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白板着一脸黑脸夺走阿真手里的本子, 将人安排到后面去收拾杂物。

  他站在王妃旁边,思索了许久要如何证明自己不是文盲。想了半天,发现除了和王妃比一比书法外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沈灵语站着看了半晌的水, 又抬头看了眼晴朗天空, 今日天高云淡阳光明媚,又是正午时分, 怎会蓦地生出一股寒冷来。

  她默了默, 终于忍不住问一脸冰霜的元白:“元白大人为何心事沉沉?”

  元白垂眸盯着脚尖道:“属下只是思念边郡的狼肉罢了。”

  “...”沈灵语假装听不出他言中之意,懵懂问道:“狼肉?”

  “边郡有大片草场,百姓多以放牧为生。牛羊一多, 就会有野狼惦记。往昔跟着王爷在塞外跑马时,常在牧民家讨酒喝, 夜里便帮着守偷猎的野狼来烤。”

  又听到赵景行的事, 沈灵语不禁多问了一嘴:“王爷也会捕猎?”

  元白轻笑了声, 抬起头看向远方,回忆道:“怎么不会, 王爷是狩猎好手,也擅长烤肉。每回属下与王爷在外露宿时,总嫌我们弄的不好,回回吃肉前得先受他一顿数落以作调味。”

  沈灵语想象了一个满脸横肉的人瞪着眼睛将元白骂得狗血淋头的模样,忍不住抖了抖,说:“元白大人与王爷交情似乎不错?”

  都能吃到主子亲手烤的肉,看来又是赵景行的心腹, 以后不能什么事都让他去办。

  “王爷虽身份尊贵, 却从不摆架子, 与将士们都称兄道弟情同手足,吃住都同我们一起。”元白停了下, 忍不住解释:“恕属下多嘴,这些话其实并不该由元白来说,但王妃对王爷似乎成见颇深,其实他——”

  “我哪有什么成见。”沈灵语讪笑着道:“元白大人想到哪里去了。”

  “王妃有所不知,王爷虽是歧郡之主,却过得很不容易。歧郡是大宋疆域最广的一处,若单论面积,只怕比燕国还要大一些。可地广又有什么用,能耕地的只有东郡,西郡除了荒山便是戈壁,唯塞外还算水草丰茂。却因毗邻西厥,时常有番邦来犯。西厥人狼子野心,又阴险狡诈让人防不胜防,若边郡失了,西郡境况只怕会更...”元白叹了口气,接着道:“王爷常年在军中生活,难免沾了些军中的浑气,可放眼整个九洲,有哪位亲王不是驻在封地养尊处优,而是亲自带兵打仗的?

  沈灵语被他这一通话说得哑口无言,元白说的没错,无论赵景行的人品如何,单论打仗方面,原著中说他先是平了西厥,又肃清了朝中内乱,的确创下了一番不朽功绩。

  元白见她神色略有动容,接着道:“王爷是圣君的亲弟弟,本身尊贵,又有边郡军权在手,朝中各方势力对他皆有忌惮。圣君即位已多年,如今兄弟手足情早已淡然,徒剩君臣之礼与权位猜忌。这些年间又多受有心之人在耳畔鼓动,对王爷已大不如前。上回王爷进京请求拨款,在寝殿外等了一夜,圣君也没见他。听说前天又启程再次进宫,这回不知能不能见上一面。”

  沈灵语看他面色凝重,沉吟半晌,冷冷道:“本宫明白了,你此番是来为王爷当说客的。为他前些日子信中找我借钱的事?”

  元白跪下来,低头诚恳道:“此次泽谷查出脏银数额巨大,用来重建村子也绰绰有余,剩下的钱想必王妃也没想好要如何安置,属下猜测多半也是纳入银库中。但这笔钱王爷并未有心思动,只希望王妃能将今年赈灾的钱先借给他。近两年西厥渐有萌动之势,圣君便以王爷疏懒之由连年克扣军费。边郡天冷,时至今日已下过两回雪,现在只怕积雪已深。将士们御寒的棉衣却还没有着落,越冬的粮草也远远不够,元白斗胆,求王妃慷慨解囊!”

  “原来还有这么回事。”沈灵语恍然,“你怎么不早说?”

  “......”元白顿了下,道:“王爷面薄,想来是此次泽谷一事都是王妃在处理,他若坐享其成难免拉不下脸,故而含蓄了些。”

  你管这叫含蓄?

  赵景行信中的确多次提及这笔赈灾银,但他言词含糊,除了信尾一句想借钱外,通篇全是建议沈灵语该如何处置这笔钱,洋洋洒洒一大堆,她看也看不懂。甚至连借钱的理由都只字未没提,这不能怪沈灵语以为他是想独吞。

  沈灵语忍不住腹诽一通,面上平静下来,道:“既是军中大事,那我这个做主母的也不能置身事外。将士们的身体关乎歧郡安宁,我虽不在边郡,但为王爷分忧却是分内之事。”

  元白抬起头:“王妃的意思是...?”

  “咳!”沈灵语干咳一声,道:“此事都是误会罢了,若王爷信中说得详尽些也不至于耽误至此。这样...你给他回信,就说今年的赈灾银可以转给他,但泽谷的这些钱还是得先入银库,这些尽数是百姓的钱,其中还不乏民脂民膏,一分一毫都要用在百姓身上。这军中费用本该让朝廷出,不够的让他自己想办法,多的我也再没有。”

  元白喜出望外,激动道:“是!属下这就去回信!”

  “等等。”沈灵语把他叫住,犹豫了下,改口道:“你的字太丑了,让阿真回。”

  “......”

  ·

  元白走后没多久,月儿就抱着手笼过来了,将她一双冻得僵白的手塞进手笼里,又给她披上件大氅,又开始劝说她回王城的事。

  先前月儿已劝过好几次,都被沈灵语以这边事情还未处理完为由推掉,如今听闻赵景行又走了,心中也有些动摇起来。

  月儿看她面色松动,忙又多劝几句:“夫人来泽谷都大半个月了,难道就不思念王府的软榻热汤?还有东大街的热闹景象?惊枝姑娘也一定很思念你,还有那爱豆大赛,如今也不知进行得如何了,不知有哪些姑娘晋级,夫人就不想回去看看?”

  沈灵语倒真被她说动了,王城还有一堆事,各家商铺如今经营得如何了、医馆还顺不顺利、书院可招到学生了没、还有饭圈如何了她都十分在意。

  她看着脚下滚滚流水,犹豫道:“可是,泽谷才刚退洪没多久,房屋还未开始修建,这地下河也不知能不能稳定,那些被水泡坏的果树也没处理,还有村子里如今连个能做主的人也没有,若我走了...”

  “夫人如此为百姓担忧实在是歧郡的福气,不过哪有事事亲躬的王妃。”月儿笑首劝她,“您只管临时调派个监工的人过来代为看管,若有进展及时汇报便是。不如就将元白大人留在泽谷,他做事牢靠,您也信得过。”

  “不行。”沈灵语一口否决,“元白要跟我一起回去,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办。”

  “那便换个人来,咱们可以先回去与何公商议,想必他有合适人选。”

  “也只能如此了。”

  月儿听她这么说,开心起来:“那夫人是同意回去了?”

  “不回去干嘛?”沈灵语轻叹口气,“每日都听你要提三回,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虽然这边还有一堆事没解决,但好歹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往后会越来越好。

  “月儿还不是担心您,好不容易才长了点肉,现在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衣裳就带了那么两身,又要爬山又要淌水的都快磨坏了。还有手也冻得起皮,脸上皮肤又干又黄,头发也没抹油,燥得快分叉了,都不美了。”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我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