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 往常冷清的东大街口挤满了人。有锣鼓声、喝彩声穿过人群,直扑耳膜,震得人心口也突突地跳。

  路过的人望着前方拥堵的人群, 忍不住抻长脖子去看, 只见着街口街坊处用红色大绸绕了一道又一道,里面却什么也看不清, 只好问旁边的人:“这是在做什么?”

  “你看不出来?”旁边的人道, “兄弟是外乡人?”

  “路过,见此处人多,便来看看。”

  “这条街今日开街, 呐...”那人指着前面的舞狮,道, “这街关了一年了, 今日才重开。你来得正是时候, 可以去逛逛。”

  威严的舞狮伴着喧天锣鼓翻身跳跃间,激起群众一阵喝彩声。待一阵密集鼓点后, 震耳的鞭炮声响彻整条街。

  拿着铜锣的小伙站在路口敲了一声,亮声高呼:“四季富贵心欢喜,鞭炮声声伴笑语。车马盈门客如云,钱龙串串贺商祺!一贺财源广进,二贺生意兴隆,三贺降声远布,四贺财富满门。”

  话毕, 那狮头便踩着条凳够到牌坊处, 将上面悬挂的青色琉璃瓶摘下, 再扭头一转,洋洋洒洒的铜钱倾吐而泄, 落了一地。

  民众见了,欢声涌上,纷纷躬着身去捡,有孩童拾了一两枚,喜庆地捏在手中对着狮头摇晃。

  又是一声锣响,那雄伟狮子跳下来,一路踏着锣鼓声往街内奔去。

  人群中又传出高呼:“日升月恒,兴盛繁荣!财源滚滚达八方,生意兴隆祝运旺。一祝生意不断,二祝兴旺不断,三祝好运不断,四祝财富不断。”

  喊完,琉璃瓶中再次洒出一片铜钱,人群蜂拥而上,堵得一条宽阔马路水泄不通。

  威风的狮子伴着锣鼓声一路往里缓行,每过几户,便停下,等高呼一串吉祥话,再洒一回钱币。围观的看热闹的人群,伴着舞狮队渐行渐远...

  外乡人瞧着热闹阵势,却并未跟上去,只停在原地看了会儿。待人都往里面行得差不多,才缓缓向内走去。

  街道两侧商铺门庭若市,卖布匹的、小吃的、药材的、首饰等一应俱全。来往宾客老少不一,才出这家又进那家,个个脸上带着笑,一派融洽热闹景象。

  再走几步,前方又见人群扎堆,挤在一间铺子前。偶有人逆着人流出来,脸上皆是叹服模样,道:“当真是神了,我这就回家把我老娘接来!”

  有人问他:“真有如此神技?可别诓我!”

  “哎呀我诓你作甚,你不信就快回家,人少了我老娘还能快些排上!”那人说着便撒腿跑了。

  外乡人个头矮,跳起来瞧了瞧,只见着前方人头汇集处,坐着一女子,蒙着面正给人号脉,旁边有人正执笔写着什么。

  他没明白,只好随口问身边人:“乡亲,这是在做什么?”

  旁边人回他:“你看头顶。”

  外乡人一抬头,顶上一张大匾,题了四个大字:妙手仁心。

  他恍然大悟:“原来是医馆。”

  “可不。这医馆是歧郡王妃开起来的,今日头一天开张,正义诊呢。说来也是神了,这义诊的大夫是个姑娘,本来也没什么,女大夫也不稀奇。可这大夫只瞧人一眼,便能道出那人症结所在,连患疾几载也说得一清二楚...”

  另一个人接着道:“也不尽然,我瞧见有个别复杂的,还是得号脉,也有请到帘内掀开衣服看患处的。”

  “反正多数只瞧一瞧脸色便能得知,不过一碗茶的功夫便能看完一人。你瞧,那旁边坐着开药方的大夫,手都没停下来过。”

  外乡人惦着脚去看,医馆内有人守在写药方的大夫身后,待写完后就匆匆拿了去里面,不多时便拿着包好的药来。看久了,不禁也有些兴趣:“那我也看看!”

  “你要看?那你到后边排队去。”

  ...

  医馆对面的楼上,沈灵语正坐在窗边,侧目盯着楼下光景,听着沿街叫卖声,手中执着茶碗浅浅饮着。

  何公坐在一旁,手上执一本名册,念道:“本街共设铺子大大小小共六十四家,今日开了四十家,还有六家已在洽谈中,不日便能开张,还余十几家...”

  “已经足够了。”沈灵语放下茶碗,接过他手中册子翻开,“等过些时日,自会有人来租。”

  “那这租金?”

  “还是按现在的不变。头一年都只收一半的钱。等过了年,早续租的享折扣。”

  “是。”何公坐着等她翻完,才又说:“花魁赛已准备好了,今晚戌时准时开始。”

  “嗯。”翻开另一本名录,上面画着各个花魁的像,沈灵语悠悠看着其间介绍,道:“到时候人肯定多,负责协调现场的人手要足,不能生出乱子。”

  “元白已安排好了,昨夜何泉也去看过一回。”

  说起元白,沈灵语又瞧了瞧对面看诊的人,问道:“那半烟最近如何了?”

  “元白昨夜还在同臣说道,她每日除了活动受伤的筋骨外,便是钻研医书,并未看出有何异样。”

  “这些日子倒辛苦元白大人了,两头都要奔波,等月底了,多给他发些赏钱...”她说到此处又想起账上的赤字,改口道,“从我账上划过去。”

  “是。”

  “今夜的客人都到齐了没?”

  何公听她问起,从口袋里摸出封信递过去,道:“杜员外已派了人,过了午后便会到。惊枝姑娘一早就到了,至于赵、宋二位公子...先前说是今日会到,可并未说清具体何时过来,待臣再派人去问问...”

  “不用问了。”沈灵语语气轻快地打断他,“已经到了。”

  何公抬头,只见王妃正扒着窗棂,透过半开的纸窗看着下方,一双漆黑眼睛晶晶亮亮,嫣红的唇轻轻抿了下,起身道:“我下去一趟!”

  何公立即跟着站起来:“王妃,这...”

  “嘘——”沈灵语竖着手指比在唇间。

  何公随即改口:“灵语姑娘...”

  ...

  大街上,宋砚书舔着发干的嘴唇,拿袖子抹了道额头:“怎过了中秋还有这般烈阳,你们歧郡也忒热了些。”

  在他旁边跟着位公子,穿一身蓝色长袍,如瀑长发在脑后随意用同色发带缠着,随着走路的微风轻轻起伏。宽袖中伸出只骨气分明的手,执着把折扇轻轻摇着:“心静自然凉,我同你走的一条路,却不觉得热。”

  “我哪能和你比?”宋砚书吁了口气,拉着他躲在屋檐下,夺过他手里的扇子自己扇着,道:“你万年都是这副模样,也不变一变...我有时都在怀疑,你这冬天不怕冷,夏天不怕热,当真是活着的?正好那边有医馆,我带你去瞧瞧罢。”

  被夺了扇子,赵慎玉也不恼,负手背在手后,和他并排走着,徐徐道:“是我不能和你比,你生在侯府娇惯大的,锦衣玉食处处有人伺候着,自然受不得半点冷热。你若想同我这般,只需跟着我去军营里住上半年即可。”

  宋砚书将扇子摊在眼前观赏,喃喃道:“你那军帐里冬日连个烤火的炉子也没有,我才不去。”

  赵慎玉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说:“哪里是连烤火炉子也没有,都与你说过了,上回你去是因为临时搭的帐蓬,将士们一时未找着去年的炉子放哪里去才让你将就一夜,后面不是给你生了火堆?”

  “火堆多不安全,一不小心就走水了。”

  “嗯...下回定给你准备炉子。”

  “下回?”宋砚书瞪着眼睛,“才没有下回,我再不去你那帐中,就你那军——”

  “有人来了。”赵慎玉出声打断他,顺手取回了自己的扇子。

  宋砚书回头,见着不远处两个身影正往这边过来。前面的女子正提起裙脚,脚下踩着轻快的步子。看见他回头,面上立即带着笑。

  沈灵语果真没看错,看见两人停下来,立即跟上去:“宋公子。”

  赵慎玉跟着转过身来,看向来人,先向何公拘礼道:“慎玉见过太傅!”说完面上一幅懵懂模样,又看了看何公,问:“这位是...”

  何公:“......”

  倒是宋砚书反应快,笑道:“哦,这位便是我同你说的灵语姑娘。”

  赵慎玉听了,才反应过来,当即朝着沈灵语拱手道:“原来是灵语姑娘,慎玉有礼了。”

  何公也十分上道,当即低声假装和沈灵语介绍:“灵语姑娘,这位便是赵公子。”

  沈灵语恍然,嘴角含着淡淡笑意,微微欠身道:“灵语见过赵公子!见过宋公子!”

  “灵语姑娘不必客气!”宋砚书脸上笑着,“方才我还与大哥说呢,今日见了你,定要让你请我们吃顿好的。”

  “这是自然。”沈灵语站起来,朝他笑了笑,说:“灵语早已备好了酒菜,就等二位贵客来了。”她说着行至前方,主动带路,“二位且随我来。”

  赵慎玉目光落到她发间的珠钗上,轻轻点头:“那便叨扰姑娘了。”

  “哪里的话。”沈灵语往前缓缓边走边说:“我家王妃说了,二位公子是贵客,万不能怠慢了,只是她事务烦琐,身子又不大好,不然定亲自招待二位。”

  “能得王妃如此上心,慎玉实在惶恐...对了,说到王妃,也不知她近来身子可安好?上回在船上她便有些晕船,慎玉从家乡带了些能治晕船症的药来...”

  两人在前面走,宋砚书便自觉落在后面同何公使眼色。何公看着‘相谈甚欢’的二人,眼珠转了转,关心道:“宋公子看起来面色有些不太好,可是身体有恙?”

  宋砚书很是聪明,立即道:“哎哟是啊,肚子好像有点儿疼!”

  他声音大,沈灵语自然听见了,立即回头关心道:“宋公子这是怎么了?”

  宋砚书捂住肚子,凄惨道:“砚书早上不知吃了什么东西,这会儿好疼,哎哟...我...我要去茅厕!”

  “额...那、那你快去!”

  “你早上吃什么了?”赵慎玉眉毛一挑,悠悠道:“我和你吃的一样,怎么没事?”

  “我...”宋砚书只恨自家兄长不懂形势,又痛苦呻.吟两声,抓着何公求道:“劳烦太傅大人帮我带带路!”

  何公忙应下来:“好好好,何泉这就带公子去。”又看向前方二人,道:“那我先带宋公子离开,二位先去,我们稍后便来。”

  沈灵语点头:“快去快去,别耽误了宋公子!”

  宋砚书皱着脸道:“砚书失礼了...”

  说完便脚底抹油,拉着何公飞快地往巷子里钻。

  沈灵语有些担忧地看着年迈的何公被个年轻小伙拉着跑,直到消失在巷子深处,才扑哧一笑。

  转回头,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抬头和他对视一眼,才匆匆移开目光,道:“公子请。”

  赵慎玉轻轻点头,和她并排走着。

  身边的男人个头实在高大,上回在船上时,沈灵语就看出这人长得高。如今站在眼前,更能切身觉出那份挺拔。她目光平视过去,只能看到这人胳膊,在心底粗略计算了一番,自己大概只到他肩膀处。又低头看着他随意摆着的衣袖,忍不住在心底想,这么长的袖子,都能给她当短裙穿...

  她想到此处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轻轻摇头把那滑稽想法晃出脑外。

  正想说什么缓解这尴尬气氛,就听赵慎玉先开口:“我总觉得姑娘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