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站在一侧, 看着自家夫人愤懑地将书信揉成团,隔了会儿又打开装进信封里扔到桌上,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走近给她倒了杯茶:“夫人何事如此生气?”

  沈灵语捧着杯子, 刚要和她倾诉,又想到, 这丫鬟也是赵景行的人, 说了不是白说,说不定还要帮着赵景行劝她回去。

  原来自己身边,竟连个能诉衷肠的人也没有。

  一想到这些, 心里更难过了,不由得对上月儿也没好脸色。

  月儿却从她这副模样中瞧出分可爱来, 笑道:“王爷给夫人写什么了?”

  两人相处这么多天, 总该生出些情分来才是。

  沈灵语听她问起, 又将信封拿起来,悠悠道:“我打开这信一看, 这信上没有落款,工工整整的每页上都写着‘琴瑟甚笃’四个字。我横竖看不懂,仔细瞧了半天,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纸都写着两个字是‘要钱’!”*

  赵景行来信说,自己已回了王府,只是家中却不见女主人, 什么夫妻难得有机会团聚云云, 又说听人报了这边查出贪污的银两之事, 若她遇着什么难解之处可尽快回去商议。

  呵呵,你前后矛盾了不知道么。

  真当她什么都不懂罢, 还不是惦记这边的钱。

  这钱她确实还不知道要如何处置,可这些都是泽谷这些年的赈灾银和赋税,自然也要用于百姓。哪有拿去饱他人私囊的道理,那样和周成等人又有何区别。

  至于回府去与他夫妻相聚?

  想!都!不!要!想!

  “......”月儿没听明白她的话,讪笑两声接着道:“既然王爷已回了王府,不如我们也尽快回去罢?月儿看你们二人相处得分外和洽,不如...”

  “什么和洽。”沈灵语打断她,“你哪里瞧出来的和洽了!我告诉你,他若是不走,我绝不回去!就在这儿住着,反正我瞧泽谷风景挺好,养老也不错。”

  她说着便将妆台上的铜镜拉过来,看着镜中美人愈发不满。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这么回去白白让他糟蹋了吗?封建社会果真害死人。

  我沈灵语今天就是饿死,死在路边,也绝不回去见你一面。

  月儿看她这个样子心中疑惑不已,莫不是前几天两人吵架了?

  抬头又看坐着的人越来越生气,一副咬牙切齿模样,手中茶碗堪堪没被捏碎,连忙抱着她的手哄道:“夫人怎么了?您风寒才刚好,可别气坏了身子。”

  “不要你管!”沈灵语一口气还闷在心头,手上就用力了些,茶碗猛地翻倒,里面热茶洒了月儿一手。

  月儿没来得及吃痛,忙拿手绢给她擦掉手上沾到的水珠,随后便跪了下去,连连道歉:“月儿该死!”

  “......”沈灵语心中一惊,也来不及再气,焦急地问她:“你...你手有没有事?”

  月儿只跪着给她磕了个头,才劝说道:“月儿无事,只求夫人莫再怄气,若实在气不过只管往奴婢身上撒。”

  沈灵语更过意不去,方才明明是生赵景行的气,可月儿却是无辜的,怎能因月儿是赵景行的丫鬟就擅自将气撒在她身上。

  她脸上臊得通红,忙把月儿拉起来:“我没事,方才是我冲动了,才害你被烫着,对不起...”她抓着月儿的手,看手背已经红起来,“你赶紧去用冷水冲一冲,再抹些药膏,别耽误,晚些只怕要起水泡。”

  月儿手还红着,却只胡乱在裙子上擦了擦,道:“月儿怎能担得起夫人的歉,不过是为奴为婢的,大可随意处置,只要夫人高兴。”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沈灵语将她推出门外,“你快去处理一下手,我现在不用你伺候。”

  月儿还想说什么,却被她关在了门外,又叮嘱了几句让她莫再怄气之类,沈灵语皆一一应下才离去。

  等屋子里安静下来,沈灵语又将那封信折开来,仔细看了一遍才拿起笔回信。

  可想了许久,也不知这措辞该怎么写既能委婉表达这些钱不能给他又能表明自己现在有事脱不开身。

  文言文可太难了。

  她想到头痛,也不知该怎么写,干脆置下笔不回了。

  打开门正巧碰上元白。

  元白正提着一篮石榴,说是刚摘下来的。

  沈灵语拿起一个惦在手上:“还挺沉的。”

  元白将篮子放在院子的桌上,找了个徒手分开:“这石榴皮薄,籽多汁厚,卖相不错。”

  沈灵语掰了几粒吃进嘴里,甘甜汁水迸在齿间,将刚刚的烦闷也冲淡不少。忍不住又多吃了几颗才想起来问:“人手够不够?”

  “今年收成锐减近半,如今早熟的果实不多,差不多刚好。不过近些日子天气好,果实成熟得快,只怕过不了五天就有些吃紧了。”元白将石榴放下,从怀里摸出张纸递过去,“这是用于招工的檄文,已找人在附近的几个村子张贴上了。”

  “嗯。”沈灵语看了,继续说道:“还得再拟一份,村中果树倒了许多,得请些擅治理果园的能人,如今已有结霜之势,到时候这些树如何越冬又是一难,得抓紧些。”

  “是...另外还有一事。”

  “说。”

  “今年的石榴园并未被水泡过,收成却也少了许多,属下问过村民,说是近些年来越来越少了。”

  沈灵语吃东西的动作顿住:“为何?”

  元白将石榴尽数倒出,篮子底下露出块红布来,指着红布道:“近年来石榴树愈发有只开花不结果之趋势,导致每年收成越来越少,石榴市价也一直居高不下。果农无法,只好在花期时将那凋落不实的花折下,可摘了花后,果实也不见长是更好。”

  那不就是授粉有问题吗?

  沈灵语心中腹诽,又想起来自己从到泽谷便没见过石榴树:“这些石榴种在什么地方?”

  元白指着一个方向:“那边的背山处,那处向阳,但因土壤不多别的树难存活,才种了石榴。”

  沈灵语抬头看向那处,那山是这一片最高峰,但也因其又高又陡,固不住土,以致于山顶水土流失,光秃秃的一片,连树也罕见几棵,只有被太阳照得发亮的大石头。

  她想了下,说:“明天你陪我上去看看。”

  “那处山路狭窄,土地又松软多是巨石,王妃金贵之躯,下官恐生意外,还是——”

  沈灵语盯着他:“既然知道我金贵,那你就更仔细些才是,若我出了什么岔子,你的项上人头就不保了。”

  “......”元白顿了下,垂头道:“是。”

  沈灵语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好笑,又问:“对了,近日东大街近况如何?”

  “东大街还算祥和热闹,昨日已收到了各商铺经营概况,部下正在整理中,明日就能呈给您过目。”他犹豫了下,才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盒子,“这是半烟姑娘差人送来的,听闻您前些日子身子不适临时调的。”

  沈灵语接过来打开,里面放着几支线香,盒子才打开,香味就沁入鼻腔,淡淡的一股,里面混了许多不同的味道,她只能闻出来几种。

  线香细细一支,按一晚一支算,能用上小半月。沈灵语轻轻拈起一支道:“那你为什么藏着?”

  元白眨了眨眼睛,道:“那半烟姑娘来历不明,又擅长制香,属下不敢冒然将此物呈给王妃,原是想等大夫们鉴过再拿过来。”

  “你想多了。”沈灵语合上木盒,轻轻笑了下,“若她有什么异心,定然要亲近王爷才对。她的确来历不明,可我也只是一价女流,平日都是在外处理民生之事。王府中的大事都不归我管,机关密闻更是一窍不通。若我是暗桩,定然会先取得王妃的信任才好取得近身的机会...怎会一来就将王妃毒死了呢。”

  元白将头垂低:“是属下多虑了。”

  沈灵语将盒子欣然收下,负手看着村中忙碌的村民。

  梅洲开闸已过五日,如今大量水已被排得差不多,这些天太阳也给面子,晒得人精神也很好。

  她看了会儿坡上吃草的羔羊,突然想起件事来。一回头,身边却只有面无表情的元白。

  元白也觉出王妃看见他时的扫兴之意,便不想多留,正欲告退,却被叫住。

  沈灵语眉梢一桃,说:“元白大人今日可还有其他事情?”

  元白答:“等会儿便去山前监督犯人种树。”

  “哦...”沈灵语点头,“那些人你可有办法将他们治服?若他日我们回了王城,还将他们留在此处不是又要造反?”

  他们也只有这段时间才在泽谷,终有一日会离开。若他们走了,村子里只剩些老弱,又没有新的村长到来,谁来管这些犯人,只怕还得押回王城去。

  元白神情冷峻,淡淡道:“不过是些毛贼,想整治并不难,王妃不必为此小事忧心。”

  “嗯,那便好...”沈灵语听过一些元白的手段,盯着他看了半晌,实在想不通像他这么个悍匪模样的人是怎么甘心穿上这么一身沉重盔甲的。

  元白等了会儿,没听见沈灵语再说话,便说:“王妃若没有别的吩咐,那元白便——”

  “有!”沈灵语轻咳一声,试探道:“我有些嘴馋,你先帮我抓只兔子来,烤完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