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怀璧>第88章

  

  这晌说毕,场中顿入一片哗然。

  有人惧于傅征的声威,只敢小声议论,也有人放肆无忌,当即爆出怒骂,指责傅征仗借名气,摆弄于人。

  话音不分荤素,傅征都顺从接下,正已做定了安抚,接连有数十顺应安排,步出院外,乍然横撞出来的一道身影,却使得他脚步一滞,眼神也不由凝定。

  “傅庄主,你近日可曾见过柳跃?”

  张岚这晌现身,傅征实然感到意外。这日所来的,皆非参与过断骓岭一役的门派,傅征本已下定主意,自鳞州当日结交的一伙人,能邀来头目的,定于三日之后会面,如何与会,但凡于他有过助力的,届时都要多予些名额。此举尽管有失公平,但当此之时,若不集聚人心,势必会有人以此为由,从中离间,破坏他所谋设的前景。

  他既是存意偏袒从前相助过自己的一方,见了张岚,实然不该感到心虚,可却不知何,张岚才走近了些许,他便感到胸口震跳剧烈,任他如何调动内息,都无法施以抑束。

  一看来人面色,纵是立于傅征旁边的侍卫,也都看出了张岚面色凝重,显见所禀的必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待到质问罢柳跃的下落,傅征的脸色随即遭了浸染,比对之下,俨然与张岚如出一辙。

  这厢逼问完,傅征甫一语塞,庭院里尚未走开的武人,立时吵闹喧天,趁在引来街坊之际,傅征催动人手,以监囚相要挟,这才逼退还想声嚷的一众人,便在这时,倏然降临的另一道身影,终于令他紧绷起来的心绪稍得松弛。

  “张兄,”聂堇一见两人面色僵冷,便忍不住诧异开口,“贵派弟子的操练,张兄今日不必盯看了?”

  两人锋芒正对,聂堇本想稍稍支开一点,未想将才说得一句,竟引得张岚寒光怒转,仿佛猛兽见了猎物一般,当即就要扑身而上。

  傅征到底不惧这人,横身一闪,将聂堇身前堵得几无孔隙,“柳跃当日是来寻我,走丢了,罪责只该算在我头上,与阿堇有何干?”

  在张岚眼中,两个足有实力自保的人,此时相互作掩,正是沆瀣一气,虽不至于事先有串通,但越是举动划一,便越显得虚伪可恨。

  他冷嗤一声,仿佛见了极腥臭的物什,憎恶于正视:“二位的关怀,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受得。我却是不懂,傅庄主要谋划的大事,究竟与柳跃那小子有何干?他无父无母,自小流浪,谁对他稍稍担待上一点,他就视为亲长,对着那人剜心掏肺。如今遭了暗算,凶手便是连眼都不屑一眨,仿佛碾死的不过是只蚂蚁,搜来索取,也只有我这个不受待见的人,想得起来要替他讨个公道。”

  张岚此时说话的口吻,实然添足了讥刺,根本不是傅征识得的唯诺模样。

  傅征耐不住诧异,脱口即道:“柳跃非敌非仇,我纵是要报复人,缘何要报复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

  张岚嘴角斜挑,神情不屑,“管你如何说法,当日从贵宅之中抬出去的尸体,如今已被我在三里外的岭谷之中寻得,你既强充不知,那便随我见了尸身,我与他数年交情,总不至于认错了他的面目。”

  所言虽然荒唐,但张岚一向恭谨自持,从未有过信口杜撰的传闻,傅征越听越觉慌乱。

  他在家中排行最末,聂堇与他年纪相仿,早先相处起来,也不过是同龄的玩伴,他总想有个弟弟,越是跳脱无忌,越讨他的欢喜,他从初见柳跃的那天起,就有种说不清的亲近感,因而多番纵容,全部计较柳跃处世的仪节。

  相别未久,他才奔忙完一段时日,正想见见柳跃,给耳边添些聒噪,但尚还不及逢面,迎来的即是这样的噩耗。

  由是他冷声催问,关切之深,甚至使得张岚也扭转态度,不再坚执来此之前的推断。

  见了五官完好的尸身,早前的鲜活面目,更加令人痛心难扼。

  这般年轻的人,往往不会用棺材盛放,见了这世上仍有惦念的人后,就该焚烧为灰烬。

  但看傅征的悲痛表现,柳跃的死因俨然更加扑朔,张岚终于抵不过心内窜烧的暗流,遵着傅征的意思,眼望四人齐上,合力将柳跃以棺木乘走。

  傅征本就牵涉一桩大案,如今尚未论议清明,官府里的专职仵作,动用总是有碍,游走于乡野之间的疑案断探,大多闻声而往,以争逐热闹为立世原则,更不足取信。

  宽敞的堂厅内,人员进出不断,接连过了数轮,耐得住的,勉强还能坐在堂中,反复打量傅征的神色,耐不住的,则已另寻他处,将想要托求之事,转至其他门楣。

  傅征良久眉头深锁,眼看一日将尽,诸多摆在案头的大小事宜,尚无一分进展,屡次上前催促的人,相继也寒了心,打算另寻一日再来拜访,接连步出堂厅。尚还留在傅征身边的,最终只余下聂堇一人。

  夜还未深,门扇大剌剌地敞向两边,院外暑热稍降,驰入的骤风尚还具着热度,仅是这般,竟引得聂堇猛呛了一声。一向举动轻盈的人,一声催咳出来,居然仿佛要掀走房顶一般,尽管聂堇即刻做了收束,再未有更激烈的声响发出,傅征也难忍下惊骇,正待举步,一个急急纵上阶台的小厮,使得傅征不得已将头偏向另外一侧:

  “禀庄主,齐公子在外求见。”

  深夜来访,与聂堇见过的慵懒面孔实然不符。

  但任他如何质疑,这人想要面见的对象,原也只有傅征,他思索了一会儿,心想两人若有秘事相商,届时必定要吩咐他避退,他既本来多余,多留上一阵,只会显得更不识趣。

  聂堇寻见窗根,不发一声,便已储了力气,打算引身纵出,却在这时,傅征猛自座上惊起,聂堇尚还不及动身,便见脚下投来一面宽大的影斑。

  无须多说什么,聂堇已然知道,傅征是想让他留在此地。

  细流与斑点占满了他的额头,看不出他是冷是热,总之经受不住,傅征本想将人拢在自己怀里,可进来这人甫一跨上阶台,他便转了视线,再想不起回顾。

  傅征这日见的人,不管是气急败坏就走掉的,还是耗得过久,再支不住耐性的,各个都落得一个灰头土脸,神色恹恹,齐钊走入堂内的时候,恰是与众人形成鲜明对比的神采奕奕。

  聂堇勉强将肩颈拔直,正才迎上这人,便见他忽而神色一黯。

  傅征才说了柳跃被人袭杀一事,齐钊眼中即刻染上了怆然之色,如何感同身受,已清楚无疑地挂在面上,不留片容人质疑的余地。

  聂堇心下诧异,但转念一想,或许早在自己之先,齐钊便与柳跃相熟,当真悲哉哀哉也说不定。

  可看傅征愁闷了一整日,齐钊说了不多几句,便不禁微微勾了勾唇角。

  他难得有一瞬,感到难以描摹的怅然自失。回想起来,自从越过孩提时光,除了卧床暖枕,他为傅征所做的,似乎便不再剩下什么。他的确从未思量过,如何该令傅征多笑上一笑。

  他有诸多借口,两人之间的疏远生硬,他尽可以推诿给楚敬川命给他的差事。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与傅征的奔逐相比,他所做的,无非是些跑腿送信的小事,只是稍稍费力,并不如何劳神。

  倘若想要排解愁闷,自己这个知心人的角色,究竟够不够格,聂堇稍看一眼傅征此时显出的轻惬,心中已自有了答案。

  他终究是个多余的人——

  聂堇垂下视线,到底觉得自己碍眼。两人言谈之间,似已丢开了这日的悲耗,转为对江湖风云的畅言指点,较之傅征结交的其他人,齐钊的确别有一派风骨,名门也好,朝堂也罢,都不存哪怕一分忌讳,正如傅征最为欣赏的那样,句句切中心坎。

  再受待见,聂堇也认为自己不过是个走差,听得多了,只会徒增无法触及的妄想,他因而转了身,不泄一丝声息,却还不及敞步,便听得一声刺耳的冷嗤,紧挨着身侧逸出:

  “聂公子若是不赞同我此前说的,大可以道出自己的见解,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岂非存意要驳傅庄主的面子?”

  按说自己背对这人,步子又放得轻盈,合该不至于还未动身就教人察觉,待他回头一瞥,但见傅征的目光投来,他便知道,原是傅征这里的注目,引起了齐钊的不满。

  聂堇本想敷衍一句,夜风陡然袭至,凉意虽不甚重,但在聂堇这里,却仿佛携霜带雪,一下拂来,已掠得人骨颤皮麻,险些持不住身形。

  他倾出浑身力气,只为不显得过分狼狈,将才勉强扼住抖颤,齐钊接上一声嗤笑,“聂公子可别是做了亏心事,眼下才想起来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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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甲流貌似挺严重,大家小心防护,都要健健康康的哇~