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语听他问起, 眼中升起笑意,可又转念想到那日的尴尬情形,一双细眉双微微蹙起, 道:“赵兄可还记得有一回在江上时, 有个毛头小伙儿误登了船的事?”

  赵慎玉半低着头想了会儿,才一副恍然模样看过来:“原来是林羽公子!”他说着便停下来, 又朝着沈灵语拱手道:“是在下眼拙了!”

  沈灵语朝他回拜:“是我不该欺瞒赵兄才是!”

  赵慎玉直起身来, 继续陪着她边走边说:“难怪慎玉一直觉得姑娘眼熟,原来早有一面之缘,这趟歧郡之行当真不亏。”他说着又想起什么来, 担忧道:“那日姑娘问我歧王,不知慎玉可有何失言之处?还请姑娘莫要往心里去才是。”

  “怎会。公子敬贤礼士, 谈吐不俗, 与君相谈甚欢。倒是灵语那次多有冒犯, 公子还以礼相待,委实彬彬君子也。”沈灵语步子迈大些才跟得上他的脚步, 接着道:“不过你既说到此处,灵语倒是有个问题想请教公子。那天在船上过了一夜,可第二日清早我下船时却未见着公子人,不知...”

  赵慎玉哦了声,笑道:“慎玉早上醒得早,心中又记挂着姑娘登船一事,便寻了个隔岸近的地方飞到岸边想替姑娘找船家。岂料才回来, 姑娘却已早早离去, 我为此还恼了许久, 只怕姑娘以为在下待客不周。”他垂眸看着身边倩影,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 又问:“不知姑娘是如何上得岸的?”

  “是与我一起办事的人看我上错了船,回去找了人才将我寻回。是我大意了,该给公子留张字条才是。”这两天歧郡天气正好,正午的日头有些大,晒得沈灵语脸颊出了细汗,她轻轻撩开鬓角碎发,继续说:“如此说来,公子倒是歧郡熟客?之前宋公子来歧郡时,只说自己头回来,我还以为...”

  赵慎玉听她这般试探也不在意,指间微动,撑开扇子摇起来,才说:“慎玉从来便爱周游四方,不然也不会与砚书认识。歧郡熟客倒说不上,只是贪恋边塞风光,每回去一趟便要从歧郡路过,王城倒只来过一两回罢了。”

  “原来如此。”沈灵语点头,心中琢磨着这人话里有几分真假,一抬头却没见着人。转身去看,那赵慎玉正停在个卖糖水的小摊前,笑着跟老板说话。

  小摊边站着两位姑娘,手里捏着团扇半遮着面偷偷瞧他,而男人却端立在摊前,从腰间摸出两个铜板递给老板,转头看着她喊道:“天气闷热,灵语姑娘可要来碗糖水解渴?”

  沈灵语捏着手帕过去,看着摊主正拿着两个竹筒,往里盛糖水,里面还装了半碗果肉,再洒上炸香的花生碎和白芝麻,忍不住咽了口水,最终还是摇头道:“...不了,我近日忌凉,若吃了这冷的,回去得被人逼着灌上大半碗苦死人的绿汤。”

  “绿汤?”

  “唉~”沈灵语长叹口气,一提起就脸色发绿,摆手道,“不提也罢。”

  赵慎玉了然点头,从摊主手中接过两个竹筒,为难道:“那...这糖水多出一碗...”

  一旁的姑娘出声道:“公子若愿意,不如将你手上这一碗给奴家如何?奴家愿意花钱买。”

  沈灵语侧目去看,那二位姑娘长得倒是俊俏,其中一个脸颊通红,正怯怯地看着赵慎玉,另一个胆大些,拿团扇遮住半张脸,柔声道:“正好奴家有些口干。”

  “唔...”赵慎玉面色有些为难,才指着摊主手中的竹筒回那女子:“姑娘的糖水不是正在做了?”

  “公子既多出一碗,我姐妹二人近日不忌寒,可为君分忧。”那女子面色发红,伸出一根指头去碰那竹筒,正要碰着,竹筒先被人抢先一步挪开,她面色微变,有些娇嗔道,“公子若不愿,那便算了...”

  赵慎玉只轻飘飘地往身侧看了一眼,正犹豫着,身边人总算开了口。

  沈灵语上前从他手里将糖水将了一碗道:“我忽地又觉得有些口渴了,这糖水还是给我罢,免得二位姑娘拿去也分不均。”

  那女子斜睨着她:“姑娘先前不是还说不能喝冷的?”

  沈灵语却只笑着从小摊上取了个勺子,端着竹筒走了,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你!”那女子面色微怒,转头去看赵慎玉。

  却不曾想,原先还一脸温润的男人此刻却面无表情,连半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留给她姐妹二人,取了勺子转身跟了上去。

  “走这么快作甚?”赵慎玉三两步走到沈灵语身边,看着她纤白十指正小心捧着竹筒,脸颊有些泛红。

  沈灵语走出几步才慢下来,往后面小心看了看才问:“那二位姑娘是不是很生气?”

  赵慎玉看她眼中闪烁的紧张神情,讪讪道:“不知,慎玉胆小,看也不敢看那二位姑娘。”

  “胆小?”沈灵语侧目瞄他,心中猜想一番,了然道:“我懂,当帅哥可真不容易,对吧?”

  “嗯?”男人回过头对上她的视线,问:“姑娘所言何意?”

  沈灵语转回头,垂眸盯着手里的糖水,解释:“赵公子如此英俊不凡,走在路上只怕少不了搭讪的姑娘,这才上前帮你解围。”

  赵慎玉眉头舒展开来,眼中含着笑意,道:“原来如此,那真是多谢灵语姑娘了。小小糖水,权当谢礼,不成敬意。”

  “唔...”沈灵语有些犹豫,“这糖水还是留着给宋公子罢。”

  男人看她嘴上虽如此说着,视线却一直落在碗中,说话时也不自觉地舔了舔嫣红嘴唇,忍不住笑意更深,道:“本就是给姑娘买的,焉有再给别人的道理。何况...砚书今日吃坏了肚子,也吃不得这糖水...灵语姑娘就赏慎玉几分薄面可好?”

  沈灵语看他眼中殷切神情,又瞧着碗中诱人美食,十分勉强又开心地受了:“那便多谢公子了。”

  左右不过是再灌一碗青荞汤,反正每天都得喝一碗,比之前好太多了。

  自天气转凉后,月儿也不再强求她每日三餐一饮,而改成晚饭前喝一碗便好,若是哪日吃了生冷东西,就得再加一碗。

  赵慎玉见她拿着勺子轻轻舀了一勺果肉,喂到口中,顿时脸上生出满足的模样来,终于忍不住连嘴角也勾起,端着竹筒陪着喝了一口。

  他向来不爱这类甜腻东西,如今却只觉清凉甘甜。有饱满果肉含在齿间,只轻轻一咬,便迸出汁水,带着芝麻香气,将热气抚平。

  沈灵语吃起来便再没那些拘束样子,加之手中竹筒沁凉,即便吃完也能捧在手中降温。她一双手被冰得发红,便伸着冰凉手心按在脸颊,将被晒红的脸冰得红白交替也浑不自知。

  赵慎玉看她在一边玩得专注,不忍打断,将自己手中的竹筒伸到她面前,道:“我这只还冷着,不如跟你换换?”

  “你竟剩了这么多?”沈灵语瞧见他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竹筒,有些好奇,“这味道公子不喜欢?”

  “倒不是不喜欢。”男人将她手中竹筒与自己的换了,解释道:“只是慎玉更喜欢饮酒罢了。”

  说起饮酒,沈灵语才想起这人是个酒鬼:“我倒将这一桩忘了,今夜灵语设了宴,公子可畅饮一番。”

  “今夜不是有花魁赛?”

  “既有歌舞欣赏,怎能少了美酒佐之?灵语已安排好了,今夜公子只需欣赏佳人品尝美酒便好。”

  “欣赏佳人...”赵慎玉低声重复了这几个字,低头看着她一双灵动杏眼,“慎玉有眼福了。”

  沈灵语点头笑了笑:“说到这魁赛,今夜是第一场,比的是跳舞。不知公子可有看过本回参赛的姑娘,可有看好哪位有夺魁之势?”

  “慎玉一介粗人,哪里赏得来半点舞姿,不过...”赵慎玉说到此处停了停,目光微动,似想到什么,说:“先前倒是有幸赏过一位美人起舞,当真是别出心裁,与众不同。”

  他想起某人在阁楼上醉得毫无章法的舞步,分明没跳过,却要学那繁复动作,两三步就能踩着自己裙子,还能从楼上跌了下来。

  沈灵语自然不懂他话中意思,只说:“公子今夜可一饱眼福,那台上个个佳人妙姿,跳的舞也与别处大不相同,保管让你眼花缭乱。”

  赵慎玉只淡淡笑了笑,并未多说其他。

  沈灵语以为他不好意思,也不再多问,将他手中竹筒拿过来,寻了个堆放杂物的地方和自己手上的这个一起扔了。

  回来时,需得穿过马路。正巧那舞狮的人群散了,干活的工人有的抱着狮头,有的举着条凳,还有各种铜锣响鼓。周围一群小孩儿还跟着,嘴里齐声唱着歌谣,浩浩荡荡地一行人行在路中间。

  沈灵语被挡在路边,只好等人群过了再动。她站在路边屋檐下,看着对面立在摊前把玩物件的男人,目光从他修长的手指一直往上,经过他挺拔的胸膛,再到突起的喉结一路向上,最后落到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上。

  怎么会有人生得这般模样,凌厉的下颌线、轻抿的双唇、英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睛...仿佛侠客从书中走出,不论站在何处,都自成一道风景。

  那人似有察觉般,放下手中东西,转头看了过来。

  一道炙热目光自那双浓如墨的眼中打在身上,灼得她浑身热起来。抬头望了望天,似乎太阳又烈了些。

  她仓皇地低下头,感觉自己的脸一定红了,只恨今日未化妆就出了门。

  正尴尬着,头顶响起一道温润男声,赵慎玉已到了跟前,问她:“怎么了?”

  “没...”沈灵语慌乱抬头,讪笑道:“前面快到了,公子请...”

  她有些紧张地咬住下唇,一张粉白小脸此刻涨得通红,连眼角也染上绯色,看得赵慎玉有一瞬间的愣怔,又迅速反应过来,转身一同往前走。

  气氛有些微妙,两人一路无话,索性剩下的路途不远,几步便走到大街尽头。

  赵慎玉抬头眸中满是疑惑地望着醉花楼大门上新换的牌匾,念出上面两个大字:饭、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