头的大坝处接着便响起了水声。堤坝下方,六个闸口应声而开,急流如瀑奔涌而下。喷洒的水汽打在两侧的树叶上啪啪作响,巨大的水声震得耳膜直颤。

  水流顺着河道一直向前,到了路口处则一分为二,大部分水朝着更宽的河道流入地下河,剩下的则流入进村的小河。

  下方有不少站在河边的村民看了这景象,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过了会儿又朝着上方堤坝处跪下朝拜。

  沈灵语看到这番景象十分欣慰,开口道:“这段时间不能疏忽,须得让人仔细盯着,若地下河道还有什么问题好及早解决。还得再编支小队,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检查一回,每年也要请工人来将河口处的泥沙运走,以免堵塞河口。待明年枯水期修水坝时,那河口处还要修一道滚水坝。另外,此处须设岗哨,常年都要有人把守在此,一则蹲防有人破坏水库,二则记录水位汛期等...以上这些岗位得先找人,至于俸银,等我回了王城再与何公商议...”

  她说了许多话,没得到回应,不禁转头看向元白:“记下了没?”

  元白手中疾书笔奋,忙道:“...在记了。”

  啧。

  沈灵语凑到他面前,皱着眉看向身后的一众士兵道:“你们谁会写字的,快过来帮帮你家头儿。”

  “...”元白颜面扫地,只好喊了个白面小生过来,“阿真,你来记。”

  那叫阿真的急忙应了声,小跑着上来接过他手中书本。

  沈灵语看他娟秀笔迹,才点头对复述的元白道:“你好歹是个做老大的,怎么连字也不会写。”

  元白面不改色说:“属下自幼没读过什么书,请王妃恕罪。”

  “可我见你明明识字。”她记得之前元白能看懂各种书册典籍,不像文盲的样子。

  “属下只能看,不会写。”

  竟然跟我差不多。

  她嘴角忍不住勾了勾,道:“那等回去后,你去书院报个名,扫扫盲。”

  “......”元白一脸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丝裂缝,垂眸道:“是。”

  沈灵语眼中快意更甚,转过头继续对阿真说:“还要再找懂水坝维修的匠人,每年都要来勘察一回,以防蚁蛀、防渗水,这堤坝关系着泽谷民生,万不可马虎。”

  “是。”

  阿真记得快,且记录有序直观,一目了然,沈灵语看他一副文弱书生模样,不禁好奇:“元白手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斯文小生?”

  她印象中的元白几乎与杀人越货划上了等号,可阿真实在不像是能拿刀的样子。

  阿真听她问起,笑出一口白牙:“阿真以前做了点小生意,在家中做账房先生管管账,后来铺子没了,就背着包袱到王城谋生,刚好遇到元白大人正招兵便来了。”

  元白接着补充:“属下看他十分可怜,便留着做些轻便活计...若他能找着更好的差事便放出府去。”

  沈灵语轻轻点头,又吩咐了些事后便站在边上看着脚下河流。

  阿真也站在一边看,小孩儿初生牛犊胆子大,看了会儿好奇地问她:“这水道设计甚为精妙,不知王妃是如何想出来的?”

  沈灵语嘴角弯弯,问他:“哪里精妙了?”

  阿真指着河口,说:“这两条河道宽度不高,深浅也不一样,方才没放水前,河水只往窄的这边经过,如今水放出来,多数水却向着宽的那一边流去,这是如何做到的?”

  沈灵语歪着脑袋朝他一笑,说:“朋友,你知道都江堰吗?”

  阿真被她这么一瞧,脸登时红起来,支支吾吾地摇头。

  “那是我们老家的一处宏大枢纽,我也只是略懂皮毛偷学了一点,与那处自然无法比拟。只是刚好此处水量不算大,能仿个形罢了,若体量再大些我也没把握。”沈灵语指着河道说:“你看啊,这常言道,水往低处流,那在水流量不大的时候呢,河水自然是往修得更低处流过。”说着又指着下方闸口,“现在开了闸,水流又急又猛,便不再受那规律约束,只管往更宽处挤过去。”

  阿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所以前方小河口处还让人故意将河口修得窄了些,也是为了方便汛期泄洪?”

  “正是。”沈灵语点头,“今日将所有闸口都打开,便是为了测试此法能不能行通,现在看来似乎还挺顺利。”

  阿真似乎懂了,连连点头:“那宽的河道修得高些,也是为了枯水期不分走小河中的水?”

  “真聪明!”沈灵语差点就要拍他的脑袋,强行忍住了,回头对元白道:“你从哪捡来这么个娃,回去后问问何公可有什么空职,让他填上去。

  元白点头:“是。”

  “对了...”沈灵语又想起来问他:“那你算账的工夫如何?”

  阿真恭敬答道:“属下家中账房只是小营生,算得还算通透,若再大些的买卖,就没再碰过。”

  沈灵语嗯了声,吩咐元白道:“不错,那这样。等回去后元白大人就将阿真带着一起去书院报个名,他学算账你扫盲,多学一点,以后大有用处。”

  元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